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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尔夫精选集(英)弗吉尼亚·吴尔夫著 贾辉丰,马爱新,谷启楠,吴钧燮译,马爱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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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版《吴尔夫精选集》重磅上市,收录了吴尔夫写作生涯各时期的6部重要作品,包括随笔《一间自己的房间》《普通读者I》,小说《达洛维太太》《海浪》《到灯塔去》《幕间》;
吴尔夫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她以敏锐的洞察力,书写“女性觉醒的心灵之书”,让读者在阅读中重新审视自我,勇敢成就自己,开拓人生;
《一间自己的房间》由吴尔夫在剑桥大学的两篇讲稿所汇编,思想深刻、文字细腻,她鼓励读者“必须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在《普通读者I》中,吴尔夫以一位普通读者的身份,漫谈作家作品,趣说文学八卦,视角独特且风趣幽默;
在《达洛维太太》中,吴尔夫把不同的抽象程式放到生命历程的九个阶段加以考察,启迪性十足;
《海浪》以太阳和海浪的涨落变迁反映生命的兴衰沉浮,开辟了无限接近生命、时间、意识的感官通道,像一部由乐章构成的音乐作品;
译文忠实传神,富有诗意,较好地传达了吴尔夫的文学风格和艺术魅力,名著名译,堪称经典;
《到灯塔去》是吴尔夫倾注心血的一部意识流小说,是意识流写作的不朽“灯塔”;
《幕间》是吴尔夫的绝笔之作,小说大量描绘了人们心底的幻象与潜意识,其语言及形式别具一格;
采用精装工艺,典雅奢华,且加入其姐姐瓦妮莎·贝尔的初版经典封面设计元素,极具收藏价值;
吴尔夫不仅是20世纪现代主义和女性主义写作的先锋,更是一位心理写作大师,阅读吴尔夫将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心理体验。
封面、版权页、条形码:
内容介绍:
珍藏版《吴尔夫精选集》共三册——分别是《吴尔夫精选集. 1 , 一间自己的房间普通读者I》、《吴尔夫精选集. 2 , 达洛维太太海浪》和《吴尔夫精选集. 3 , 到灯塔去幕间》,收录了吴尔夫写作生涯各时期的6部重要作品,包括随笔《一间自己的房间》《普通读者I》,小说《达洛维太太》《海浪》《到灯塔去》《幕间》。
《一间自己的房间》:基于吴尔夫在剑桥大学所发表的两篇讲稿所编著。它被誉为“激发女性精神觉醒的心灵之书”,它鼓励女性追求独立与自由,重构女性自我,并提出著名的“双性同体创作思想”。这部作品在女性主义文学领域占有重要地位。
《普通读者I》:是吴尔夫的随笔精选,收录了《蒙田》《简·奥斯丁》《〈简·爱〉与 〈呼啸山庄〉》《现代小说》《现代散文》等多篇名作。在书中,吴尔夫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对多位文人及其作品做了评论,文笔犀利深刻,透着浓郁的情趣和幽默,给人以强烈的多样化启迪。
《达洛维太太》:吴尔夫的成名作,也是意识流小说的起初尝试之一,作品着重表现的是书中人物那些似无联系但令人感悟的瞬间印象。在《达洛维太太》这部小说中,体现了吴尔夫的小说理念:“小说应该超越作品中的具体的、个人的关系,去探讨有关人类命运和人生意义等更为广泛的问题。”吴尔夫把这些不同的抽象程式放到生命历程的九个阶段去加以考察,试图由此获得对人生的总体印象。
《海浪》:是吴尔夫极具代表性的意识流作品。小说通过对六个人物成长经历的刻画,和对富有蕴意的海浪的描绘,揭示了生命的短暂与永恒之间的深刻矛盾。它就像“一部清唱剧”:“六个独唱者轮流地念出词藻华丽的独白,唱出他们对时间和死亡的观念。”
