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一块记忆碎片】
2011年3月16日。
亚瑟出生了。
根据瑞典王室古斯塔夫的家族文献记录—
亚瑟的全名,叫作亚瑟?圣梅洛?V.古斯塔夫。
他出生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王宫中。
他的妈妈,是瑞典王储伊莎贝拉?贝斯特拉?V.古斯塔夫。他的爸爸,是隐世船王博尔?布里森?V.古斯塔夫。他的大哥,是天才科学家奥丁?亚历山大?V.古斯塔夫。他的二哥和三哥分别是威利和维,也都是世界名流和富豪。
亚瑟刚出生时,就有着极高的智慧,强健的体格,美好的品性,甚至精致优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形貌。
“那个小王子亚瑟,实在是太奇怪了。”
瑞典王宫值勤的士兵,时不时偷偷议论他们小的王子亚瑟。他们议论的内容,永远都是一致的:
“他就像是一尊上帝创造出的的艺术品。”
“恐怕就连恶魔,都挑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缺点。”
亚瑟对于旁人的这种议论,感到非常为难。因为,他其实是有很多缺点的,根本不是他人眼中的无缺。
例如:亚瑟从小就有很明显的阿斯伯格综合征。他非常不擅长言谈。他总想澄清一些事情,但一张嘴,说出来的就像是冷冰冰的代码,甚至乱码。因此,总也交不到朋友。
例如:亚瑟还有原因不明的记忆紊乱症状。亚瑟经常觉得自己见过一些人,去过一些地方,做过一些事情,但事实上,根据他的年龄和阅历,他根本不可能有过这些经历。
“我……应该再多多学习。只要变得更加聪明,就能解决所有烦恼,摆脱所有心理疾病,成为更的人!”
小时候的亚瑟,像一只勤劳的小狐狸似的,天天钻在斯德哥尔摩市立图书馆里,在成年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飞速翻阅着艰涩难懂的古典书籍。亚瑟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学习都不能满足,仿佛人类世界的知识,他早就已经熟知一样。
“哇!我心爱的弟弟,你再多多学习,只能变得更加和孤僻,懂吗?我可爱的四眼绒毛小狐狸,学习有什么意思?该陪哥哥一起去晒太阳了哦!呵呵……”
一声略带嘲讽的轻笑,在亚瑟头顶响起。
一名银紫色长发的俊俏少年,快步走进斯德哥尔摩市立图书馆的古籍珍藏室,随手一提,就像提只大绒毛玩具似的,将4岁的小亚瑟,从满是灰尘的书堆里提了出来。
“巧克力棒来一根吗?新口味的!很不错!”
那紫发少年贼兮兮笑着,随手往亚瑟嘴里塞了根……芥末味的巧克力棒。天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的巧克力棒。
那种恶心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亚瑟能够容忍的范围。
“奥……奥丁!放开我!我从来不吃垃圾食品,唔唔!”
亚瑟开始挣扎了。他冲着那紫发少年张牙舞爪。结果,就是被那少年强塞了一嘴巧克力棒,吐都吐不出来。
“真的吗?那天夜里,我明明看到你偷吃了一根。”
“我没有。不可能。你看错了。唔唔。”
这个笑容灿烂的紫发少年,名叫奥丁。
奥丁是亚瑟的大哥,同时,也是亚瑟此生大的克星。
亚瑟小时候,总是冲着奥丁拳打脚踢,将奥丁随手塞进他嘴里的巧克力棒狠狠吐掉。不过近,亚瑟不这么干了。
因为,亚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亚瑟看到……
斯德哥尔摩市立医院好的医生,给奥丁开的病情诊断书。医生说奥丁的身体很差,差到令他们一筹莫展。
至少,以现今21世纪人类医学发展水准,是不可能他身上那么多奇怪毛病的。奥丁是不可能太长寿的。
亚瑟在偷偷看完医生的诊断书后,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哭得眼睛都肿成了金鱼眼,特别可笑。
只不过,亚瑟很要面子,不能让奥丁知道自己为他哭过,一大清早就用冰块把脸又敷回了面瘫冰棍样。
“我长大以后,要当世界上好的医生。”
当天夜里,家庭聚餐。
亚瑟坐在小小的儿童椅上,推了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无比严肃地告诉父母,这是他将来要干的大事业。
“当什么?医生?听到了没?这闷骚怪胎还要当医生!”
“我看你就去当兽医吧。只有狗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二哥威利和三哥维,同时在餐桌对面嘲讽他。
“我……”
亚瑟张口欲辩,但他刚一张嘴就紧张了。亚瑟那该死的语言障碍症又发作了。他稚嫩的嘴里,竟紧张到同时说出六七种截然不同的语言。这么多种语言混合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一个坏掉的机器人,正在乱报代码。真是无比可笑。
“哦!我知道你为什么忽然那么想当兽医了。”
二哥威利一见亚瑟僵在那里,就知道这小怪胎又要开始说乱码了,顿时笑得比餐桌上的蔷薇花还灿烂。
“我昨晚,把奥丁的病危通知书摊桌上,你还真看了。”
三哥维用锋利的餐刀切下一块牛排,在烛火前晃晃。
“怎样?你的奥丁哥要死了,是不是心里有点难过?”
