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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版] 木心的书 文学回忆录1989-1994 上下2册 中国现当代文学散文小说书 陈丹青笔录听课记录 云雀叫了一
  • 正版图书 品质保障
    • 作者: 无著
    • 出版社: 上海三联书店
    • 出版时间:2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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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无著
    •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 出版时间:2020-05
    • ISBN:9782131438209
    • 版权提供: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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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信息

    书名:文学回忆录

    著者:木心讲述

    著者:陈丹青笔录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特约编辑:曹凌志 等

    书号:9787542669018

    出版时间:2020.5

    定价:188.00(上下册)

    装帧:精装

    纸张:胶版纸

    上册:130mm×185mm×36mm

    下册:130mm×185mm×41mm

    字数:500千字

    图片:86幅

    页数:1160

    印张:35


    ◎作品看点

    ★  木心的“文学远征”,陈丹青五年听课笔录——

    1989 年至 1994 年,木心在纽约为一小群中国艺术家开讲“世界文学史”,赫然五年“文学的远征”,后来他却只字不提出版。如今座谈流行录音、摄像,那时既无设备,木心也不让做。

    只要木心在讲话,当年听课的陈丹青就记录,听课五年,累积笔记共五本。艺术家通过朋友的手,将礼物赠给世界。木心大量精彩的文学识见,连同率尔离题的妙语趣谈,都在笔录中悉数呈现。读过后,你必在世界文学门内,不在门外。

    ★  梁文道专文推荐,木心是一位“金句”纷披的大家——

    “木心《文学回忆录》,斩钉截铁,不解释、不道歉、不犹疑。他平视世界文学史上的巨擘大师,平视一切现在的与未来的读者,于是自在自由,娓娓道出他的文学的回忆。”

     “在我看来,现代中国文学史,木心是一位‘金句’纷披的大家。与《红楼梦》中的诗不同,木心的断语,取出水面,便即‘兀自燃烧’起来。但他的‘火焰’,清凉温润,却又凌厉峻拔,特别值得留意的是,他的一句句识见,有如冰山,阳光下的一角已经闪亮刺眼,未经道出的深意,深不可测。”

    ★  木心留给世界的“礼物”×首次布面精装——

    最后一课,木心说,“文学会帮助你爱,帮助你恨……课完了,我们将要分别,愿大家都有好的转变”。文学归根究底是人学,有此制高点,而能一览众山小——读木心,而后学会阅读自己,“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自陈丹青笔记本公开出版之后,引起读者极大关注,今由设计师陆智昌担纲,首次布面精装。


    ◎作者简介

    木心(1927—2011),本名孙璞,原籍浙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1982年定居纽约,晚年归根故里乌镇,被海内外华人视为深解东西方艺术传统的精英和传奇人物。

    生前定稿出版有文集13种著作,即散文小说系列6种《哥伦比亚的倒影》《琼美卡随想录》《温莎墓园日记》《即兴判断》《素履之往》《爱默生家的恶客》,诗歌系列6种《西班牙三棵树》《我纷纷的情欲》《诗经演》《巴珑》《伪所罗门书》《云雀叫了一整天》(引发刷屏的小诗《从前慢》即来自《云雀》),包括答问录1种《鱼丽之宴》。逝世后,另有“世界文学史讲座”整理成书《文学回忆录》(即听课学生陈丹青笔记),及作为《文学回忆录》补遗的《木心谈木心》。陈丹青说,《文学回忆录》布满木心始终不渝的名姓,而他如数家珍的文学圣家族,完全不知道怎样持久地影响了这个人。

    不止文学。英国BBC制作大型文献纪录片《世界文明》(20世纪以来的公众艺术教育电视片经典),中国部分,拟拍摄宋元以降的山水画。这部影片将探讨逾千年的中国山水画之路,摄制组为此来到乌镇的木心美术馆,拟将画家木心作为BBC千年历程纪录片的“一个开场的故事”,以诠释艺术的力量。

    陈丹青,木心美术馆馆长,1953年生,原籍上海,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完整记录1989—1994年纽约“世界文学史讲座”的听课学生,以木心为“师尊”。木心说,“最好的学生,是激起老师灵感的学生。丹青是激起我灵感的朋友”。绘画之外,主讲有“看理想”系列视频《局部》,著有《多余的素材》《退步集》《退步集续编》《荒废集》《草草集》《纽约琐记》《外国音乐在外国》《无知的游历》《谈话的泥沼》《笑谈大先生》等书。


    ◎内容简介

    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八十年代末,木心客居纽约时期,亦自他恢复写作、持续出书以来,纽约地面的大陆和台湾同行在异国谋饭之中,居然促成木心开讲“世界文学史”,忽忽长达五年的一场“文学的远征”——从1989年1月15日开课,到1994年1月9日最后一课,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在座者有画家、舞蹈家、史家、雕刻家等等。

    听课学生陈丹青说,“我们当年这样地胡闹一场,回想起来,近于荒谬的境界:没有注册,没有教室,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与证书,更没有赞助与课题费,不过是在纽约市皇后区、曼哈顿区、布鲁克林区的不同寓所中,团团坐拢来,听木心神聊。”

    菜单开出来,大家选。从古希腊神话、新旧约,到诗经、楚辞,从中世纪欧洲文学,到二十世纪文学世界,东方西方通讲,知识灵感并作。其中听的听,讲的讲,“金句”纷披,兀自燃烧。“讲完后,一部文学史,重要的是我的观点。”木心说。古代,中世纪,近代,每个时代都能找到精神血统,艺术亲人。

    他爱先秦典籍,只为诸子的文学才华;他以为今日所有伪君子身上,仍然活着孔丘;他想对他爱敬的尼采说:从哲学跑出来吧;他激赏拜伦、雪莱、海涅,却说他们其实不太会作诗;他说托尔斯泰可惜“头脑不行”,但讲到托翁坟头不设十字架,不设墓碑,忽而语音低弱了,颤声说:“伟大!”而谈及萨特的葬礼,木心脸色一正,引尼采的话:唯有戏子才能唤起群众巨大的兴奋。

