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潘维汪卫华教授翻译了本奇特的书。奇特之处在于,作者向十五位本世纪初还活着的美国 政治学学者提出了同样问题:什么让他们出色?这些学者在美国从事比较政治学研究,在美国比较政治学兴起和繁荣鼎盛时期成名。这个鼎盛时期延续了50年,大体与20世纪后半期重合。自21世纪始,走捷径,用数据库和数据处理软件取代对他国语言和历史文化亲身实地的艰苦学习,大概代表美国的比较政治学走向“科学”、走向堕落。计算机不是学问的救世主;若输入的是垃圾,输出的也是垃圾。
对政治学同行而言,阅读这本书如同读名人自传那样轻松、有吸引力。对我而言,这书 有亲切感。我见过书中大部分访谈对象,当年靠苦读他们的英文著述才修满了学分和通过了博士资格考试。那个时期在班上做读书报告,是从陌生到熟悉的痛苦经历。有多痛苦?在三个专业的博士资格考试里,只有比较政治学我考了第二次才通过,却是我后来从事的专业。在毕业典礼上,当我从这十五人之一的手上接过博士证书的瞬间——照片至今挂在我家墙壁上,我在咧嘴大笑。
借卫华教授这本译著,我谈一点个人体会。
这十五位学者研究什么?这十五位学者是政治学家,是“比较政治学”专业的学者,是美国研究外国政治并做出理论贡献的学者。美国的政治学分六个专业:本国政治、比较政治、 政治、政治学方法论、政治哲学、行政管理。以跨时空实证比较的方法研究世界上的一切重大政治问题,就是“比较政治学”。换句话说,比较方法是“比较政治”名称的来源。“政治学方法论”就是研究比较方法的。
“行政管理”日渐脱离政治学,几乎可归于管理学范畴。管理学总结出的规律很少,讲很多案例让学生去比较,感受其实践意义;行政管理学院类似艺术性很强的商学院和法学院。除了“实力对比”这个简单规律,比较外国政治和本国政治也是“ 政治学”的基础。没有具体的比较几乎说不清任何 关系。新西兰与澳大利亚比邻,同属原英国殖民地,同属“五眼联盟”,但两国对华政策相当不同。 关系有很强的艺术性, 、外交官、情报界,作用 明显,所以会有 关系学院。而今,“政治哲学”研究也不兴纯粹的逻辑思辨了,转而要求比较不同政治理论的缘由。
几乎所有 大学的政治学系都以讲授“本国政治”的教员人数 多,次多的是讲授比较政治学的教员。讲述本国政治是学问,也是政治,承担在公众中为本国体制辩护的责任。在美国,“美国政治”专业的内容和功能有点类似我国大学里的公共政治课。但“美国政治”专业还有注重美式选票政治的特色,时髦用民调结果和仿真模型去“预测”输赢。
比较政治不包括“本国政治”是挺奇怪的事。不与外国比较怎么可能说明本国“特色”?美国比较政治学的研究对象不包含美国。但在其他 的大学政治系里,美国政治是比较政治学的研究对象,正如中国政治在外国大学政治系里是比较政治学的研究对象。
集中研究外国政治是美国的发明。分区域研究外国政治是美国比较政治学的发明。比较政治学在美国出现的原因不是什么高深“学问”, 简单。二战后美国与苏联进行激烈的对抗和争夺,势力遍布 ,所以需要认真研究共产党的谱系以及不同地区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历史文化。美帝国与英帝国性质不同,英帝国主要关心英国人的商业利益。
但中国特殊,中国研究在美国比较政治学内自成一体。美国比较政治学的 学者里鲜有美国的中国事务专家,美国的中国事务专家对比较政治学的影响也 有限。本书作者访谈的十五位比较政治 学者里无一有中国研究背景。这是个引人深思的重要特点。
以比较方法命名的“比较政治学”,处境其实挺尴尬。一方面,强调实证比较方法让政治学进化为社会科学的一部分,脱离了强调哲学思辨和历史描述的人文学科。另一方面,政治学里不使用实证比较方法的学者越来越少。于是,政治学就是比较政治学;比较政治学作为政治学独立学科的正当性越来越小。倘若比较政治学的重点是研究外国政治,那就该称为“世界政治”(world politics);或者“后现代”一点,称为“ 政治”(global politics)。“世界”由人组成,而且有政府。“ ”则包含了非政府组织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所以有“后现代”味道。我在北大开的课原先称为“世界政治”,后来因为与美国“接轨”,方便学生去美国留学,改称“比较政治学”。
这十五位学者何以出色?这十五位学者都有理论贡献,至少美国政治学界 他们做出了重要理论贡献。这本访谈书的重点不在于概括他们的理论贡献,而在探索他们何以杰出。本书作者在标题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技艺、方法”。然而,读了这十五位学者的访谈录,我对答案的体会或表述有些不同。
首先是这些学者对改善政治现实的强烈渴望。他们生活经历丰富,要么来自比美国落后得多的 ,要么从战乱和被迫害之地进入和平繁荣之国,要么身为美国人经历了“美国世纪”,从西方文明边缘跻身西方文明核心甚至成为世界中心。他们都渴望找到减少贫穷、不受政府压迫、没有战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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