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为客天涯 野河山
定价: 52.00
ISBN: 9787559820396
作者: 郑骁锋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9-09
装帧: 精装
开本: 32
在《野河山》这本散文集中,作者选取山东曲阜、陕西周原、垓下古战场、医巫闾山、运城盐池、南京鸡笼山、龙门石窟、京杭运河、无锡东林书院、舟山花鸟岛等十二个不同类型的古迹,挖掘在程式化的正统官史叙述之外,那些幽隐的更为鲜活的真实。
001 / 序:庙堂之外
001 / 我的朝圣 山东·曲阜
让心灰意懒的人们去讥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吧,即使同样毁灭于不可挽回的灭亡,直立着行走永远比坐而待毙更有尊严。
023 / 诸神黄昏 陕西·宝鸡周原
从甲骨到金石,随着文字的载体越来越坚固稳定,对于这个已经有能力为时间加注刻度并即将开始留下明确纪年的民族,众神,或许应该离开了。这个回荡着金属铿锵的周原,竟是诸神的涅槃之地。
041 / 霸王城 安徽·垓下
的确,《垓下歌》充分暴露了项羽的绝望。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曾评论过这首诗,他说项羽唱出了“把人类看作是无常天意支配下的不安定的存在”,我认为他已经触摸到了项羽——甚至有楚人——心灵的深处。
063 / 关山北镇 辽宁·医巫闾山
就像羊群中出现的牦牛,跻身于汉语词汇群中的“医巫闾”显然是个臃肿而粗野的另类。旅行尚未开始,我便已经意识到,这注定将是一场游离于汉字边缘的探访。
085 / 一池洪荒 山西·运城
无论神话还是考古,一部中华史,初的线索,几乎全部指向这池盐水。一个伟大的族群,居然发源于舌尖上那点咸味。
107 / 梁皇忏 江苏·南京
世间残酷的莫过于在生命的尽头,当着你的面将你毕生的心血击得粉碎。望九高龄的萧衍便承受着这样的剧痛。
131 / 十万佛陀 河南·洛阳
柔韧不等于软弱,几千年文化层层积累而成的轨道,其实是坚不可摧的,它绝难被扭曲、被堵塞、被捆绑,甚至连佛祖的神通也无能为力。相反,连他们自身,也得暂时抛下唯我独尊的倨傲,慢慢学会去适应这条东方的轨道。
155 / 御码头 浙江·杭州
清帝,尤其是乾隆,一再拍着胸脯标榜,他们反复下江南绝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有要紧的正事。相当程度上,他们并没有说谎。这其实是一次将马换成船的远征。
179 / 遍地东林 江苏·无锡
但这天下果真容得下这么多东林吗?读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名联,我问自己。
201 / 皇帝的花园 北京·紫禁城
马戛尔尼黯然离开了中国。不过,这趟代价昂贵的出使,英国人并不是一无所获。他们用自己的亲身见闻,向全世界展示了一个真实的中国。
227 / 六扇门 河南·叶县
“要进衙门,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还要烧一份告天纸,把天理告辞,然后方吃得这碗饭。”
249 / 帝国的迷航 浙江·舟山
英国人的炮弹在东海水面炸起的大浪,激得几千里外的紫禁城也剧烈地动荡起来。面对一只硬塞过来的船舵,谙熟于春种秋收的古老帝国手足无措。这块满载着四万万不识水性的人的巨大陆地,无助地陷入了迷航。
265 / 后 记
郑骁锋,浙江永康人,1975年生。盛大文学首届全球写作大展历史类十强作者,已出版散文体中国通史《人间道》系列,文化散文集《眼底沧桑》《本草春秋》《逆旅千秋》等,并在台湾出版繁体版文集《落日苍茫》《本草春秋》。《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中央电视台文史纪录片特约策划、撰稿人,作品有《一脉钱塘》《太湖画脉》《帝国的黎明》等。
我的朝圣
山东·曲阜
“官员人等至此下马。 ”
在下马碑前,我下意识地正了正背包的肩带。我注意到,很多游客路过这块并不精致的狭长石碑时也都缓了片刻。
但就在此时,我想起了一段来自遥远西方的文字,冰冷,坚硬,严厉,令人不寒而栗:“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儿子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的人。”
