十八世纪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可谓文治武功。
他不仅励精图治、战功赫赫，还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作为国王兼文艺爱好者的他对德意志文学有何评价和期许？
他是否是一位马基雅维利式的君主？
虚构的三篇“对话”隐含了他怎样的治世思想？
他又将如何悼念挚友伏尔泰？
本书以十八世纪普鲁士的著名君主弗里德里希二世的《论德意志文学》（1780）为主要构成部分。在本书中，弗里德里希二世对德意志文学的探讨不仅包括如今所谓“纯文学”的部分（语言、戏剧、诗歌等），还包括哲学、修辞学、历史写作、道德哲学等，甚至会涉及一国之内文教体制的改革建议。
本编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论德意志文学》以及主题相近和相关的文论；第二部分是他在古典文学（尤其是路吉阿诺斯）影响下创作的亡灵对话；第三部分是两篇悼词（分别纪念伏尔泰、拉美特利）。
弗里德里希二世（亦称“腓特烈大王”，1712-1786），普鲁士国王，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普鲁士乃至德意志国家基业的奠基者。在位期间文治武功，使普鲁士跻身欧洲强国之列；天生爱智慧、好思辨，与同时代欧洲启蒙思想家过从甚密，创作作品涉及哲学、政治、史学、军事、文学等领域，有“无忧宫哲人”之称。
编选说明
一论文艺
论德意志文学
论伏尔泰的《亨利亚特》
培尔《历史考订词典选辑》前言
对《试论偏见》的审查
对《论自然体系》的批判性检查
对数学家有关诗艺的观察之观察
论艺术和科学在国家中的益处
试论作为道德原则的自爱
论教育
二对话
关于道德的对话
舒瓦瑟尔大公、施特林泽男爵以及苏格拉底之间的亡灵对话
欧根亲王、马尔博罗以及列支敦士登大公之间的亡灵对话
三悼词
纪念伏尔泰
纪念拉美特利
附录 胡伯 弗里德里希二世时期的邦国爱国主义
舒瓦瑟尔大公、施特林泽男爵以及苏格拉底之间的亡灵对话
［弗里德里希二世说明］舒瓦瑟尔大公自从被驱逐之后可以被视作政治上已经死亡。从对施特林泽男爵的判决来看，他已经可以被视作判了死刑。因此，没有什么可以妨碍一位并不特别遵守年代志的作者把他们当作早已死去的人，并在想象中让他们聚首在异教徒、基督徒、伊斯兰教徒以及地球上几乎所有民族神话里亡灵聚首对话的地方。
舒瓦瑟尔：不，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再身处凡尔赛，不再统治法兰西，不再被人们提起，对我来说非常难过！隐居起来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
苏格拉底：比起其他事情来并没那么不幸。一个你想要统治的民族并不愿被你统治，竟然会让你如此怒不可遏？你为什么像其他每一位必死的人，对于顺从永恒的自然法则叫苦不迭？
舒瓦瑟尔：我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在法兰西受人憎恶。作为真正的王者和主宰，我拥有将许多人吸引住的秘诀，无论是通过我给他们的职务，还是通过将要授予的官职，抑或者不用花费我一分一毫的慷慨。人们对我的离开感到难过。整个法兰西无人可以在精神上与我比肩。我扮演了多大的角色！我随随便便就搅浑了整个欧洲的安宁。我超越了黎塞留和马萨林！
苏格拉底：的确不假，你在手腕、恶毒的计谋、流氓行径上的确胜过他们，因为你是地地道道的无赖。不过，你难道不知道，任何人都不会羡慕你这类人的名声？有德性之人会憎恶你们，他们的意见最终会在世上起决定作用，他们的评价会流传后世。你在历史上会被视作声名狼藉的搅局者，被视作虽然闪耀一时，但很快便在自己产生的烟雾中消失的火箭。
舒瓦瑟尔：苏格拉底先生，千真万确，您的脾气真差。不认可我这样一位宰相的，一定是您。法兰西君主国并不是雅典城邦。
苏格拉底：你还妄想着和你的老婆，或者说和你的妹妹格拉蒙夫人，在凡尔赛被一群卑躬屈膝的奉承者追捧。殷勤面具下的虚伪实实在在蒙骗了你。人们部分出于对你权势的忌惮，部分出于卑鄙的自利心，奉承你，歌颂你的蠢行。而在这里，人们都不会互相利用，不会奉承任何人，只言说更为纯粹的真理。
