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
“不行,阿尔乔姆。”
“打开,我叫你打开。”
“站长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你当我白痴吗?什么叫‘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
“这是命令!为了车站安全考虑……防止辐射进入……不能开门!这是站长的命令!”
“站长是谁?我养父!给我打开。”
“你这样会害我挨训的,阿尔乔姆……”
“你不开是吧?我自己来。”
“喂……站长好……对,在岗……阿尔乔姆在这儿呢……对,您家那位。我该怎么办?是!我们等着您。”
“学会打小报告啦,啊?你行啊,尼基塔,起开!我非开不可,说什么我也得上去!”
这时候从警卫室又蹿出两个人,挤到阿尔乔姆面前,用身体挡住大门,不落忍地轻轻推他。阿尔乔姆从昨天一早到现在还没合眼,顶着两个黑眼圈,早就身子疲软,哪里是警卫的对手——当然警卫也没打算跟他打架。看热闹的人逐渐聚拢,有脏兮兮的、头发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小男孩,有全身浮肿、两条胳膊因为在冰水里不停浆洗衣物而冻得青紫的妇女,还有来自右侧隧道的累得半死、随便什么热闹都想凑的养猪场工人。人群交头接耳,视线在阿尔乔姆身上若即若离,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他总是上去上去的,上去干啥?”
“可不是!每次都闹着要开门,门外面可是有穿堂风——从地表灌下来的!真是该死……”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再怎么说,他可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啊……包括你的孩子们。”
“他是救过我们没错,可如今呢?他想干什么?他自己愿意吸射线,还非得把我们也拽上!”
“关键是他上去干啥呀?简直胡闹嘛!”
人群忽然被劈开,迎面走来一人。此人胡子拉碴,脑袋两侧所剩无几的花白头发如桥梁一般跨越头顶的地中海,但面孔棱角分明,线条刚硬,身体仿佛钢板或橡胶做的,如同一个大活人被生生地风干了一般,连声音听起来都像。
“都散了!听见没有!”
“站长!苏霍伊站长来了!赶紧让他把儿子带走吧!”
“萨沙叔叔……”
“你怎么又来了,阿尔乔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把门打开吧,萨沙叔叔。”
“我叫你们散了,没听见吗!有什么好看的?你,跟我来!”
阿尔乔姆没动,反倒一屁股坐地上了,花岗岩地面光滑而冰冷,他把背靠在墙上。
“别闹了!”苏霍伊光动嘴唇不出声地呵斥道,“本来就已经议论纷纷了!”
“我得去,必须得去。”
“上面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去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萨沙叔叔?”
“尼基塔!你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把人群散开!”
“是,站长!……都散了!都散了!有人想找不痛快吗?”尼基塔连轰带赶,把人群驱散。
“你说的都是胡话!听着,”苏霍伊把一直提着的那口长气吐出来,整个人像个撒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阿尔乔姆身边,“你出去是白白送死。你以为那身衣服能挡得住辐射?屁!它就跟个筛网一样!花裙子都比它管用!”
“那又怎样?”
“哪个‘潜行者’上去得像你这么勤?……你算过剂量吗?你说,你想活还是想死?”
“我确信,我听见了。”
“我确信,你那是幻听!没有人能收到你的信号,阿尔乔姆!还要我跟你讲多少遍?一个人都没剩了,只剩下莫斯科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我不信。”
“你以为我管你信不信吗?!我只管你会不会掉头发!会不会尿血!你那玩意儿会不会烂掉!”
阿尔乔姆耸了耸肩,沉吟不语。苏霍伊耐心等待着。
“我听见了。在电视塔上,在乌尔曼的电台旁。”
“怎么就你一个人听见了呢?都监听这么久了,谁也没听见过。你说你听见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要上去,就这样,没了。”阿尔乔姆站起身,挺直了腰杆。
“我想抱孙子。”苏霍伊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想让你孙子在这儿生活?在地下?”
“是地铁。”苏霍伊纠正道。
“是,地铁。”阿尔乔姆没反驳。
“他们在这儿也能过得挺好,至少能健康地生下来。可如果……”
“叫他们把门打开,萨沙叔叔。”
苏霍伊死死盯住泛着黑色光泽的花岗岩地面,仿佛在上面找什么东西。“你没听见人们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疯掉了——在电视塔上。”
阿尔乔姆撇嘴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抱孙子,萨沙叔叔,你得先生儿子,自己的儿子,任凭你怎么管教,那样的话,你孙子也会像你,而不是像我这副鬼德行。”
苏霍伊眯起眼睛。一秒钟悄然流过。
“尼基塔,给他打开。”
让他去吧,让他去送死吧。混蛋。
尼基塔默默地执行了命令。阿尔乔姆满意地点点头,走进隔离室,扭头对苏霍伊说:“我很快就回来。”
苏霍伊撑着墙壁站起身,将微驼的后背转向阿尔乔姆,踽踽而去,鞋底把脚下的花岗岩打磨得更加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