这是《新约·马太福音》里的一段话,说这话的,是耶稣。
“东方耶路撒冷”,西方人对曲阜的定位令我想到耶稣。虽然没去过耶路撒冷,但在我印象中,那座地中海东岸的古城,气氛应该是紧张、激烈,甚至有些压抑的,就像一块紧绷了几千年的亚麻布,干燥板结,枯血斑驳。然而越接近孔庙,我就越感到舒缓,似乎连呼吸都渐渐匀长起来,步履之间好像也多了几许大袖飘扬的典雅。
“金声玉振”,孔庙门外一座石坊,建于明嘉靖年间。源自孟子对孔子的赞颂,意指孔子思想有如奏乐,以铜钟大音始,以玉磬悠扬终,庄严而平和。钟磬古远,加之牌坊下人声喧哗,我很难想象孟子所说的意境;不过我记得,《论语》中记载过一次玉振之声,击磬的,正是孔子本人,那年他五十五岁,去鲁周游来到卫国。击磬时,刚好有个挑着草筐的汉子路过,他听出来,孔子是在用磬声抒发内心难以排解的孤独。
《论语·宪问》:“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曲阜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酱香,想来孔庙附近大概有个酒坊。金声玉振坊之后,依次是棂星门、太和元气坊、至圣庙坊、圣时门、弘道门、大中门、同文门、奎文阁、大成门。甬道平展而宽阔,但走在上面,我总觉得自己在步步登高,一重又一重大门在视线极目处层层敞开,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穿过大成门,我看到了杏坛。围有石栏的方正亭子,黄瓦朱栏,檐角在十月的阳光下闪着近乎透明的白光。
《庄子·渔父》“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庄子》多寓言,所谓杏坛,不过是个土台罢了——杏坛建亭始于金代,之前也只是一个三层台基。杏坛并没有杏树,只有一只半人多高的金代石香炉。抚摸着光滑的香炉,我一厢情愿地把它想象成一截粗大杏树的残桩。
琴声停滞了一下,但立即恢复了平缓的节奏。武士挽起衣袖,将新磨的青铜斧高举过头顶,狠狠劈向孔子背后的大树。这是在宋国地界,宋司马桓魋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孔子的驱逐,并威胁要杀死他。那年,孔子六十岁。
一斧紧接一斧,木屑四溅,但孔子仿佛视而不见,仍旧双目半合,微侧着头,凝神弹奏着。众弟子面色铁青,虽然神情悲愤,但还是端坐着一动不动,显然都在竭力忍耐。琴声清泠,树叶簌簌飞舞。
终于,大树轰然倒地,黄土如烟雾般炸开。铿然一声,孔子弹完了后一个音符。他双手推琴,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对弟子们微微一笑,淡淡地说:
“走吧。”花白的发间,落着几片碧绿的杏叶。《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在杏坛前,我忽然意识到,作为私人讲学早著名的倡导者,将原本深藏于贵族官府的知识撒播到民间,这对于孔子一生梦想恢复的周礼,客观上是不是一种偏离?
孔子招收弟子“有教无类”,没有贵贱种族的限制,弟子中有很多如颜回、曾参一类的贫民,甚至还有做过囚犯的公冶长。他难道没有想过,当卑贱的人们平等地接受教育后,这种脱胎换骨般的活力,还有谁——尤其是已然腐朽的老迈贵族——能够压抑呢?这种来自底层的力量,对原有等级森严的古老秩序,是自觉维护还是加速“礼崩乐坏”呢?掌握了所有力量的人们,还会永远满足于一成不变的“君君臣臣”吗?
西方将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视为中国人的《圣经》;同样关于启蒙,《圣经·创世纪》中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唯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 ’”
对于以血缘纽结为根基的周礼,孔子究竟是“神”还是“蛇”?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孔子晚年的这声长叹,我以为除了他对自己代替天子褒贬制史而不安外,还有更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