    木心开讲时六十二岁。多少民国书籍与读者,湮灭了。他的一生,密集伴随愈演愈烈的文化断层。他不肯断,而居然不曾断,这就是纽约世界文学史讲座潜藏的背景:在累累断层之间、之外、之后,木心始终将自己尽可能置于世界性的文学景观,倘若不是出走,这顽强而持久的挣扎,几乎濒于徒劳。

    如今,听课学生陈丹青整理那五年那五册听课笔记,共八十五讲,逾四十万字,结集这本大书时,已不再将之仅仅看做“世界文学史讲座”。诚如木心所最早时设想的那样,这是他自己的“文学回忆录”,是一部“荒诞小说”,“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这也是木心留给世界的礼物,文学的福音书。


    ◎名家推荐

    ★  陈丹青(木心美术馆馆长)——多年来庞大的中国文学群体之外,我看见,这个人自始至终单独守护着、同时从不受制于五四开启的价值、精神与世界观,凭一己之身、一己之才,持续回应并超越五四那代人远未展开的被中断的命题——譬如白话文如何成熟?譬如传统汉语在当代文学的命运与可能性,譬如中文写作与世界文学的关系,譬如在世态与时代的种种变幻中怎样以文学挽救文学……

    ★  陈向宏(木心故里乌镇的总规划师)——木心先生是唯一的。

    ★  铁戈(木心在上海时期的忘年好友)——现在人们看到的木心,都只是他露出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  陈村(作家)——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依然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

    ★  何立伟(作家)——意外之人,意外之文。

    ★  骆以军(作家)——木心先生是一位全方位的艺术家,他的小说很早就碰触西方现代小说常探讨的议题,包括辜负、遗憾、忏悔及追忆,也讨论人如何站在现代荒原中,仍能保持文明人的尊严。

    ★  孙郁(学者)——读几册木心作品集,像一番奇遇,自叹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文字在,似乎是民国遗风的流动,带着大的悲欣直入人心。

    ★  陈子善(学者)——虽然姗姗来迟,毕竟还是来了,现在是到了木心先生的散文“墙外开花墙内红”的时候了。

    ★  巫鸿(学者)——在当代中国艺术家中,木心有两点与众不同:其一,他在中西文学和哲学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也能同样娴熟地将这些知识融会于写作和绘画之中。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和最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高行健比美。高行健也是一位相当执着的画家,但是我认为在绘画风格的细腻和作品题材的丰富两个方面,木心都要胜过一筹。

    ★  童明(学者)——木心风格不是“一脉相承”,而是“多脉相承”。他的精神气脉既系于春秋、魏晋、汉唐的华夏文化,又源于古希腊的悲剧精神,而思维特征和艺术格调却又是西方现代派的,且与近三十年来最深思熟虑的西方人文思想息息相关。

    ★  陇菲(学者)——木铎声声,我心摇曳。

    ★  春阳(学者)——木心,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  李静(学者)——木心寻返久经失落的古典词语,借以拓展思维、感受和想象的边界,由此,他创造了一种真正成熟、华美、丰赡而高贵的现代汉语。

    ★  梁文道(“看理想”主讲人)——木心像是从一个从来没有断裂的传统中出来的,他能够用文字把你整个儿抓进去。


    ◎目录

    【小引】

    世界文学史讲座(1989—1994)听课笔记小引/陈丹青

    【代序】

    文学,局外人的回忆 / 梁文道

    【上册】

    1989年 开课引言

    第一讲 希腊罗马神话(一)

    第二讲 希腊罗马神话(二)

    第三讲 希腊史诗

    第四讲 希腊悲剧及其他

    第五讲 新旧约的故事和涵义

    第六讲 新旧约再谈

    第七讲 福音

    第八讲 新旧约续谈

    第九讲 东方的圣经

    第十讲 印度的史诗、中国的诗经

    第十一讲 诗经续谈

    第十二讲 楚辞与屈原

    第十三讲 中国古代的历史学家

    第十四讲 先秦诸子:老子

    第十五讲 先秦诸子:孔子、墨子

    第十六讲 先秦诸子:孟子、庄子、荀子及其他

    第十七讲 魏晋文学

    第十八讲 谈音乐(未记)

    第十九讲 陶渊明及其他

    第二十讲 中世纪欧洲文学

    第二十一讲 唐诗(一)

    第二十二讲 唐诗(二)

    第二十三讲 唐诗(三)

    第二十四讲 宋词(一)

    第二十五讲 宋词(二)

    第二十六讲 中世纪波斯文学

    第二十七讲 阿拉伯文学

    第二十八讲 中国古代戏曲(一)

    第二十九讲 中国古代小说(一)

    第三十讲 中世纪日本文学

    第三十一讲 文艺复兴与莎士比亚

    第三十二讲 十七世纪英国文学、法国文学

    第三十三讲 中国古代戏曲(二)

    第三十四讲 中国古代小说(二)

    第三十五讲 十八世纪英国文学

    第三十六讲 十八世纪法国文学、德国文学

    第三十七讲 歌德、席勒及十八世纪欧洲文学

    第三十八讲 十八世纪中国文学与曹雪芹


    【下册】

    第三十九讲 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一)

    第四十讲 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二)

    第四十一讲 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三)

    第四十二讲 十九世纪英国文学(四)

    第四十三讲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一)

    第四十四讲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二)

    第四十五讲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三)

    第四十六讲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四)

    第四十七讲 十九世纪法国文学(五)