《到灯塔去》:小说以家庭成员间的情感纠葛、个人内心的挣扎和时光的推移为主线,描写了一次大战后拉姆齐教授一家和几个亲密朋友在苏格兰某岛屿上度假的一段生活,作者在这部情节非常简单的小说中探讨人生和自我。灯塔塔尖的闪光即象征拉姆齐夫人的灵魂之光,前往灯塔的过程寓意了生命的坚持、失落与再生。本书的意识流写作手法十分值得注意,如视角转换,两种时间,象征手法,音乐结构,借鉴绘画等。
《幕间》:是吴尔夫的绝笔之作。小说讲述的是一九三九年的一天发生在英格兰中部一个村庄里的故事。作者设置了两条叙事线索,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构成错综复杂的图景,借此把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艺术与人生、舞台戏剧与人生戏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吴尔夫的幽默和讽刺可谓信手拈来,随处可见。象征十分奇特,寓意深刻。名家推荐
弗吉尼亚·吴尔夫(Virginia Woolf,1882年1月25日-1941年3月28日):享誉世界的英国女作家、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天才纵横,目光如炬。她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是英国文坛的前卫开拓者之一。她在小说中尝试意识流的写作方法,试图去描绘人们心底的潜意识,推崇独立性的阅读理念。其代表作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达洛维太太》《到灯塔去》等。
译者贾辉丰(1951—):长期在联合国从事翻译,他翻译过多部经典文学作品,其中《小妇人》和《一间自己的房间》尤为著名。其译文忠实、流畅,颇见文采。
译者马爱新(1974—):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本科毕业,美国凯斯西储大学历史系硕士毕业,先后在对外翻译出版公司、译林出版社做翻译、编辑工作,曾参与翻译《哈利·波特》系列,单独翻译《男孩彭罗德的烦恼》《谎言城堡的秘密》《帝国瀑布》《普通读者Ⅰ》等。
译者谷启楠(1942—):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多年从事英美文学、加拿大文学的翻译和研究,译有《达洛维太太》《幕间》《福斯特短篇小说集》《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等。
译者吴钧燮:1951年毕业于国立浙江大学外文系。历任国务院文教委员会研究室干部,中共中央宣传部科学卫生处干事,国务院文化部研究室干部,中国戏剧家协会戏剧出版社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编审。
译者马爱农(1964—):翻译家,与其妹马爱新合作翻译《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广受好评。此外,她还翻译了《船讯》《到灯塔去》《五日谈》《欧文传》《岁月留痕》等世界名著,以及《绿山墙的安妮》《少女安妮》《古堡里的月亮公主》等多部儿童文学作品。
珍藏版《吴尔夫精选集》上市,尽显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先锋风采带来文学品读与心灵觉醒的双重盛宴,助你找寻自我的天地致敬初版封面设计,绒布圆脊精装,独特刷口设计,装帧精美,质感奢华,极具收藏价值
《吴尔夫精选集》:成为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为什么文艺青年都爱吴尔夫?答案在这里。
《一间自己的房间》
《普通读者I》
《达洛维太太》
《海浪》
《到灯塔去》
《幕间》
【精彩书摘】
《一间自己的房间》
