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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 鸢回头 刀尔登全新散文集 谈谈孔子 谈谈老庄 古典思想 展现孔子等古典思想家的精神世界 解读古典思想的伟大和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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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信息】
书名:鸢回头
著者:刀尔登
责编:王新斐
定价:48.00元
字数:150千字
页码:224
印张:7
开本:32开
装帧:精装
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
版次:2020年6月 第1版
印次:2020年6月 第1次印刷
ISBN:978-7-203-11436-9
中图分类号·CIP第四项:①B222.25
主题词·CIP第三项:①孔丘(前551-前459)-哲学思想-研究②老子-哲学思想-研究③庄周(约前369-前286)-哲学思想-研究
上架类别:文学?思想
【编辑推荐】
◎《鸢回头》是刀尔登的全新散文集,犀利畅快,识见敏锐,解读古典思想的伟大之处和缺陷所在。
◎刀尔登——李零、刘瑜、缪哲、孙郁、止庵、张鸣等名家青睐有加的作者。
◎谈谈孔子,谈谈老庄:孔子的思想怎样被劫持甚至瓦解?《庄子》中散发出何种独特的光辉?《老子》有什么迷人之处和破绽?
◎装帧设计内封+外封,外封用纸为艺术柔感高白竹丝纹,具有独特质感;内文用纸为瑞典轻型纸,纸张轻盈柔软且不伤眼,适宜阅读。
【内容介绍】
先秦诸子面对的是一个荆棘遍地的时代。他们要变革自己所处的社会,变革不成,才退而著书立说。一批未能改造自己所处时代的智者,会知道如何使未来世界更好吗?今天的人们应当以何种姿态面对经典?
本书中,作者依据伴随着历史感的阅读方式,以不拘泥于传统阐释的自由态度,解读《论语》《老子》《庄子》等经典,展现孔子等古典思想家的精神世界。作者以独到眼光阐述了对儒家、道家经典中一系列核心理念的认知,更展现出一种从文本中探寻真相的努力:揭开历史上种种误读或曲解对经典的遮蔽,以真性情读出古典思想的真义。
书中畅谈古人的生命态度,评点传统格言的可贵或虚妄之处,纵论经典的价值与生命力……兴之所至,率性而谈,犀利睿智且不乏幽默,展现出一种面对古典思想世界的独特姿态。
【作者简介】
刀尔登,本名邱小刚,现定居石家庄。著有《中国好人》《不必读书目》《七日谈》等作品。
【名人推荐】
刀兄的学问渊博,识见敏锐,在刀兄面前,我们未免显得愚蠢。
——缪哲
邱小刚有着超出常人的风格、风韵、风骨:聪慧、饱学、冲淡、落拓、颓唐。
——张立宪
【目录】
前言 / 01
孔子:美好社会的向往者
我们在读什么? / 003
要不要让孩子读《论语》? / 010
世有孔子 / 018
无邪不成诗 / 026
格言的网罗 / 034
知识的重负 / 042
走出森林 / 050
见不见南子,这是个问题 / 058
“不仕无义”? / 067
未闻之道 / 075
卫国故事 / 084
毋意 / 093
毋必 / 101
零钱与枝叶 / 109
老子:构建抽象世界的抵抗者
世界的起点,还是思维的终点? / 119
老子与皇帝 / 127
庄子:有哲人气质的幻想家
庄子的起点 / 139
鲲鹏、鹪鹩、蝴蝶 / 147
从《胠箧》说起 / 155
却曲 / 163
生不如死? / 171
问题与解答 / 179
逸民与遗民 / 187
游俎 / 195
结语:读与不读,懂与不懂 / 202
【前言】
这篇前言,是在“特殊时期”写下的。城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微信——几乎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使用的信息工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喧嚣。画地为牢的人们,记录、评论、传播、争吵、詈骂、哭泣、赞美、抱怨,那些一贯的价值冲突,比平日更加激烈;一些平时潜流在日常议题之下的话题,这些日子,获得了注意;一些本来分散在零星事件中的、本来在生活的丰富细节中柔和了的,也显露为原则性的话题,集中在对特定事件的讨论中。