    第四十八讲 十九世纪德国文学

    第四十九讲 十九世纪德国文学、俄国文学

    第五十讲 十九世纪俄国文学再谈

    第五十一讲 十九世纪俄国文学续谈

    第五十二讲 十九世纪波兰文学、丹麦文学

    第五十三讲 十九世纪挪威文学、瑞典文学

    第五十四讲 十九世纪爱尔兰文学

    第五十五讲 十九世纪美国文学

    第五十六讲 十九世纪中国文学

    第五十七讲 十九世纪日本文学

    第五十八讲 二十世纪初期世界文学

    第五十九讲 二十世纪现代派文学

    第六十讲 影响二十世纪文学的哲学家(一)

    第六十一讲 影响二十世纪文学的哲学家(二)

    第六十二讲 象征主义

    第六十三讲 意识流

    第六十四讲 未来主义

    第六十五讲 未来主义,表现主义及其他

    第六十六讲 卡夫卡及其他

    第六十七讲 表现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缺课)

    第六十八讲 意象主义(一)

    第六十九讲 意象主义(二)

    第七十讲 存在主义(一)

    第七十一讲 存在主义(二)

    第七十二讲 萨特再谈

    第七十三讲 萨特续谈

    第七十四讲 加缪及其他

    第七十五讲 新小说(一)

    第七十六讲 新小说(二)

    第七十七讲 新小说(三)

    第七十八讲 原样派、荒诞剧、垮掉的一代

    第七十九讲 垮掉的一代再谈

    第八十讲 垮掉的一代续谈

    第八十一讲 黑色幽默

    第八十二讲 魔幻现实主义(一)

    第八十三讲 魔幻现实主义(二)

    ……

    1994年 最后一课

    【后记】

    1989—1994:听木心谈文学 / 陈丹青


    ◎陈丹青《我的师尊木心先生》选摘

    今天,我一再提醒我的陈述必须保持克制。我只是他的学生,不是一位有资格评价文学的人。当此向大家介绍先生,我实在做不到像他的文字那样精确而恰如其分。我不敢说在座的朋友中没有一位读过先生的文章。人不能单凭一篇文章认识作者,尤其是像木心先生这样丰富、深沉而多变的作者;然而有时一段词语、一句话,就能透射光芒,直指人心,先生正是这样的作家。前天,当我接到印刷厂送来的第一册木心散文集,翻阅那些我在二十多年前就阅读过无数次的散文,再次感到先生是一个无解的谜——他来路宽阔,但没有师承,他秉承内在的意志,但没有同志,他与文学团体和世俗地位绝缘,他曾经长期没有读者,没有知音,没有掌声……这是他所追求的吗?多年来庞大的中国文学群体之外,我看见,这个人自始至终单独守护着、同时从不受制于五四开启的价值、精神与世界观,凭一己之身、一己之才,持续回应并超越五四那代人远未展开的被中断的命题——譬如白话文如何成熟?譬如传统汉语在当代文学的命运与可能性,譬如中文写作与世界文学的关系,譬如在世态与时代的种种变幻中怎样以文学挽救文学……我们或许会说,几代文学家都在寻索实践同样的命题,但现在有了比较的机缘:一端,是我们历来所见的庞大的中文写作;一端,是木心先生的书。我们会看见,前者所有的,木心先生那里半点无有,前者所无有的,请在木心先生书中见——我所谓的“有”与“无有”,是指什么呢?


    这一层意思,在诸位阅读木心之前,在诸位获得各自的心得——或没有心得——之前,我应该缄默……

    ◎精彩书摘

    ▲综合上述,雷声很大,能讲吗?我有我的能讲。结结巴巴,总能讲完,总能使诸君听完后,在世界文学门内,不在门外。

    ▲我讲文学史,是一种压力的传授。我们讲了四年,正在承受压力,许多人受不了,回家了。他们有乡愿。

    ▲文学是脑的艺术,无声无色,和感官没有关系,却感动你,魔术性最大就是文学,你感动了——就是几个字呀!

    ▲这是安身立命、成功成就的依托。每个人的来龙去脉是不一样的,血统也不一样。在你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要在世界上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精神源流上的精神血统:有所依据,知道自己的来历。找不到,一生茫然。找到后,用之不尽,“为有源头活水来”。西方也把《圣经》叫做“活水”。

    ▲我们讲课长达四年。为什么要学世界文学史?就是刚才说的,文化的第一要义,是广义的整体性。加一个“广义的”。如何在这个整体性中取得一个我们自己的制高点。

    ▲《地粮》中,纪德忽然说:“担当人性中最大的可能,这是一个好公式,我来推荐给你。”五十年来,我的体会:人性中最大的可能,是艺术。

    ▲“文学是可爱的”——不要讲文学是崇高伟大的。文学可爱。大家课后不要放弃文学。文学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

    ▲霍拉旭答应了,天才死了,天才的朋友为天才作证,甚至可以说,艺术家是通过朋友的手才把礼物赠给世界的。

    ▲文学是人学。人嘛,看看别人是怎样做人的,怎样做人最有味道。

    ▲知名度来自误解。

    ▲世上有许多大人物,文学、思想、艺术,等等家。在那么多人物中间,要找你们自己的亲人,找精神上的血统。这是安身立命、成功成就的依托。每个人的来龙去脉是不一样的,血统也不一样。在你一生中,尤其是年轻时,要在世界上多少大人物中,找亲属。精神源流上的精神血统:有所依据,知道自己的来历。找不到,一生茫然。找到后,用之不尽,“为有源头活水来”。西方也把《圣经》叫做“活水”。

    ▲我们要有耐心读古人的东西,要体谅他们的好奇心,如鬼怪之类。现代人喜欢真实——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前,以为已写得很真实了,到陀氏一出,啊!文学能那么真实!到普鲁斯特,更真实。