但说些什么呢?我该想些什么?说实话,我往往喜欢女人。我喜欢她们不循常规。我喜欢她们神秘莫测。我喜欢她们隐忍自抑。我喜欢-不过我也不能没完没了地这样子说下去。那边的碗橱--你们会说,里面只有清洁的桌布;可如果阿奇博尔德·博德金爵士1藏在里面该怎么办?我的口气还是严厉些好。我在前面说过的话,是否让大家明白了人类的告诫和责难? 我告诉过大家,奥斯卡,勃朗宁先生对你们评价极低。我也讲了拿破仑当时对你们的看法,以及墨索里尼现在的看法。那么,你们当中如果有谁有志于写小说,我已经为你们引述了评论家关于大胆承认你们的性别限制的建议。我谈到了X教授,强调了他说的女性在智力、道德和肉体上比男性低贱。我转述了未曾费力查寻就不期而遇的所有这一切,这里还有最后的一笔--来自约翰·兰登·戴维斯先生。约翰·兰登·戴维斯先生告诫女性:“当人们再不想生儿育女,女人也就再无必要。” 我希望大家记住这点。
我该如何鼓励你们投人生活?姑娘们,我要说,请注意了, 因为现在是作结语的时候了,据我看来,你们其实愚昧无知,这很丢人。你们从没有作出过任何重大发现。你们从没有动摇过一个帝国,或带兵去攻杀征伐。莎士比亚戏剧不是你们写的,你们也从没有劝化哪个蛮族皈依文明。你们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当然,指指密密匝匝挤满了黑色、白色和棕色居民的街道、广场和森林,看他们忙忙碌碌地做生意、办实业、谈情说爱,你们完全可以说,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没有我们的操劳,大海上不会有航船,沃土会变成沙漠。我们生育、鞠养、洗涮、调教了统计数字所说的世上现存的十六亿二千三百万人,或许要到他们六七岁上,所有这些,即使有人帮忙,也需要耗费时间。
你们说的确有道理--我不会否认。但与此同时,我能否提醒你们,一八六六年以来,英国至少存在有两所女子学院;一八八〇年之后,法律允许已婚女子拥有自己的财产;一九一九年--整整九年之前,她有了投票权?我能否还提醒你们,大多数职业对女性开放,已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当你们想到这些巨大的特权,乃至你们享有这些特权的时间之长,想到此时此刻,至少应当有两千名女性每年能以某种方式挣取五百英镑,大家就会承认,再去抱怨缺乏机会、培训、鼓励、闲暇和金钱,已经没有道理。此外,经济学家告诉我们,西顿夫人生养的孩子太多。你们当然也会生儿育女,但他们说,你们只须生养两三个,而不是十个或十二个。
因此,你们手中有一些时间,脑子里有一些书本知识--你们还有足够的另类知识,你们来大学,我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去除这些另类知识--当然,你们应当准备好,在你们漫长的、艰辛的和完全不引人注目的事业中,进人另一个阶段。有上千支笔,等着指点你们该做些什么,你们又会得到什么结果。我得承认,我的想法有点不着边际;因此,我宁肯以小说的形式把它讲出来。
……
《达洛维太太》
达洛维太太说她要自己去买鲜花。
因为她已给露西安排了很多事做。几扇屋门将从合页上卸下;朗波尔迈耶店里的工人要来。再说,克拉丽莎?达洛维想,今天早晨多么清新啊,好像是专为海滩上的孩子们准备的。
多有意思!多么痛快!因为她过去总有这样的感觉,每当随着合页吱扭一声——她现在还能听见那合页的轻微声响——她猛地推开伯尔顿村住宅的落地窗置身于户外的时候。早晨的空气多么清新,多么宁静,当然比现在要沉寂些;像微浪拍岸,像浮波轻吻,清凉刺肤然而(对于当时的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说)又有几分庄严肃穆;当时她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前,预感到有某种可怕的事就要发生;她观赏着鲜花,观赏着烟雾缭绕的树丛和上下翻飞的乌鸦;她站着,看着,直到彼得?沃尔什说:“对着蔬菜想什么心事呢?”——是那么说的吧?——“我感兴趣的是人,不是花椰菜。”——是那么说的吧?这一定是他在那天吃早餐的时候说的,在她走到屋外的台地之后——彼得?沃尔什。他过些天就要从印度回来了,是六月还是七月,她记不清了,因为他的来信总是那么枯燥无味;倒是他常说的几句话让人忘不掉;她记得他的眼睛、他的折叠小刀、他的微笑、他的坏脾气,还有,在忘掉了成千上万件事情之后,还记得他说过的关于卷心菜的诸如此类的话——多奇怪呀!