如果去掉强度的因素,“特殊时期”也不怎么特殊。无论是个人选择还是“时代”选择的核心,处境似新而旧,问题亦如是,我们迎面撞上的仍然是那些事情,那些纠缠国人四十年、一百年、一百五十年的事情。如果有什么不同,也只是那些选择在此刻显得更加明显,就像人们的分歧更加明显一样。多年来,选择早已明显而且持续明显,只是我们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各种实际的机会,来回避它们。同样,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保证几个月后,我们不会重新回到那种状态中;没有什么因素——至少我没有看到——预示风平浪静之后,在这些方面,中国会与以前有什么不同。是的,有些人改变了,有些社会政策调整了,满意的更加满意,不满意的更加不满意,但哪一天不是这样呢,哪一天不是同时发生着进步与倒退,哪一天没有机会,哪一天没有希望,哪一天没有把机会变成代价,把代价埋入越来越深的地穴,哪一天不曾把希望变成幻想,把幻想放在越来越远的天际?一个社会,完全有可能承受每日的新变与偶尔的巨震,而保持它的基本面貌:权力能做到的事情,风俗也能做到;意识形态能达到的成就,日常价值体系也能达到。
这本不像样子的小集,按现在的分类,是讨论“传统文化”的。“文化”“传统”,都是有魔力的字眼,但我们不能仅靠着把这些字眼塞到句子里,就指望这句子因此拥有意义,不能仅靠着把几个字眼放到同一个句子里,便宣称在它们之间建立了什么联系。我们早知道,不能因为一个人满口仁义道德,就推论他一定是个德行可嘉的君子;我们也知道,不能因为看到的“文化”或风俗,里边充斥着高尚的格言——实际上,每一种风俗都有这种特征——便判定我们来到了君子国。每一个人的行动法则,一大部分是在学习如何追求利益的过程中确定的,受制于权力的特征、风俗的性质,只有一小部分是从流行的教条习得的。如果一个社会,追求利益需要背离这些教条,那么大多数人,或大多数场合中的我们,是不会犹豫的;同样,大多数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有违伦理的一般原则。于是我们有可能看到,原则仍然盛行,在话语中的地位不受撼动,但只是一具空壳而已,因为伦理最基础的东西被机会主义或别的什么权宜之计侵蚀或干脆替换掉了;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那么,越是教条盛行的社会、越是以礼义自命的城邦,这些教条或礼义越是空洞。
以孔子为例。若使用我们今天的定义,他不是哲学家,这并不等于说他没有抽象的思考,只是这种思考如果是不连贯的,很难称得上是哲学工作。然而,孔子并不生活在今天,在他的时代,思想的工具是稀少的,而且那是动荡年代、旧制度失效的年代,新的制度,不但在任何王国里,即便在那个时代最激进者的思想海平线上,也不曾露出一角帆影,所有为后人所知的智者,都把兴趣放到时代本身的问题上,连老子和后来的庄子亦如此,孔子更是如此。是否适合哲学家这一头衔并不重要,孔子的遗产最中心的部分,是讨论一个人如何保持道德的完整,不论是在乐地还是在逆境。他言必称君子,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做一个高尚的人,“高尚”这个词,现在几乎成了一句讽刺的话,那么换句话说就是,孔子教导人做一个体面的人。
很少有人不承认,孔子塑造了中国文明的一些文化特征。但是这些特征究竟为何,是否符合孔子的本意,历代对孔子不停地重新解释如何与时代风尚相互作用,权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士大夫的坚守与背叛在何种程度上使孔子的相应教导或者变得模糊,或者变得尖刻,以他们为中介,孔子的伦理又是如何渗入下层,在与日常生活,特别是日常生活中苦难与低贱的碰撞、验证中,发生了哪些变形,都是需要观察的。还有个体,一个个时代里的一个个人,在漫长的嬗变中如何承担后果,如何从孔子的教义(被重新解释过的)中得到安慰(或有时接受压迫),如何被固定在难以撼动的话语体系中,又如何与此同时,通过对利益的追逐一点一点地瓦解孔子,也是需要观察的。
我们看到,孔子的教训,越到后世越是虚弱。有人说孔子是道德的立法者,我同意,只是如果法度高高在上,地上的人一边示以虚伪的敬意,一边各行其是,谁有办法呢?