    ▲过去的讲法:达则济世,穷则独善。我讲:唯能独善,才能济世。把个人的能量发挥到极点,就叫做个人主义。

    ▲西方就有这好处:有这样健康的爱情教科书。中国要么道德教训,要么淫书;要么帝王将相画,要么春宫图。

    ▲他的行文非常迟缓,我读时,像中了魔法一样。他行文的本领,音乐家都得羡慕:如此长,温和。读时,心就静下来,慢下来。他写苔丝早起,乡村的种种印象描写,无深意,无目的。就是这种行文。

    ▲托尔斯泰说: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力,读狄更斯,心情又会好起来,和世界妥协。我年轻时期忧来无方,也用这老药方。你们现在都忙,没有空闲忧悒,如果谁落在忧悒中,不妨试试:沙发、巧克力、狄更斯。

    ▲但这种伟大崇高的灵智境界,进去容易,出来很难。一进去,年轻人很容易把自己架空。艺术家不能这样凭着英雄气息成长的。一个人要成熟、成长、成功,其过程应该是不自觉、半自觉、自觉这样一个自然的过程。罗兰、卡莱尔对我的不良影响,是因为他们一上来就给我一个大的自觉,一个太高的调门。

    ▲福克纳领诺贝尔奖时说:说到底,艺术的力量是道德力量。大鼓掌。可他平时从来不说这些大道理。他书中不宣扬道德的。道德在土中,滋养花果——艺术品是土面上的花果。道德力量愈隐愈好。一点点透出来。哈代,陀思妥耶夫斯基,耐性多好!哪里宣扬什么道德。

    ▲现代文学,我以为好的作品将道德隐得更深,更不做是非黑白的评断。

    ▲中国近百年没有文学杰作。所谓继承本国传统,吸收外国经验,都是空话。什么“典型环境典型人物”,还是不知“人性”为何物,只会向怪癖的人性角落钻,饥饿呀,性压抑呀,好像“人性”就只一只胃,一部生殖器。

    ▲自己不会写通俗小说,但我非常尊重通俗小说。这是文学上的水、空气,一定要有。最好在三十岁以前读,而且一口气读完。

    ▲巴尔扎克的世界中,人、事、物,都是夸张的,就方法论言,和米开朗琪罗的壁画是一样的。一进入他的书,就感到他每个人物的精力。福楼拜一定嫉妒巴尔扎克,一如芬奇嫉妒米开朗琪罗。巴尔扎克和米开朗琪罗是精力的,苦行的,随便生活的;福楼拜和芬奇是精致的,讲究的。巴尔扎克伟大,福楼拜完美。法国小说家中要论到伟大,首推巴尔扎克。他的整个人为文学占有,被作品吸干。人类再也不会有巴尔扎克了。所幸我们已经有他。

    ▲一拿起都德的书,轻快、舒适,像赤了脚走在河滩的软泥上。这个人一定好极了,可爱极了。模样温厚文静,敏感,擅记印象,细腻灵动,偶现讽刺,也很精巧,其实内心热烈,写出来却淡淡的、温温的,像在说“喏,不过是这样啰”,其实大有深意——也可说没有多大深意,所以很迷人。我特别喜欢这种性格,沉静而不觉其寡言,因为一举一动都在说话,偶尔兴奋了,说一阵子,你会感到很新奇,想到他平常不肯多说,真可惜,而他又停了,不好意思了——这就是都德。

    ▲肖邦是杰出的演员,梅里美能做极好吃的点心,舒伯特会在琴上即兴画朋友的肖像,安徒生善跳芭蕾、剪纸艺术一流,颜真卿书法之外,武艺高强……我要说的是,大艺术家都有深厚的自我背景。我们悼念艺术家,是悼念那些被他生命带走的东西:“哦!只剩下艺术品了。”

    ▲回头再看法国十九世纪的小说家,不是什么“自然主义”,什么“批判现实主义”,是一秉西方人文的总的传统,写“人”,写“人性”。追根溯源,就是希腊神殿的铭文:“认识你自己。”

    ▲动物不要求认识自己。动物对镜子毫无兴趣。孔雀、骏马、猛虎,对着镜子,视若无睹。人为什么要认识自己呢?一,改善完美自己;二,靠自己映见宇宙;三,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是孤独的,要找伴侣,找不到,唯一可靠的,还是自己。

    ▲艺术的功能,远远大于镜子。艺术映见灵魂,无数的灵魂。上帝说:“可怜的孩子,你到地上去,有高山大海,怕不怕?” 亚当说:“不怕。”上帝说:“有毒蛇猛兽。”亚当说:“不怕。”上帝说:“那就去吧。”亚当说:“我怕。”上帝奇怪道:“你怕什么呢?”亚当说:“我怕寂寞。”上帝低头想了想,把艺术给了亚当。

    ▲兰波,无法对付的。永远那么自信,狂妄。他,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是世界不宠他们,他们自己宠坏自己,都是自恋狂。

    ▲文学家的爱恨,是自由的,纯个人性的,而史家的爱恨是有标准的,非个人的,所以艺术家一谈历史,脸色凝重。司马迁写《史记》,很为难,雄辩、巧辩,甚至诡辩,为他所喜欢的人物讲几句话。

    ▲许多使古人为难的事,我不为难了,古人的梦,由今人来醒。纪德说得好:“最快乐的梦,不及醒寤的一刻”。

    ▲我七岁丧父,只记得家里纷乱,和尚尼姑,一片嘈杂,但我没有悲哀。自己没有悲哀过的人,不会为别人悲哀,可见欣赏艺术必得有亲身的经历。1956年我被迫害,死去活来,事后在钢琴上弹贝多芬,突然懂了,不仅懂了,而且奇怪贝多芬的遭遇和我完全不同,何以他的悲痛与我如此共鸣?细细地想,平静下去了,过了难关。我当时有个很稚气的感叹:“啊,艺术原来是这样的。”那时我三十岁。

    ▲巴尔扎克是文学上的巨人,福楼拜是文学上的圣人,以文学为宗教的最虔诚的使徒。父为外科医生,极有名望,反对儿子从事文学。父子吵,父亲说:“你学了最无用的东西。”儿子说:“脾脏有什么用?但割去脾脏,人就死了。”