她站在人行道的石沿上挺了挺身子,等着达特诺尔公司的小货车开过去。一个有魅力的女人,斯克罗普?派维斯这样评价她(他了解她的程度就跟威斯敏斯特区的居民了解自己紧邻的程度差不多);她有几分像小鸟,像只鸟,蓝绿色,体态轻盈,充满活力,尽管她已年过五十,而且自患病以来面色苍白。她站在人行道边上,从未看见过他,她在等着过马路,腰背直挺。
由于在威斯敏斯特住了——有多少年呢?二十多年了——克拉丽莎相信,你即使在车流之中,或在夜半醒来,总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寂静,或者说是肃穆;总能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停顿、一种挂虑(但那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心脏,据说是流行性感冒所致),等待着国会大厦上的大本钟敲响。听!那深沉洪亮的钟声响了。先是前奏,旋律优美;然后报时,铿锵有力。那深沉的音波逐渐消逝在空中。我们是如此愚蠢,穿过维多利亚街时她这样想。因为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如此热爱和如此看重它,人们发明了它,把它建造在自己周围,打乱它,又每时每刻重新创造它。然而那些衣着最为平俗的女人,那些坐在门前台阶上(酗酒自毁)的最最痛苦沮丧的人们,对它同样情有独钟;真没办法,她相信就连议会的法案都无法改变这种心态,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热爱生活。在人们的目光里,在疾走、漂泊和跋涉中,在轰鸣声和喧嚣声中——那些马车、汽车、公共汽车、小货车、身负两块晃动的牌子蹒跚前行的广告夫、铜管乐队、转筒风琴,在欢庆声、铃儿叮当声和天上飞机的奇特呼啸声中都有她之所爱:生活、伦敦、这六月的良辰。
因为现在是六月中旬。战争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但对福克斯克罗夫特太太这样的人例外。昨晚她在大使馆心事重重,十分悲痛,因为她的好儿子战死了,这样一来那所古老的庄园宅邸就定得归一位堂兄弟了。又如贝克斯伯拉勋爵夫人,听说她在主持慈善义卖开幕式的时候手里拿着电报,她最心爱的儿子约翰战死了。然而战争毕竟结束了,感谢老天爷,终于结束了。现在是六月,国王和王后都在白金汉宫。虽然时间还早,但到处都能听到有节奏的声响、马蹄疾驰的嘚嘚声、球板击球的啪啪声。洛德板球场、阿斯科特赛马场、拉内拉赫俱乐部和其他一切,都包裹在晨曦构成的蓝灰色轻柔细网之中,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这网将会逐渐展开,将它们显现出来;同时在草坪和球场上将会出现奔腾的马驹,它们前蹄触地,立即跃起,还有旋转击球的小伙子,以及穿薄透布衣裙的嬉笑的姑娘们,她们在彻夜狂舞之后仍不忘带着怪异的长毛狗出来散步。就在这么早的时辰,小心谨慎的贵族遗孀们已经坐着自己的汽车匆匆去完成神秘的使命。店主们拿着人造的和天然的钻石在橱窗里忙个不停,他们把惹人喜爱的海绿色胸针摆在十八世纪的背景上以吸引美国人(但是你必须注意节省,不要轻易给伊丽莎白买东西)。而她则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执着的热情像以往那样爱着这一切;她本人就是这一切的组成部分,因为她的前辈曾在几代乔治国王宫中担任过朝臣;就在今天晚上她自己也要点燃灯火,主持晚会。可是多么奇怪呀,一进圣詹姆斯公园,那么寂静,那薄雾,那嗡嗡声,那缓慢浮游的快乐鸭群,那长着喉囊的水鸟摇摆而行。是谁正向这边走来,背向政府办公楼,恰如其分地提着绘有皇家盾形纹徽的公文箱?那不是休?惠特布雷德吗,她的老朋友休——令人爱慕的休!
“你早啊,克拉丽莎!”休很随便地打着招呼,因为他们两人从小就相识,“你这是到哪儿去啊?”