假如有一个人在这里,言必称孔子,然而孔子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并不能阻止他与此相反,擅长的是文过饰非,便是给捉到手腕,也死不承认。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恶夫佞者”,不能阻止他身段灵活,一样的事,今天则可,明天则否,我施于彼则可,彼施于我则不可,总之但以私利衡之,口里却说公理。孔子说“其争也君子”,不能阻止他一逢小隙,谩骂当先,群殴继之。孔子说“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不能阻止他日恚夜恨,别人有一点点对不起自己的事,要记上几十代,日夜念诵;自己对不起别人的事,一概不承认。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不能阻止他讲究发财才是硬道理,富贵不骄吝如衣锦夜行。孔子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能阻止他斤斤计较,就像收份子钱的,谁给了他多少物事,谁少给了几文,一一比较,前者过后即忘,后者则永铭在心。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不能阻止他升米恩斗米仇,见不贤如得至宝,必百般挤踏以见高明;见贤则嫉恨交加,喧诋以求意平。孔子说“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不能阻止他对于己不利的事实闭目不视,对合胃口的谎言原单照收,不求增长见识以扩展理解力,然后对超过自己理解力的一律斥为无稽,坐井观天以为乐,冥顽不灵以为勇,自己不堪,就觉得天下无非不堪。孔子说“好行小慧,难矣哉”,不能阻止他看了一本三十六计,便以为可运天下于掌,愚昧到自以为聪明的程度——假如有这样一个人,宣称道德高尚、世无伦比、至圣嫡系、亚圣血亲,您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理解孔子的影响力?
这涉及我们挂在嘴边的“继承”,到底是什么意思。按我的理解,传统的核心,是那些我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就像鱼不会注意到水一样,并不是我们感受不到,而是这些感受对我们来说如此习以为常、如此分散,我们不会,也很难将抽象概念施诸其上。而那些我们注意到的部分,赋予概念之后,就方便了所谓的“提倡”和“批判”,尤其方便改造,革新或变乱、利用或滥用,人们把这些概念放到伦理的结构里,更放到权力的结构里,最后失去本来面貌,成为异己的力量。
孔子对中国日用伦理的影响,渗透到每一方面,每一个人,从牙牙学语开始,便浸润在这种影响中。不读书的人,也能随口说出他的教训,或虽不知其详,一举手投足,也逃不出他参与建设的价值体系。只要一与人相接,想不继承也做不到,即使努力背离之,也在继承着他参与设定的出发点。然而,当孔子的学说从背景来到前台,像鱼被从水里捞出,从历史上抽出,在概念中旅行一圈,皇帝定准,经学家诠释,儒官推行,乡下先生教授,最后以新的姿态重新进入历史,这时的继承是什么意思呢?