    ▲附带谈谈所谓“奖”。凡有数据比较的竞赛,才能排名次,赛跑,跳高,快一秒,高一公分,就分冠亚军。钢琴比赛,无法公正评判——“奖”这种东西,闹着玩玩的,庸人们不识货,凭“得奖”、“不得奖”起哄。这点道理假如不懂,其他的虚荣更是看不破了。

    ▲文学的最高意义和最低意义,都是人想了解自己。这仅仅是人的癖好,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是人的自觉、自识、自评。

    ▲小说家不是上帝,上帝也不写小说。作家好像天然地有回答读者的任务,真可怕。

    ▲一个艺术家,从爱国出发,又回到爱国,还是比较一般的通俗的爱国——肖邦的爱国,层次高了。他怎么爱法?我代他表达:“我爱波兰,我更爱音乐。”

    ▲小时候吃过晚饭,佣人就在家里讲这些,讲到忘记时,“日行夜宿,日行夜宿……”,但不肯翻书。翻书是坍台的。

    ▲我很怀念从前的民间社会,可惜不再来了。我也不过是享受到一点夕阳残照,那时年纪小,身在民间社会,不知福,现在追忆才恍然大悟,啊呀啊呀,那可不就是民间社会吗?怎么有一天会在纽约给你们讲《七侠五义》?人生很奇怪,没有一点好奇心是不行的。

    ▲个人遭遇时代,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直接介入。我以为遭遇大事要先退开。退开,可以观察。谁投入呢?有的是。

    ▲文学家个人的命运和文学史的大命运,往往不一致。要注意个人的作品,不要随文学大流,大流总是庸俗的。小时候母亲教导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那是指偶尔容许我带仆人出门玩玩。现在想来,意味广大深长。在世界上,在历史中,人多的地方真是不去为妙。

    ▲真正的艺术家,应有一种“自我背景”,深不可测,涵藏无穷。意大利三杰,他们的才智能量远远不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这点东西。艺术家应该知道什么东西该留下来,什么该带走。曹精于绘画、书法、工艺、烹调、医理,《红楼梦》中稍微涉及,有的从来不提。这就是艺术家的贞操,风范。

    ▲没有评论家,苦在哪里呢?是直到现在,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问题,都没有弄懂。

    ▲诗近于歌,是诗的童稚往事,诗之求韵,和音乐比,小儿科。歌与诗靠得越近,越年轻。音乐,根本没有诗之所谓“平上去入”,音乐上的长调短调和文学上的用法大不一样。音乐是有声的诗,诗有音乐感,可以做做,音乐与诗,可以神交,不可“性交”。

    ▲对照之下,文字,是宿命要入言诠。马拉美为了营造气氛,写得很累,德彪西写得很流畅。文字不要去模仿音乐。文字至多是快跑、慢跑、纵跳、缓步、凝止,音乐是飞翔的。但音乐没有两只脚,停不下来——一停就死。

    ▲我前面讲的是客气的。现在不客气了——雨果、瓦格纳、萨特,他们的死后哀荣,尼采已经说了:“唯有戏子才能唤起群众巨大的兴奋。”

    ▲对生命,对人类,过分的悲观,过分的乐观,都是不诚实的。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我个人的经验:开始学写,无头绪。后来,几天,就通了。1959年国庆十周年时,我在家自己写意识流的东西。不用在小说上,用散文。

    ▲意识流的远祖,就是内心分析和个人独白。它有它的老祖宗。乔叟《坎特伯雷故事》中写过一个“巴斯妇人的独白”。莎士比亚写过《麦克白》中的独白。司汤达写过独白与对话的比较。托尔斯泰写安娜自杀前的内心独白。所以意识流是水到渠成,不出意识流也不可能。陀思妥耶夫斯基,远远高过意识流诸家的成就。他是抗拒模仿的。毛毛糙糙,厉害,学不了。

    ▲“智者,是对一切都发生惊奇的人”。放纵你的好奇的行为,享受官能之乐,对一切要抱着豁达大度,对世界万物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都有兴趣,但别迷恋。一句话:明哲而痴心。再一句话:痴心而保持明哲。

    ▲他们的小说不是矫枉过正,而是矫正过枉,是算尽机关太聪明,反误了小说性命,写得太苦,读得太苦,双重何苦。

    ▲这是一种貌似深刻的浅薄——他们本质上都属于极权主义的。马雅可夫斯基是左的极权,马里内蒂是右倾极权。果然,他后来发表《未来主义与法西斯主义》,二战后积极参加法西斯党活动,为墨索里尼效力。法西斯党掌权后,马里内蒂出任科学院院士,意大利作家协会主席。

    ▲不要刻意造作,要放松。别死心眼,别找到一个形式就不得了。别的形式、风格,在等着你呢。

    ▲我是只看艺术,时代不时代,根本不在乎。什么“划时代”啦,“时代重镇”啦,让人家去讲吧。一句话:时代超强的作家,他赢了,只赢了一个时代。对千秋万代来说,他输了。

    ▲阿波利奈尔是点燃了自己的火,烧了别人的饭。这是我的评价。那么糟糕的未来主义理论,在绘画的立体主义那么好,那么成功。

    ▲我自己也承认,我是到了纽约才一步一步成熟起来,如果今天我还在上海,如果终生不出来,我永远是一锅夹生饭。

    ▲人好,语言就会好——艺术本来想救人类的,救不了,结果倒是救了艺术家自己。救不了艺术家,那他是个凡人,不能怪艺术家。

    ▲这种声音曾经很熟悉,现在陌生了——那是贝多芬的声音,是《第九交响乐》的合唱。但艺术救不了世界。人们把艺术家当做马戏团小丑。苏联宪法通过时,唱《第九交响乐》,中国国庆十周年,唱《第九交响乐》。艺术被利用了。

