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碧看与穷聊我聊《红楼梦》是“穷聊”。
“穷聊”有三个意思。一是,作为作者,我手头的资料太少了。张爱玲从小就爱读《红楼梦》,可真正谈上“研究”,是她中年以后到了国外,有机构资助,有很多资料可以获取。而我这本书,不是“研究”,就是借着《红楼梦》的故事,说说自己的所思所想,和一些刁钻古怪的推断。我 不是先定下来一个“研究大纲”,把目录列出来,再一节节“研究”—我觉得按照那种方式展开的研究,多半是垃圾(一棍子可能打死一大片)。我聊《红楼梦》,是有想法就写,没有不硬写,所以我也不知道哪天对哪个细节会有一些想法,于是写作时间跨度很长,写作地点也不固定,有时候在北京,有时候在河南老家,很多时候手边没有充足的资料。涉及的版本,有时候用这个,有时候用那个,学术规范是 谈不上了;但作为文学,我觉得没问题。穷了搞不起研究,创作还是搞得起的,要不怎么说“富武穷文”呢。文学容易让人变穷,但穷也有利于文学。
二是,我希望能把话题穷尽。比如,聊小幺儿和柳嫂,我希望我聊之后,这个话题在原始文本的阐述上就终结了,山穷水尽了。如果做不到,这个话题我宁愿不聊。脱离文本的发挥当然是不可能穷尽的,所以我只限制在对原始文本的阐述上。这是写作者的野心,也是写作者的虚荣。
三是,我喜欢聊《红楼梦》里的穷人—小人物、下层人。越是在这样的人物身上,越能看见活泼泼的生活,看见人世间的辛酸。贾母是富贵的人,但聊贾母,我不想聊她前半生的富贵,不想聊《红楼梦》前五十回的富贵,比如刘姥姥进到大观园看见的那些;我 愿意聊七十回以后,贾府连一碗多余的好米饭都拿不出来的时候贾母的表现;以及王夫人告诉贾母晴雯已经被撵走了的时候,贾母的微笑和点头。—这就是穷。富贵一生的人,老了,也要日暮途穷。
《红楼梦》表面上看,是大红大紫、大富大贵,勘破它,里面是穷—日暮途穷。
所以本书叫《红楼碧看》。“碧看”也有三个含义:一、谐音“ ”。之前我写过一本《水浒白看》,“白看”有双关的含义,一个意思是看了王路讲《水浒》,发现以前看《水浒》都白看了;《红楼碧看》也差不多:想把《红楼梦》弄明白,这本书是 的。当然,不能叫《红楼 》,那就太俗气了。
二、“白看”和“碧看”,“白”和“碧”都是颜色。假如将来还聊《三国》,可能会出一本《三国赤看》—“赤”也是颜色,还可以理解为“赤裸裸地看”;聊《金瓶梅》,也许叫《金瓶玄看》—“玄”是黑色,可以理解为看出其中的玄妙;但不能叫《金瓶黄看》—那就出版不了了。不过,起名容易,写书却耗时,我总不能为了还不错的书名去写一本书,所以,那些都遥遥无期。
三、看朱成碧。“红”就是“朱”。薛宝琴的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朱楼”就是红楼。从《红楼梦》的富贵锦绣里,看出日暮途穷,也算是“看朱成碧”吧。
_精彩文摘1、鸳鸯说过“作小老婆”“娶大老婆”“成小老婆”“放小老婆”,就是没说过“封小老婆”。——这里的用字,体现人物的认知。没有那种认知,就没有那种表达。鸳鸯用“封”,是在骂人:什么狗屁权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而平儿袭人说“封小老婆”,是严肃的,尽管不承认自己是小老婆,但仍然用“封”来表示小老婆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这正是平儿、袭人永远无法理解鸳鸯的地方。
2、贾母 疼爱的孙子宝玉, 次不再主动向她请安。——不请安,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表面上看,是因为补习功课,但补习功课其实并不是理由,只是事后的借口而已。实际上是贾宝玉不想去了。为什么不想去?因为在前一回,王熙凤和众姐妹合谋欺骗了贾母,这就让大观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明白:贾母实际上已经是个废人了。但是贾母糊涂吗?她还不算太糊涂,她还没有忘记宝玉应该来给她请安,实在等不来,还派人去问宝玉是不是病了。
3、“雨打梨花深闭门”,这些天,宝玉又何尝再见过琪官!想来,宝玉也许是偶然听闻一个优伶想要挣脱被束缚的命运,而同情他、有心帮助他,却被世人认作“引逗”。可是,宝玉能帮上琪官什么?贾府不可能容许琪官藏身—贾府容得下被抄家的甄府藏匿私财,却不能容许王府的优伶反抗自身命运。宝玉也无法提供金钱上的资助—他的月钱都不由自己管。能赠人的,不过是一枚扇坠儿、一幅字画之类。为此,倒挨了毒打,落得“流荡优伶”之名。不过,这并不冤。毕竟,他知道琪官的秘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信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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