任何传统的,都是当代的。我的意思是说,任何可以追溯的、历史性清晰可辨的行为和思想、语言与风俗,都通过当代制度而呈现。比如尊师重教,是一项非常好的传统,然而这样一种可贵的风俗,像任何“传统”一样,不能仅通过自身而存在。当然,不管“传统”或对传统的解释多么经常地成为争论的战场,正如“打倒孔家店”无助于解决一百多年前的问题,不应该指望通过改造“传统”来解决当代问题;在讨论当代问题时,这一概念几乎总是一种多余的实体,它所指的东西,已经包含而且无法不包含在其他叙述里,此时再新建额外的抽象,只会增加而不是减少困惑。
此处也许是适当的地方,来声明一下,这本小册子是以读者而不是讲解者的身份仓促写成。之所以要特别说出,不仅是因为我的学识远不足以有资格充当后者(我已有二十年没认真读过旧籍,即便当年读时也是浅尝辄止),更因为我与拟想的读者一样,都是水中的鱼,没有上岸,都是湿淋淋的,没有达到也没有指望达到那种精神上的干燥。阅读,特别是沉浸的阅读,是美好的事情,一本书,一本旧书,一本从历史中探出本身的书,能让人仿佛挣脱了时间的牢笼(有人可能会争辩说,过于沉浸,会进入另一个时间牢笼),虽然这大概只是幻象,但谁会不同意,即使如此,也是美好的幻象呢?可惜的是,合上书本,无法不回到当前,而我们刚刚从地府召唤起的幽灵,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幽灵,立刻如泥委地,消散在历史中。对于寻求自己的问题或当代问题的答案的读者来说,这未尝不是坏事,因为历史中藏有我们的问题的部分答案,而我不大相信,旧日的创造,能以其原本的身份提供什么。
《老子》是很好的例子。如果我们不将其视为历史的一个细节,而试图将其看作超历史的文本,会发生什么呢?任何一本书的任何听众,都是作者认识的人,这里,所谓“认识”,指的是作者能够想象、能够部分地理解的人——这是个粗糙的表述,也许应该说,你的头脑,对作者来说越遥远,作者的本意,离你越遥远。对此,一个明显的反驳是,语言是公共的、历时的,但如果我们将语言的这种特性,看成是作者不得已的采用,而不是主动的选择,事情也许更清楚一些:我们这些属于遥远后世的不请自来的“读者”,与老子只有非常稀薄的联系。是的,我们使用相近的语言,我们都是人,然而除此之外,似无其他,我们自以为的密切联系,并不发生在我们与老子之间,而是由我们与老子中间的两千多年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虚构的。
老子个人的思维娱乐(“娱乐”这个词在有些人眼里是对老子这样的形而上学家的贬低,但我是在称赞),是如何成为后世不断去依赖的基点的?或者,我们把这个问题简化一下,来问时至今日,为什么还有很多人,或直接或间接,或主张或跟随,相信知识的终点(假设是可能的)不在我们的身后,而发生在我们的生前?为什么近代以来,有些人面前明明摆放着更有效的世界观,而且他们明显地在绝大多数活动中实际遵从着这有效的世界观,执行着从中衍化出来的无数技术性准则,享受着它带来的所有好处,同时又宣称自己信仰的是另一种世界观,另一种与我们的实际生活没有任何可信的牵涉的抽象理论?因为我看不到这另一种哲学能给它的鼓吹者建立任何实际的生活方式,我只好认为这种信心之发生是出于对抗,这种对抗显然不是发生在哲学思维中,而是发生在我们很难说清,因此或称之为“文化”的身份迷雾里;或者,说得简洁痛快一些,因为这自我赋予的身份是由权力发动、自上而下的,这种对抗也可以说是政治的。
说到权力,《庄子》的光辉便出现了。先秦诸子中,我认为《庄子》是最值得阅读的,遗憾的是,它的语言也是最费解的。好在现代有很多不错的注本。我尤其推荐那类着重文本诠释,尽量少地从事哲学解释的注本。
同样一本《庄子》,对有些人是闲适的,对有些人是愤怒的。如果单是一种,它的命运早已不同。拥有文学性的作品,就这样令人苦恼。我的意思是,令有些人苦恼,在他们眼里,《庄子》是可疑的,但如果将禁毁的尺度下探到《庄子》这样的书,世上的书也不多了,何况人们喜爱《庄子》的修辞,喜爱里面的有趣故事,喜爱行文的机智和拙朴。
综上所述,在《论语》《老子》与《庄子》中,我最推荐的是《庄子》,因为它最濒危。
【试读章节】
格言的网罗
一个朋友新近读了《论语》,对我谈了两个印象。第一,读过之后,合上眼睛,脑中浮现出的孔子,是个智者,是个好人,就是爱臧否人物,话很多。第二,他发现原先自己早知的许多箴言成语,都是从《论语》里来的,很是佩服,却同时觉得孔子对人对己有时过于严厉。