    ▲他们有个人主义的人文背景。个人主义,我归结为:自立,自尊,自信。你不能自立,无法自尊,不能自立自尊,何谈自信。

    ▲我的心态是:各种方法,或多或少都可取,但别人的方法不能乱用。譬如穿衣,要估量自己的身材,不合适,不穿,再时髦也不穿。要想想,同样一种方法,用错了会怎样,用对了会怎样。再进一步:为何甲会用错?乙会用对?答案先奉送:“神、智、器、识。”通俗地讲,就是知识修养、品性人格——深层结构,是道德力量。

    ▲格言是给别人用的,大家都记得某人的某句格言,认为很有启发,以至终生受惠,却不知写格言的人自己未必用的。

    ▲中国的周易,《易经》,也很可悲。它索性去研究命运。它认为命运是有规律的。

    ▲近读了两遍《尼采传》。他还是太老实,所以苦。我是复杂而狡猾,比较能苦中作乐。他没有读过东方人的东西。他的超人,还是创造了新伦理道德。他太看得起人类,太西方,太德国。

    ▲天才越大,越是不肯承认有神论无神论——历史上四例: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不肯承认。一会儿有神论,一会儿无神论——不是神出鬼没,而是神出神没——我是小艺术家,也不肯承认:你们看,我一会儿有神了,一会儿无神了。

    ▲海德格尔是个庞然大物。刘军当时要进去,我劝他别进去。我只能点点,点到为止。这种点穴道,是缺德的。如果以后有人说“木心是以这种缺德显大德”,就好。

    ▲电视里一个小男孩跳出来,哈哈一笑,真是天堂笑声。一笑,孔雀开屏了,唰的一下全撑开,然后抖,简直瓦格纳!

    ▲现代知识分子,二战后,极度混乱。老子哲学起了良好作用,但只限于一小撮人。老庄是出世的,而存在主义是入世的。所以从历史角度来解释存在主义,它有功。它通俗易懂,将人生难题一把抓起来,在当时是有用的。所以我说存在主义是摆地摊,比到大公司买东西实惠。

    ▲康德是客客气气的无真理论,我是不客气的无真理论。但说出去,要围攻的。围攻不怕,但无聊。

    ▲萨特不但老实,而且聪明。他明白,自由选择的那个人,是没有支撑点的。我存在,别人也存在,每个人都有他的思想和意志,都有“主观性”,所谓社会,就是“主观性”的森林,人人都是其中的孤独者。我看到存在主义时想,存在主义行,萨特不行。

    ▲鲁迅的世界观宇宙观,有一度和佛教“touch”(触摸)了一下,就避开来。尼采也碰过一下,避开来。他们都急着要去建立他们的人生观。

    ▲有个大问题,我们来解决它——当一种学说、思想出现,人类就想当靠山。首先表现在宗教,其次表现在哲学。以中国例,儒家门庭,两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跳不出来。章太炎等等晚年都回到儒家,杜维明、余英时等,口口声声孔孟之道。

    ▲我看不起那些朝秦暮楚的“思想家”,更看不起那些秦楚不分、或在秦楚之间乱攀关系的人。

    ▲萨特的好处,是自己的理论,放到自己小说中去。不能小看这一点:许多理论家根本不会创作。理论是支票,创作是现钞。萨特的理论,说兑换就兑换,这就比许多人不知风光多少。

    ▲这又像题内又像题外的话(提上提下),是要你们懂事。懂什么事?人活在世界上,要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尺度。你可以不按这个尺度生活,但你要知道这个尺度。

    ▲再说得形上一点:萨特由于他的“介入”,已经属于他的时代。你可以喜欢他,尊敬他,但只是作为时代象征的萨特,你当克服这个时代,克服萨特——在你身上克服——成全你自己。

    ▲我前面讲的是客气的。现在不客气了——雨果、瓦格纳、萨特,他们的死后哀荣,尼采已经说了:“唯有戏子才能唤起群众巨大的兴奋。”

    ▲萨特介入中国“文化大革命”,他演糟了。别的戏,他演得很成功。他的文学,他的《墙》,还是写得好。他有戏子的一面,也有艺术家的一面。瓦格纳,尼采讲他半天,就是因为他还有艺术家的一面。

    ▲对生命,对人类,过分的悲观,过分的乐观,都是不诚实的。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一个人非常健康,落在困境中,他不怕的。当然,要他死,那也没有办法。我有俳句:推举一位健美先生,然后一枪击毙。现在相约:十年十五年后,你们翻翻今天的笔记,有用的,有趣的。

    ▲人类的地狱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人的智能,高多了。一切惨无人道的事,是人造成的,不是另外一个东西给人类造成“惨无人道”。这是人类滥用误用智力的结果。确实,他人即地狱。

    ▲要我说,应该研究了存在主义,知道了“他人即地狱”,然后,就像不知道存在主义之前那样,存在下去——有人这样吗?有。萨特就是这样。他不靠存在主义生活。他要去演讲,让许许多多“他人”听,“地狱”越多越好。

    ▲加缪、萨特,他们自己不是局外人。他们是非常执着的功利主义者。他们是故作冷漠。一个执着的人,描写冷漠,一个非常有所谓的人,表现无所谓,这是存在主义的虚伪。

    ▲我这个年龄,经历过新旧道德观水土不服青黄不接的感觉。当时觉得旧道德去了,活该!现在才知道旧道德何等可贵。

    ▲其实没有哲学,只有艺术。你去听贝多芬,勃拉姆斯,随时听到哲学,鲜活的哲学。书上的哲学,是罐头食品。这一点,克尔凯郭尔一下子超过了前面的哲学家。

    ▲一般以为能成体系,才伟大,嘴上说说,也满嘴都是油一样。他们四个人为什么都不要体系?各有各的内因。我不分析。一分析,不也弄体系了?