舒瓦瑟尔：唉，这是多么糟糕的所在！不得不和这么粗鲁的无赖们生活在一起，对于一位凡尔赛廷臣，也即对于一位位高权重的宰相，这是多么让人恼火！我看到什么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送来了什么东西？这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它没有头！该死的，我认为这是神圣的狄俄尼索斯。无头人，你是谁？
施特林泽：很遗憾，我配不上被称作神圣之人，我甚至是个异类。我来的时候就没有头，因为砍我头的那个国家需要它，否则就没有其他头可砍了。
舒瓦瑟尔：法国人可没有这么残忍。在我们那里，法律是为了人民而设，而不是为了大人物。我们不会被砍头。不过，你在阳间是做什么的，人们为何如此对你？
施特林泽：我是施特林泽男爵，是众多要将一切归功于自己功劳的人之一，我是自己幸福的锻造师。在冰岛、挪威、荷尔施泰因以及丹麦统治者来到基尔之前，我曾在荷尔施泰因当医生。他当时重病，我很幸运地治好了他，得到他的恩宠，甚至得到女王的宠幸，她对我频频暗送秋波。我后来成了首相，并且想要成为统治者。我就像庞贝那样谋划，不容许身边出现任何像我这样的人。我找到了牵制主子的方法门道。为了让他依赖于我，我让他吞食了许多鸦片，他由此变得迟钝。之后，我打算和女王成为王国的摄政者。人一旦成了一人之下的人，就意图成为那个第一人。于是，我在自己身边聚拢了一众追随者。我们正打算宣告君主没有统治能力，未曾企料，我在夜里就被拘禁锁拿了起来。丹麦人不熟悉马基雅维利，他们看不到我行为中的伟大所在。在我成了实质上的国王之后，人们便砍掉了我的脑袋。不过，问话的人，您是谁？
舒瓦瑟尔：我是大名鼎鼎的舒瓦瑟尔公爵，以前是法兰西的国王，就像您是丹麦国王那样。我也曾是自己幸运的制造者。凭借计谋，我爬到了王座的近旁，或者也可以说爬到了王座上，赋予了它至高的辉煌。我是著名的家族协定的发起人，我用它说服西班牙贡献了一部分舰队和美洲殖民地。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拥有辅助法兰西的荣耀，它精疲力竭之时在德意志土地上与英格兰之间的战争，无论是海上还是陆上，都令它元气大伤。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成功地签订了最为有利的和约——
苏格拉底：这是你一辈子所做的唯一一件理性的事。
舒瓦瑟尔：很高兴您至少对我有所称赞。自此之后，我将耶稣会士赶出了法兰西，因为我在做罗马使节时和他们的会长成了仇敌。
苏格拉底：我那个时代还没有这帮坏人。不过另外一些死去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些使刀和毒的智术师。难道施特林泽先生也是这一派的？
施特林泽：我属于克伦威尔、博尔贾、喀提林那一派的。不过，公爵，请您继续讲下去。
舒瓦瑟尔：在这次绝妙的计谋之后，我来到了阿维尼翁的领地，将教皇赶走，以使这片伯爵领地永久地归王国所有。同样，我还获取了科西嘉，这是我巧妙地从热那亚人手里骗到手的。
苏格拉底：也就是说，你是征服者？
舒瓦瑟尔：这些征服都是我从内阁中搞定的。我在搞乱欧洲的安宁的同时，沉浸在愉悦和欢乐之中，胸中充满快感。别的列强越是不安，法兰西就越是安宁。我的前任在位时的战争和治理不善，掏空了我们的财政，国家面临赤字，信誉也没有了。
施特林泽：您是以什么方式搞乱欧洲和平的？
舒瓦瑟尔：从来没有人像我那样想到过如此精明、巧妙、聪明的手段。首先，我冒名在英国东印度公司投资了大量资金。我的代理人随意地让行情涨跌。于是，产生了普遍的混乱，正当我通过娴熟的计谋煽动印度地方长官反抗英国人，公司的负责人就发生了争执。他们于是开战，东印度公司面临破产。我差点高兴死。
苏格拉底：高尚的灵魂！
舒瓦瑟尔：另一方面，我唆使纳沙泰尔人反对普鲁士国王，以使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忙于平定国内。不过，就像罗马人驾驭他们的四架马车那样，我一次次操纵的所有这些事情并不能使我满足。通过在议事会上派出大批人马，我使得土耳其与俄罗斯开战，挑拨波兰的巴尔联盟，以便阻止叶卡捷琳娜的计划，并且想要煽动瑞典人来反对她。那一方面的牵利本来会给受制于俄罗斯的山海口地区带来喘息。倘若我的那些敌人不推翻我，也许我已经说服女皇帝-女王陛下为穆斯塔法提供援助了。
施特林泽：这么多如此美好的计划未能实现，太遗憾了！
舒瓦瑟尔：是啊。我本可以搞出许多动静，策划许多阴谋，这样我就会成为整个欧洲的名人。