二哥威利优雅地切着一块烤土豆,柔声安慰道:
“毕竟—这个世界上,后一个愿意听你胡言乱语的人,都将不久于人世,你是不是感到人生特别绝望?”
三哥维给亚瑟递了朵花,纠正威利的口误道:
“不对!明明就是—这个世界上后一条愿意听你胡言乱语的狗,都将不久于人世……”
砰!威利和维话音未落,亚瑟就忍无可忍地冲着这俩混蛋哥哥扑了上去,结果就是……被他们狠揍了一顿。
父母很快将三个跳上餐桌打架的熊孩子给拉开了。
但很明显的,威利和维早有预谋。
他们趁着亚瑟发怒先动手的一瞬间,一把揪住亚瑟头发,将他那张无可挑剔的漂亮小脸,摁在了滚烫的烛台上。
“呵!去医院找你那个的奥丁哥哭诉啊。”
“让奥丁来给你报仇啊!我们等着呢!家族耻辱!”
“全给我闭嘴!”母亲忍无可忍了。
“适可而止。”父亲总算说了句话。
威利和维立刻遵命,乖乖搁下餐刀,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家庭晚餐。他们两人甚至还故作礼貌地冲亚瑟说了声:
“抱歉哦,呵呵。有没有很疼呢?‘我心爱的弟弟’。”
亚瑟在母亲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擦掉脸上难看的污渍和滚烫的蜡烛油。然后,亚瑟说话,终于开始有点正常了。
亚瑟深深吸了口气,让脸上的刺痛感和内心的羞耻感,在脑海中混一种控制语言节奏的催化剂,不让自己因情绪激动而同时说出不同种类的语言,虽然,这非常艰难。
亚瑟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一样,努力控制着声线,一字一字,说出一段挺长的话。亚瑟说:
“我没事。
“刚刚的事,别让奥丁知道。
“奥丁脾气不好。他每次知道威利和维惹事,都要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奥丁这样不对。所以别告诉他。”
亚瑟控制着情绪和音调,面无表情地学习着。
亚瑟说:“我不聋。很多关于我身世的流言蜚语,我一直听着,基本都懂。确实抱歉。是我的意外出生,给你们家庭带来了不快。我也明白,只要我继续存在,这个家庭的和睦,就很难继续维持下去。所以昨晚,我决定了一件事,我—要带奥丁,离开这里。”
小小的亚瑟,像个机器人一样,在两个兄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白金卡,摊在桌上道:
“近半年,我找了些网络兼职工作,攒了点积蓄。
“这四千万欧元,作为我给你们带来不快的精神损失费。请你们收下。从今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奥丁。
“我要带奥丁去旅行。”
亚瑟说话时,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一台报数的计算机,在播报着自己早就预定好的逻辑进程。亚瑟说:
“我会尽力量,给予奥丁快乐,延长奥丁的生命。
“我会陪伴他,因为他很好。
“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亚瑟说罢,在所有人的抗议声中,独自离开了家。
亚瑟戴上厚厚的口罩,遮掩面颊上烫伤的痕迹。
亚瑟在路边买了一束特别好看的白玫瑰,用红缎带包扎成兔耳朵蝴蝶结的形状,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亚瑟穿着奥丁喜欢的那套小狐狸装束,口袋里揣着盒巧克力棒,跑向斯德哥尔摩市立医院,去ICU接奥丁出院。
亚瑟飞跑在北国雪夜中。他抬头看看漫天飞舞的雪。
不知道为何,亚瑟总觉得,那一望无尽的白,就是他初见奥丁时的颜色……
“我心爱的弟弟。”
这是亚瑟喜欢听奥丁说的话。
虽然每一次,奥丁这么呼唤他的时候,亚瑟心里,不知为何就会隐隐有些疼痛,仿佛奥丁那一声声喊的,从来就不是他。不过,没关系,他喜欢听奥丁这么喊,非常喜欢。
反正,他已经长大了。虽然他有很多缺点,记忆紊乱,说话经常变成乱码,比任何孩子都孤僻,但是他很聪明。
他的聪明,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水准。
他就像是一台宇宙间无比罕见的智能生命体,能够轻易通晓任何一种代码语言,进入任何二进制的程序载体。
当他触摸键盘的第七天,他就成了北欧的黑客。他可以兼职打工挣钱,养活奥丁了。
所以,只要过了今夜。
今夜之后,他就带着奥丁去旅行。
去一个不会下雪的地方,很暖很香的地方。
在那里,他一定要学会好好说话,好好地跟奥丁聊聊。
“奥丁!”