    ▲政治,是动物性的,艺术,是植物性的。你可以残害植物,但你无法反对植物。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像两棵参天大树,你站在树下,大声叫“我反对你”,有什么用?

    ▲规律和命运,是什么关系?是规律高于命运,还是命运高于规律?既然事物受命运支配,怎么事物又有自己严密的规律?而命运又怎能支配事物这些严密的规律?

    ▲老子的《道德经》偏重讲规律,他的办法,是以规律控规律,是阴谋家必读的书。但老子是上智,他始终知道,规律背后,有命运在冷笑。

    ▲中国的周易,《易经》,也很可悲。它索性去研究命运。它认为命运是有规律的。

    ▲老子庄子的哲理充满逻辑的矛盾,也虚妄。王羲之就在《兰亭序》中指出过,有所批评。老庄的空灵是讲实用的空灵,是高层次的活命哲学(《易经》也是活命哲学,《诗经》是苦命的悲叹)。我看老庄、释迦、尼采,一路下来,都十分烦恼,他们和命运合不来。

    ▲走在正道上,眼睛看着邪道,此之谓博大精深。有人走正道,一眼不敢看邪道。有人走正道,走着走着,走邪道上去了。

    ▲1956年,法国正在弄新小说。1956年,中国正在弄“反胡风“。

    ▲人家在前进,我们在后退。反胡风,反右,文艺为工农兵——什么也留不下来。那些为工农兵的文艺,工农兵不喜欢呀。

    ▲近人情,近什么人?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靠的就是决绝。嵇康,决绝的大师。老子,耶稣,贝多芬,都决绝。

    ▲听了四年课,听下来,不要说奇迹,但可以说是怪事。没有人强迫我讲。没有基金会资助,居然讲的讲,听的听——这样的怪事,现在快要功德圆满了,我也快要回去了。我毕生不会有第二次了。总算以失败开始,以成功结束。出不出版呢?我一个人不高兴去做。将来大陆有没有人来做?有没有这个观点?谁来出钱?

    ▲西蒙不急于成功,写了四十多年,几乎每部小说都很成功。他怎么活呢?庄子是要饭的,陶渊明借米,西蒙到底是法国人,他种葡萄,养写作。这样一来,我倒也替他放心了——陶潜要是不种菊花,种葡萄,多好!

    ▲我探索了四十多年,写了近千万字,大部分毁了。自毁。一直这样过来,以为自己会写的。可是直到1983年,才知道以前的东西没有找到个性,好像替别人在写。

    ▲话分两头:个性是重要的。还要看是什么个性。所以要把“什么样的自己”放在第一项,才进入第二项——找到自己。每个伟大的人物都是同自己抗争的。

    ▲我们知道现代文学的新方法,新成果,新方向,我们可以用——好用,你就用;不好用,你就创造新东西。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我们说:彼可取而用之!他们的方法,不失为新方法。意识流,你不用,排斥,你傻啦!你家电灯我不用,我还是用煤油灯——那你去用,熏死你!

    ▲人不可能被了解——历史也不可能被了解,被接触。历史上许多事,许多人,同时发生,同时又过去了,怎么可能接触?史记,不过是几个人的传记。人是不可能被了解的。父亲、妻儿,你真了解吗?

    ▲但我觉得荒诞派这些作家,矫揉做作。我在一首诗中说,现代的智者,都是自己要假装自杀,要世界作陪葬。这些批评家、观者都是假装要殉葬,作者呢,假装要自杀——都没有死。

    ▲这就构成现代艺术的景观,他们在舞台上把世界写得一片黑暗,他们自己生活得很好——这里有欺骗性。

    ▲他们对既成的文明深恶痛绝,新的文明又没有,广义上的没有家教,胡乱反抗。我和李梦熊当时谈过这一代,其实不是垮,是颓废,是十九世纪的颓废的再颓废——当时资讯有限,来美国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早过了。

    ▲一生中,这是最后一次做教员,这四年的训练,也许白费了:为我自己,是想训练口才。第一次讲完,气也透不过来,现在七八小时也能讲——以后回大陆见人,可以当众说话。但这个念头现在打消了——艺术家应该在家里。

    ▲到初稿完成,开心了,烧点好菜慰劳自己,然后慢慢改,其乐无穷。初稿写成,像小鸟捉在手里,慢慢捋顺毛。小鸟胸脯是热的,像烟斗。

    ▲我十四岁开始正式写作,弄个笔记本,什么都写,不停地写——一写写到五十多岁,都算准备期。“文革”抄家抄走的,幸亏都是我的准备期。

    ▲小时候关在家里,天天祷告——不知向上帝还是释迦——放我出去吧,流浪,打工,打仗,都可以。冰心到过美国,高尔基嘛到处流浪,鲁迅去过日本,可是我在家里……一路经历到“文革”,我对上帝说:够了!

    ▲这股气要用在艺术上,不可败泄在生活上、人际关系上——不要在乎苍蝇、跳蚤、蟑螂,不必义愤填膺。一天到晚谈苍蝇、跳蚤、蟑螂,谈多了,会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自己也变成苍蝇——这就是我所谓的“初步成功”。肥鸡在烤箱里转呀转,油光光的,天鹅和老鹰在云天飞呀飞。

    ▲当时旧金山垮掉分子都出现在无名破旧的酒吧,反对现实,朗诵诗,或在空地,站木箱上演讲,听众都是垮掉分子。这情形,每个时代都有。少年都有少年的烦恼。只要:一,政府不干涉,二,有领导人物,这种事就能干得起来。中国的“五四”、“一二·九”、“四五”……都是少年的烦恼。

    ▲秘诀:凡是别人用坏的方法,你可以用好。我都是用这方法,我常看坏书,坏作品。

    ▲我当年参军时那个政治指导员,军装那么旧,洗得那么干净,绑腿紧,红光满面,有点白发。演讲好精彩,合情合理。我同他谈贝多芬,罗曼·罗兰,他说,你知道吗?罗曼·罗兰最喜欢听中国的“孟姜女”,我当场傻掉。