苏格拉底：想想为了出名而焚烧了以弗所神庙的赫洛施特拉图斯！
舒瓦瑟尔：他只是个纵火者，而我是伟人。我在人世间扮演的是先知的角色。我决定了一切，而不会让任何人注意到如何发生。人们只看到穿梭的梭子，但是看不到后面指挥的手。
苏格拉底：蠢人！你胆敢把自己比作先知，把你的无赖行为比作全能，把你的罪行比作美德的原型！
舒瓦瑟尔：当然，苏格拉底先生，我敢这么做。但愿您的白发可以让您懂得，搞政变并非犯罪，可以带来荣誉的一切都是伟大的。请您想想看，你们希腊人把那些还不如我的人都举为半神了。
苏格拉底：这个人疯了，发疯发得愈发厉害了。快去找希波克拉底吧，他就在附近，他会治好你的疯狂。
舒瓦瑟尔：施特林泽男爵离得更近些。如果我需要（不过不用鸦片），他会为我效劳。唉，这位沉默寡言的智慧者！他把每个伟人高贵的自豪和合理的自信心看作发狂！
施特林泽：您不需要治疗，您配得上最大的赞颂。马基雅维利会为您戴上政治家的冠冕。不过，您为何被赶走了？
舒瓦瑟尔：某位远比我狡猾的宰相在某位女恩公的帮助下实施了他的计划，对于他那位女恩公，我因为自尊而不愿向她屈服。
施特林泽：您已经如此成功地完成了这么多美好的行动，人们凭什么借口赶您走？
舒瓦瑟尔：人们借口说财政遭受了损失。路易大王不愿被视作国库空虚的始作俑者。为了把经济崩溃激起的公愤留给孙子，他就想要把这些烂摊子转移到别处。因此，人们谴责我在统治期间挥金如土。不错，我鄙视这卑鄙的金属，我很大方，我天生就具有王者的高贵思想，王者本来就应该慷慨，甚至好挥霍。
苏格拉底：我的天，你这个令祖国颓败的大傻瓜。
舒瓦瑟尔：我的精神追求的是伟大事物。当一个像法兰西这样的君主国破产了，其中必有某种伟大性。这并不像某个商贩的破产，而是事关数十亿的财产。这样的大事会产生轰动，让有的人目瞪口呆，还让有的人精神崩溃，他们一下子就会损失巨大的财富。多么出人意料！
苏格拉底：恶棍！
舒瓦瑟尔：哲人先生，告诉您吧，要统治世人，就不能有太偏狭的良知。
苏格拉底：滚开！要令成千上万的公民陷入不幸，人得像虎狼一样并且有铁石心肠！
舒瓦瑟尔：以您那样的想法，您可以在凯拉米克斯广场上惹人注目，但是您只会成为一位可怜的宰相。
施特林泽：无疑。伟大的头脑通过果断的举动来展现自己。这必须有新意。他会完成前无古人的计划，会把小家子气的瞻前顾后留给老太婆，会径直地企及目标，而不问使他达到目标的手段。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衡量我们的功绩，与他人比起来，哲人更不能。然而，我们常常成为宫廷阴谋的牺牲品。
舒瓦瑟尔：我是这么被搞垮的：在我们的宫廷里，任何功绩都敌不过娼妇的心情，此外，某个身披法衣的学究还会给她煽风点火。我们知道，除了拨弄那位耳朵根子时时刻刻都软乎乎的君主几乎熄灭的火焰，她自己能干得了什么？
施特林泽：如果您用鸦片把您的君主麻醉了，所有的阴谋都将是徒劳。您今天也许还是宰相甚或国王，因为拥有权势并使用它的人，才是真正的统治者，而把权势交到他手上的那个人，最多是他的奴隶。
舒瓦瑟尔：鸦片是多余的。我的主子天生就是您利用药物使您的主子变成的那样。被驱逐是多么不幸呦，而且是被怎样一群人所赶走的呦！
苏格拉底：不，这是永恒正义的结果，这样就不会让所有犯罪者都幸福，至少可以让其中一些受到惩罚——对于罪恶的人来说是警示性的榜样。
舒瓦瑟尔：尽管如此，我还希望您可以对我的下台表示惋惜，因为倘若我继续统治，我就会用我的思想构想出大事并付诸实践，来使整个欧洲感到惊讶。
苏格拉底：这样你会继续做无与伦比的蠢事。如果欧洲有疯人院的话，你就应该被送进去。而丹麦人，就你而言，针对你对主上阴险的忘恩负义和你出于肆无忌惮的野心而犯的罪行，伊克西翁和普罗米修斯的折磨都显得太轻！
舒瓦瑟尔：而这就是我所期待的荣誉！
施特林泽：而这是我为自己许诺的名声！
苏格拉底：你们这些不幸的人，滚吧！在别人而不是我这里去找伴儿吧。去和喀提林还有克伦威尔团聚，不要再用你们不洁的驻足玷污智慧者的处所。
舒瓦瑟尔：让我们远离这个无耻的饶舌者。他让我感到厌烦。
施特林泽：让我们远离这个闷闷不乐的道学先生。不过，去哪里呢？我想去找我们德意志同胞的圈子，我要对华伦斯坦抱怨我的不幸。保重，无国的国王！
舒瓦瑟尔：而我则要去找我们法兰西人的圈子，去找我们的管事丕平。保重，无头的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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