我很赞赏他的“合上眼睛”想象——一个无法被想象的他人,不过是些事迹和言语的集凑,没办法成为玩味的对象。我读过老子的书,而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身影,没有体温,比柴郡猫还少一张脸。《论语》所记有点杂七杂八,在我看来这是这本小书的美好之处,使孔子成为可想象的。比如,我正在马路上挖一个陷阱,一回头,无所不在的他老人家正如获至宝地瞧着,我能猜想他会发表什么意见——不是我会猜得对,而是有的可猜。
孔子话多吗?不好说。孔子是教师,想必话不会少,“不言之教”或当头棒喝教学法纵然高明,却不是他的方针。但仅从《论语》或他书所记,还看不出他是个爱唠叨的人。如果说“话多”指的是对各种事情都有话说,都要发表意见,那他诚然话多,却不是因为他是那个时代最有见识的人,而是他把自己当普通人看——我们普通人,不会限制自己轻率地发表意见,特别是私下里,拣起来就说呗,反正没人记录。
孔子知道弟子会记录他的话,只是没料到会传诸万世,没料到自己的很多话被后人奉为金科玉律。不然,我敢打赌,他在发表某些评论时会小心些,对适用范围做出限制,或告诉弟子“这个就不要记了”,或“你可以录音,但发表前我要审查”,等等。
等到他的话成为格言,他已经管不着了。《论语》里孔子说的话,成为格言的,至少上百条。以下大致归类一下,只拣那些流传最广、咱们最熟悉的话来做例子。
第一类是对社会现象或人的品质的观察以及总结,如“巧言令色,鲜矣仁”“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三人行,必有我师”“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第二类是精练的道理,如“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忧道不忧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既来之,则安之”。
第三类,也是最可斟酌的一类,是立身的信条或道德戒律,如“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不怨天,不尤人”“小不忍则乱大谋”“道不同,不相为谋”“当仁不让于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里声明一下:此处只说《论语》中孔子的言行。至于《论语》里其他人的话,不会专门讨论。孔子的话,其他书中也有流传,只是可信程度,以及文本的存真程度,不及《论语》,而且为了偷懒省事,对先秦书或西汉的载记,包括新近出土的文本,很少涉及,至于纬书及后世的书里跳出来的孔子语,更不采纳。)
格言(箴言、名言、警句、谚语、座右铭、成语等),是人类传递经验和智慧的一条捷径。有人提出格言的最小集概念,指的是在一个语言体中,有哪些格言,是每一个成年人都知道的。做过一些统计,得到的数字很可观,有好几百条(我只记得一个数字,在俄语里,格言的最小集是800条)。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熟知一大批格言,这些格言塑造认知,影响我们对事务的反应、对他人的判断,也影响着我们的思维和表达。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乐意还是不乐意,我们接受、传递格言,享受格言对判断的负担的减省,也苦恼于格言偶尔带来的大小麻烦。我还没提人们热衷于创造格言呢,比较明显的是当今网络时代,谁要是发明一句俏皮话,给传诵开来,没有不高兴的(至于传诵多久,能否成为后世的格言,那是另一个问题)。
多数格言,来源不明,所以我们通常的印象是,它们是“集体的创作”。我们会想,“天上蘑菇云,地上雨淋淋”,显而易见是多少代的观察所得;还有两句让人毛骨悚然的,“两人不看井”“七十不留宿”,也一定是若干经验的汇集。然而经验是公共的,表达是个人的。主流理论认为,所有格言都源自个人。比如我们常说的“大鱼吃小鱼”,追溯一下,来自西谚,再追溯一下,能一直追到古希腊的赫西俄德,那可是差不多三千年前的人物。当然,格言在流传中会被加工,会有一些变形,然而不管怎样,话总是出自一张嘴,如果一句话表达了被人认可的智慧,那就很有机会流传。曾有个英国佬总结说,格言就是一个人的机智,大家伙儿的智慧。话说得不错,所以他这话本身又成格言了。