    ▲我看哲学、伦理、儒家,都当它文学看——没有人说过。

    ▲我们才爱国呢!到现在,我还常有伤时忧国之痛,可是比鲁迅沉闷:他还能讽刺。

    ▲人变怪了,是人性,一上来就怪,不稀奇。我来写,会死守一个人的平凡。他怪了,我不会开心,我觉得他还是平凡。一个年轻时代老跟我谈尼采的老朋友,晚年对我说:我嘛,也算文艺十七级干部呀!尼采成了文艺十七级干部?!怪吗?因为他平凡。

    ▲我在梦中总是窝囊的。(在黑板上写“窝囊”,一边写一边说:“这窝囊二字,很窝囊。”)

    ▲我少年时跟一个女孩子通信,因为写写文章,爱慕,通了三年多,后来一见面,从此不来往了。三年柏拉图。一见,一塌糊涂。勉强地吃饭,散步,勉强地有个月亮照着。

    ▲我的形上生活,是极其形下的。一个人要从远处回,从高处下,从深处出。我总归承认自己智商低。他不好,我不恨,不嫉妒,他好,高兴也来不及,去听莫扎特、贝多芬。爱情是中间段。你嫉妒什么?左面是欲望,右面是思维。我把爱情抽去后,欲望不可能了,就往思维那边发展——我用荷尔蒙写作。

    ▲多少可爱的人去杀了多少可爱的人。战争,最好发生在电影上。只有马不知道是假的,翻在地上,其他兵都知道在拍戏。

    ▲魔幻现实主义的占优势,不是魔幻,是现实主义。魔幻,奇妙,不是不知道。我还是喜欢平凡,平凡中的奇妙,那才奇妙。

    ▲这样的作家,很入世,很男性。参加战争,做记者,头脑灵敏,消息快。按理说,这种生涯可以杀死一个天才,尤其可以杀死一个诗人。可是天才埋没不了的。怎么忙,怎么弄,埋没不了的。

    ▲对中国文化有多少根底,这是广义的家教。在武术上,是童子功(结婚以前,都叫童子功),没有,后来补,也应该补,要有良师指导,读不懂,要硬读,总之快点补,下功夫。一扇门要开,手里要有一万把钥匙,一把一把试过来,来不及的,良师告诉你,一用,就开了。

    ▲中国的公园,许多人在那里弄气功,抱住树,晃头——那是怕死,没有别的意思。穷凶极恶地怕死。他们心里在想:一个呢,这样可以不死,一个呢,这样不花本钱。

    ▲在上海时,他们要我设计一架钢琴,设计完了,说,怎么没有民族风格——钢琴就是钢琴,为什么要有民族风格?

    ▲你再丰富的传统、知识、技巧,不经过现代艺术洗礼,你走不到哪里去。我是暗暗走这条路。不然,写起来还不是“五四”时期的老调调?画画的道理也一样。如果到今天还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哪里能行?在座各位,洗礼都洗了,洗得不够,不透。深度加深,密度加密,广度推广。

    ▲说这些,因为拉美作家少有西欧文化的秉承,多为自己的传说神话,但他们聪明啊,他们用西欧的传统。中国呢,有自己的传统,却不会用。我读博尔赫斯,底牌读出来了——他也是尼采那里出来的。

    ▲食品的松脆也很奇妙——各种味觉和舌头有关,松脆和牙有关。长期不咬松脆,人有气无力。我的文句,有时追求松脆的效果。

    ▲翻原稿,发现我就此写下去,没有停顿地写完了,可见那么多年,我的思想可以没有纲目。我知道我写完了,算是把我的文学观点架构起来了。

    ▲大家还在青春期。我是到了美国才发育起来的,脸上一大堆看不到的青春美丽痘。第一见证人是丹青。他看到我怎样成长起来。在中央公园寒风凛冽中,读我的原稿。我很谦虚哩,在心里谦虚哩。 

    ▲你们传我一句话,或描述我的有关情况,到传回来时,都走样了。我的说话和文学的严密性,我的生活的特异,由我传达别人的话,别人的情况,可以做到完全达意,而慢慢做到可以达人家的意,比别人更透彻。外人听了,会说自吹自擂,你们要替我作证:木心不是妖怪,是个普通的健康的老头子。

    ▲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凭这个,凭这样一念,就产生了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可是宗教、哲学、文化、艺术,又是要死的……教堂、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煞有介事,庄严肃穆,昔在今在永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毁灭前的景观。我是怀着悲伤的眼光,看着不知悲伤的事物。

    ▲这凤凰的前身是个乌鸦,乌鸦的前身呢,是只麻雀。安徒生说得比我好。他说,他从前是个丑小鸭。他的画和用具到上海展览过,我摸过他的手提箱。在座人人都是丑小鸭,人人都会变成天鹅——也有人会丑一辈子。

    ▲这是我六十七岁时讲的课。等你们六十七岁时,可以看看。像葡萄酒一样,阳光,雨露,慢慢成熟的。伍尔芙夫人讲:“我讲的话,你们不会懂的。”那时她也六十多岁了。

    ▲听了四年课,听下来,不要说奇迹,但可以说是怪事。没有人强迫我讲,没有基金会资助,居然讲的讲,听的听——这样的怪事,现在快要功德圆满了,我也快要回去了。可以有个不大不小的酒会。可以拍照,可以录像。要不要一个“毕业证书”?浪漫一下,作为一个纪念品:我的一幅版画,下面是说明、题辞,统一镜框,将来挂在谁家,看到了,都一样。这样一点小往事,供纪念。我毕生不会有第二次了。总算以失败开始,以成功结束——大家一定会听完,我也一定会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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