“我喜欢在伦敦散步,”达洛维太太说,“真的,比在乡下散步舒服。”
他们刚进城——可惜——是来求医的。别的人进城来看电影,看歌剧,带女儿见世面,而惠特布雷德夫妇却来“看医生”。克拉丽莎到疗养院去过不知多少次,探望伊夫琳?惠特布雷德。伊夫琳又病了吗?伊夫琳身体很不好,休说,同时努着嘴,挺挺他那着装得体的、具有高度男性美的、十分丰满的身体(他几乎总是穿得过于讲究,大概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在宫廷里有个小差事),暗示他的太太有点儿内科病,对此老朋友克拉丽莎?达洛维是了解的,就不用他细说了。是啊,她确实了解,多讨厌的病啊!但与此同时,克拉丽莎不知为什么像小妹妹似的意识到自己头上的帽子。这帽子不适合清晨戴,是吗?因为休总使她产生这种感觉,当休一面快步前行,一面下意识地提提帽子并说克拉丽莎真的像个十八岁的姑娘,还说他本人当然会出席她的晚会,伊夫琳坚决主张他去,他可能要晚到一会儿,因为他必须先带吉姆的一个儿子去参加宫中的晚会,云云——她和休在一起时总感觉自己的个子变小了,像个中学生,可是她爱慕休,固然因为早就认识他,但她确实认为休是有个性的好人,尽管理查德差点儿被他气疯,至于彼得?沃尔什,至今没有原谅她,就因为她喜欢休。
她还记得在伯尔顿时的一幕幕往事——彼得大怒;休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但也绝不是彼得说的那种傻瓜,不仅仅是理发师的发型木模。当休的老母亲让休放弃射击,或要他陪伴去巴斯市的时候,休二话不说,绝对从命;他确实不自私,至于像人家说而且彼得也认为的,休没心没脑,除了英国绅士的礼貌和教养以外一无所有,这只不过是她亲爱的彼得在盛怒之下说的气话;休可能执拗,可能难对付,但是他可爱,值得在这样的早晨与之一起散步。
(六月已给树木披上绿装。宾里科一带的母亲们在给婴儿喂奶。新闻从舰队街传送到海军部。繁忙的阿灵顿街和皮卡德利街好像温暖了公园里的空气并使树叶发热发亮,使它们升腾于神圣活力的气浪之上,这活力是克拉丽莎所热爱的。去跳舞,去骑马,她一向喜爱这些活动。)
【前言/序言】
《吴尔夫:那个悬而未决的世界》
重读弗吉尼亚·吴尔夫,我的目光总是自动拨开低回幽怨的迷雾,拨开那个在口袋里装满石头走进乌斯河中央的中年妇女,看到一个更为昂扬激奋的吴尔夫,从我记忆的盲区里浮出来。
“你们的任务是促使作家走下他们的神坛和宝座,如果可能,不妨妙笔生花,但无论如何应真实地描述我们的布朗太太。你们应当坚持,她是一位有无限可能和无穷变化的老妇人;能够出现在任何地方;穿任何衣着;说任何话,做天知道什么事情……不过,不要指望眼下就能够将她完整和圆满地表现出来。要容忍断续、朦胧、凌乱、挫败。一个美好的事业召唤你们伸出援手。最后,请允许我大胆断言--我们正战抖着接近英国文学的一个伟大时代。但只有下定决心,永远、永远不抛弃布朗太太,我们才能贏得这个时代。”