汉语的流行格言,孔子一个人的贡献,足有几十条,没第二个人比得上。我们说孔夫子影响中国,这是因素之一。而孔子有时招人恨,这也是因素之一。
格言是普遍的,但并不以定律的方式生效。康德举过一个例子,比如说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康德的原话是用一切靠得住的手段来挣钱,这里且换成孔子的话)为准则,别人有笔钱放在他那里,现在那个人死了,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那么,他的准则是否可以延伸一下,运用于此呢?我们都会说,不可以。但为什么呢?康德说,如果这样,就没有人把钱存在别的地方了。最后这句解释不怎么高明,但我们努力理解他的意思,是说一个准则的普遍性没有办法来自具体而微的经验性实践,人各自的禀性和追求,会破坏每一条试图植基于禀性和追求的准则,而“有道”或“靠得住”这样的限制本身根本靠不住。如果我们刨去康德底层的意志学说,他说的实际是对的,经验本身并不能产生完全普遍的法则,何况格言只是一种大概其的表达。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们觉得,说得不错啊。好吧,来了一个人抢你的钱,夺你的自由,你该不该反抗?反抗是成人之恶,不反抗也是成人之恶,何况你一反抗你就不高兴,算不算“己所不欲”呢?这些是浮浅可笑的问题,但并不是简单地引入“正常权益”一类的概念就能解决的。说到底,追求公式式的道德律,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事。
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烦恼,比如在与人讨论问题时,对方用格言、警句或谚语之类,作为论辩的前提。你自知能够推翻他的论述,比如指出他不恰当地扩大了格言的适用范围,或者试图精确地使用本来模糊的格言——论辩中可以将公认的成熟观点作为根据,但格言并不是经常能满足(事实上,很少满足)这项要求。你知道这一点,但你还是输了,因为对方只说四个字,你则需要一整篇大道理,才能完成反驳。然而等你说完了,他再抛出四到六个字的格言,你就只好放弃了。
如果他用的是孔子的格言,你可能会悻悻地想,孔子这个人真不像话。
我们小时候,学习格言的过程往往是不快的。父母会相当惬意地从武库里掏出一两句格言,使我们处境狼狈,无以辩驳。等长大了,发现某句曾深为痛恨的话来自孔子,又会想,孔子这个人,就会跟人过不去。
汉语里的格言成千上万。一个人如果仔细观察一下,对任何一种行为(特别是从背景中孤立出来后),都能至少找到两条格言,一条大为赞扬,一条痛加申斥;对任何一个人,都至少能够找到两套格言,在一套里他的离世让人哭泣,在另一套里他的降生让人哭泣。这是格言的特性,这是格言招人喜爱之处。对通情达理的人,在健全的社会里,格言的这种随意成分不会带来多大麻烦,但换一种环境,事情会不同。在僵硬的心灵里,在僵硬的社会里,格言被用作教条;占上风的人随意诋毁他人,被诋毁的人很少有机会反驳,从这样的社会逃出或打算逃出的人,有时会觉得孔子是个专给大伙儿找麻烦的人。
回看前面举的三类例子,出自孔子之口的三类格言,每一条都有道理,每一条都有使用上的风险。其中有宽厚的,也有确实相当严苛的。对那些严苛的教训,我们不太清楚孔子是否自信地当作原理来发表,抑或是在描述一种倾向,而修辞上有所强调。但孔子已矣,古代的风尚与今天不同,人际界限比现在模糊,所以如果我们自己不长进,怪罪到前人身上,也不怎么合适。
再看格言的本质。几个字,最多几十个字,何以承载那么丰富的含意?在多数格言里,语义是稀薄的,隐喻的比重很大。一句格言或隽语,之所以意味深长,是因为附着大量的经验。所以说,没有经验的人,或出于某种原因藐视或拒斥经验的人,认为抽象的教义高于一切的人,恶意的人,在他们那里,格言确实可能成为凶器。当然,这不是格言本身的错。
简单地说,中国的许多好事,孔子不得居其功;许多坏事,孔子也不该承其咎。这说的是孔子本人,至于他的真假后学,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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