亚瑟捧着白色的玫瑰花,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一样,蹦蹦跳跳,跑进斯德哥尔摩市立医院。
当亚瑟走进医院ICU回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忽然间,有个女医生冲着他远远错喊了一声:
“奥丁……”
亚瑟闻言,脚步一滞。
一刹那间,整个世界,在亚瑟眼中化成无数碎玻璃。
“砰”的一下!如同亿万记忆碎片般,破碎开来。
亚瑟茫然回头—
呆呆望了一眼那个喊错他名字的女医生。
然后,他身形一晃,就像一台突然死机的人形电脑一样,直挺挺地,摔倒在了医院ICU的回廊前,再也不动了。
那天夜里,亚瑟并没有接到奥丁。
当亚瑟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一周后。
斯德哥尔摩市立医院的医生,告诉他父母说:亚瑟就像一具断线木偶似的,直挺挺倒在了医院ICU的回廊里。
但又查不出任何生理上的疾病。
所有人都知道……亚瑟的脑子,又坏掉了。
准确地说,是亚瑟的记忆错乱症又发作了。
就像曾经发作过的很多次一样—
亚瑟忽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去过斯德哥尔摩市立医院,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去医院。
亚瑟忘了自己曾经偷看过奥丁的病危通知书,忘了曾经为奥丁哭得死去活来,忘了晚餐时被威利和维狠狠欺负过,忘了自己将一张四千万欧元的白金卡狠狠拍在桌上,忘了发誓要带奥丁离开北国,去一个没有雪的世界……
他忘了要对奥丁说的所有话。
亚瑟的记忆,再一次皲裂成了斑驳的时光碎片。
无数本该深刻到毕生难忘的曾经,统统在他那异于常人的睿智大脑中,化作一片片记忆碎片,消失无踪。
那些记忆和梦想,好似是属于他的,又似从未发生。
“我看这小子,就是个典型的精神病吧!”
“应该抓进疯人院!用方式好好折磨他几年!”
威利和维又开始嘲讽亚瑟了。
他们两兄弟在确认过亚瑟给的那张白金卡里确确实实有四千万欧元存款后,立刻对亚瑟有了新的厌恶和恐惧感。
那种感觉,简称酸。他们觉得,这小怪物一定是给恐怖分子干黑活,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挣到那么多黑钱。
“反正我已经报警了。这就是个怪胎。”
“我看他八成是在装失忆,想逃避刑罚!”
这两兄弟对于亚瑟的记忆错乱症,一直都很有想象力。
只不过,亚瑟不在乎。
因为,他的记忆,再一次变成了碎片,找不到踪影了。
那一刻的亚瑟,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年幼小狐狸一样,蜷缩在奥丁怀里,张牙舞爪地教育着他放浪形骸的大哥。
“奥丁,你不要再冲女性抛媚眼了!你会被雷劈的!”
“哟!几天不见,你说话好溜啊,我心爱的弟弟。”
“不要转移话题。你的巧克力棒该戒了,对身体不好。”
“呵,可以啊。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给我买白玫瑰?”
“我?给你?买?白?玫瑰?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不可能。你上次还偷吃过樱桃味的巧克力棒。”
“我没有,你瞎说。”
“我心爱的弟弟,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和我聊?”
“我没有。不存在的。”
“呵呵。那么,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奥丁忽然一伸手,将小小的亚瑟用力搂在胳膊里。
“为什么?”亚瑟也不记得要去旅行的事了。
“因为,我心爱的弟弟,看起来超会赚钱的样子。”
奥丁在亚瑟嘴里塞了根樱桃味的巧克力棒,赞美道:
“所以,呵呵,刷你的卡,带哥哥环游世界去吧!”
“我不要。你应该学会自力更生。”
奥丁酣畅大笑着,搂着张牙舞爪的小亚瑟,走出斯德哥尔摩王宫,踏上了他们环游世界的旅途。
当天夜里,威利和维干了件蠢事……在兽医院裸奔。
他们两兄弟,不知被谁打成了猪头,一丝不挂地扔在兽医院门口。他们还不敢说是谁干的,只是没完没了地咕哝着:
“他们两个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
亚瑟对此一无所知。他拿着一本厚厚的《环游世界指南录》,茫然蜷缩在奥丁身旁,无比勤奋地用笔圈圈画画道:
“奥丁,你站想去哪里?”
“中国。”
亚瑟其实一直以为奥丁想去拉斯维加斯泡妞。亚瑟甚至连怎么拒绝都已经想好了。泡妞这种事情,在亚瑟大导游的带领下,是不可能存在的。指南录上说,中国女孩矜持,不容易被骗,所以去那里还是可以考虑的。
“中国哪里?”
“龙藏浦。”
“龙藏浦?”
“嗯。”
奥丁眯眼望向窗外逆光倾泻的云彩,笑容无限美好。
“那里,有一个很小的镇子。每逢春天,镇上梨花漫天,飘起来像北国的雪,落在身上却又是暖暖香香的。”
“暖暖香香的……雪?”
亚瑟玫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奥丁。奥丁当时正望着窗外,有点失神。亚瑟就偷偷凑过去,吸了一口奥丁身上的味道。没错,就是这种味道,暖暖香香的雪,奥丁的味道。
“那,站,就去龙藏浦吧。”
亚瑟一本正经提起笔,在世界地图中国江南水乡的一隅,画了个小小的圈。画完,他就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蜷缩在奥丁怀里睡着了。
隐约间,亚瑟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事。不过,没关系。
反正只要睡醒后,记得提醒奥丁戒巧克力棒就行了。
就这样吧。晚安,我心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