这是《本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吴尔夫的著名随笔,其措辞之激烈飞扬,应该不仅仅因为它是根据一篇演讲稿扩充而成的。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现代主义文学向古典文学叫板,并初步确立江湖地位的重要文献之一。隔了大半个世纪读,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接近伟大时代”的近乎眩晕的憧憬和“战抖”,并无夸大的成分。文中提到的英国作家阿诺德·本涅特那番墨守成规的言论(“只有人物真实,小说才有机会流传……”)成了便利的箭靶--对于何为“真实”的质疑,进而指出“真实”的另一种维度,正是这些新兴的、离经叛道的小说得以“合法”的理论前提。吴尔夫的聪明之处在于,她把檄文的底子藏在里面,而运用她最擅长的让平淡场景变得神奇的能力,假设在火车上“曾有一次小小的聚会”--代表保守阵营的威尔斯先生、本涅特先生以及高尔斯华绥先生就坐在那个象征着芸芸众生的、看起来不值得花费笔墨的“布朗太太”(其女性身份当然也是吴尔夫精心选择的)对面。吴尔夫温和然而坚定地指出,列车正在行驶,但不是从里士满驶往滑铁卢,而是从英国文学的一个时代驶往下一个时代,因为布朗太太是永恒的,她代表的是人性。吴尔夫相信,那些爱德华时代的小说家不会对这样的形象稍加留心,他们只会张望工厂、乌托邦,甚至是车厢的装潢和材料,但绝不留意布朗太太,绝不留意“生活”,绝不留意“人性”。沿着完美的逻辑轨道,吴尔夫顺利抵达了她的结论:所以,作为新一代的写作者,“我们”要和“他们”划清界限,适合“他们”的手法和套路不适合“我们”。对“我们”来说,那些套路意味着毁灭,那些手法意味着死亡。
理解了《本涅特》中的主张,也就握住了打开吴尔夫其人其文的一把钥匙。再回过头去细辨《到灯塔去》和《海浪》的文气脉络,便宛然透过消极伤感的表面触摸到意气风发的实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最大的不同即在于此:前者是在古典写实攀至高峰时企图翻越,并且确实看到了从另一个平面攀上另一座高峰的可能性,他们的心理曲线是向上的,反叛亦是建设性的;后现代却生来就带着解构一切的“破坏”性,在他们的描述中,小说的既有规则,甚至小说这种东西本身,都是荒芜的、不可靠的,因而他们从来就不会秉持着建设者的乐观心态。在《到灯塔去》和《海浪》里,作者深信其笔触可以深人到生活中的每一个断面;深信“人需要五十双眼睛去观察”,需要一个“轻飘得像空气一样的秘密感官,可以穿过锁眼,环绕在她周围”(《到灯塔去》第三部第十一节),而新时代的文本正可以将这五十双眼睛和秘密感官收纳其中;同样地,作者也深信主观意识可以任意改变时光的长短,在同一个文本中,可以将一秒钟拉得无限长,也可以让二十年浓缩成几个字。
因此,吴尔夫的小说从诞生之日起,就是让读者忽略情节和人物的--按照吴尔夫的说法,那是“他们”的套路和手法。当时的评论家们,关注的是“意识流”,是文体实验,是她那些可以用赋格、对位法等音乐名词描述的文本结构。而今,这些被吴尔夫引以为“我们”的套路和手法也不再具有先锋性(事实上,我们已经进人了一个各种文体实验都不具有先锋性的时代),那么, 展开《到灯塔去》时,我们究竟在期待什么?
于我,也许是在期待进人某种心无旁骛却又难以言说的情境吧--谢天谢地,当我难以言说时,吴尔夫却凭着现代主义的乐观精神,滔滔不绝地代我说了。从任何一页读进去,拉姆齐夫人或者莉莉·布里斯柯都在用她们的画笔、眼睛、身体写诗,她们不是没有激愤和痛苦的(“他们总是说,女人不能绘画,也不能写作”),但这些情绪往往才一冒头又消融在周遭景物中,而这景物也不是真实的景物,是在被主观意识操控的时空中,景物留下的投影。于是,很多时候,我们就是一边目不暇接,一边匪夷所思,不明白那些早已司空见惯的东西,究竟是通过怎样的反刍和发酵,才散发出这样独特的味道。比如《到灯塔去》第一部第七节中出现的一段含蓄而诡异的性描写,需要读之再三,才能品味出深藏于其中的,既倦怠又紧张的人物关系。这一段真假交织,新鲜的意象--钢针、水雾、铜壶嘴、果树、干枯的半月形镰刀、会折叠的花瓣---交替出现,具体而微的细节与大象无形的寓言展开二部合唱,细辨竟有轮番换气的声响。这种震撼力,即便再过五十年,拿给那时的读者看,也绝不会折损。
二战后,此前作为文体革新者代表的吴尔夫,身后(她于一九四一年自杀)的文名在一段时间里颇为沉寂,即便用“一落千丈”来形容也不算过分。但文学研究的热点排行榜从来都喜欢走环形路线,七十年代的女性主义浪潮又把她重新席卷到聚光灯下的银色沙滩上。《一间自己的房间》被广为传诵,尤其是下面这句:“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这款适宜出现在房产广告或者女性时尚杂志上的名言,一般都被截去了后半句,“………而如此这般,大家将会看到,女性的本质和小说的本质这个大问题仍没得到解决。我逃避了对这两个问题作出结论的义务,就我而言,女性与小说仍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
对“这两个问题”,对于女性在文学史上的尴尬处境,每个女性写作者都感同身受。尽管小说体裁自诞生时起,就与女性阅读文化紧紧联系在一起(直至今日,小说的主要阅读人群也仍然是女性),但自始至终,写作却基本上是一件阳性的事。女作者被遮盖的名字,被湮没的作品,被荒疏的才情,只怕比那些得以幸存的,要多得多。对此,吴尔夫的表述让人过目难忘:
“只要读到女巫给人溺死,女子遭魔鬼附体,兜售草药的看相女人,甚至出类拔萃的男士背后的母亲,我想,追踪下去,必会发现埋没的小说家,受压抑的诗人,某位默默无闻的简·奥斯丁,某位将血泪抛洒在沼泽地里,或者在路边游逛,装神弄鬼, 给自己的天赋折磨得发狂的埃米莉·勃朗特。”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但那些短暂而辉煌的时刻常常被解释成历史的偶然。此类荒诞事例,吴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旁征博引地举过很多,我可以随手再补上个东方故事:在日本文学史上,紫式部和清少纳言的成功,是因为彼时的日本男贵族都在忙着学习用汉字表情达意,处在阵痛中的官方语言还无暇顾及口头文学的需求,而宫廷里的妇女仍能自由使用假名记录家长里短,于是,《源氏物语》和《枕草子》的诞生,看上去就像是捡了个胜之不武的便宜。总而言之,男人们只要醒悟过来,文学世界里的每一座城池,就又换上了他们的旗帜。
何况,人类的大部分历史时期,是不需要女人顶班的。渐渐地,连女人自己也开始相信,她们的句子是流出而不是吼出的, 它们理该是缺乏肌肉力度的,理该是精致而匮乏有效营养成分的, 理该是斜体的,理该在突然提高音量时变得刺耳。女性写作者承受的“危险”,不只是制度、阶级、经济、历史之类的抽象概念, 不只是比男作家高得多的自杀率,而是所有这些因素和现象合成之后掰碎了弥漫在生活细节里的--它们迫使你在下笔时总在怀疑有没有忠实于自己的声音(我得承认,每次被别人仅凭文字误认为男性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窃喜一番),总在怀疑你的风格是否不够女性化或者太过女性化(喜欢标榜自己的文笔雌雄同体的,总是女人)。吴尔夫在吁求“一间自己的房间”时,试图将所有这些细节都塞进那个象征意味浓厚的“房间”里,好把女作家面对的困境一次性清算。然而,即便通透如吴尔夫,她在清算的同时,也深刻地体会到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个悖论,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悬而未决”。事实上,评论家曾经指出,愈到晚年,吴尔夫就愈是倾向于避开具有所谓女性风格的表达,愈是极端地想动摇两性之间的差别,而这种刻意,既背离了《一间自己的房间》 中得出的结论,也正是所有女性写作者穷其一生都难以挣脱的宿命--尽管,写下那些词句时,她就端坐在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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