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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染正版]正版 鬓边不是海棠红 小说全套2册无未删减 水如天儿著 黄晓明尹正电视剧原著小说 民国梨园浪漫爱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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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名称: | 鬓边不是海棠红(上下) | 开本: | 16开 |
作者: | 水如天儿 | 页数: | |
定价: | 68.00 | 出版时间: | 2019-12-01 |
ISBN号: | 9787514510836 | 印刷时间: | 2019-12-01 |
出版社: | 中国致公出版社 | 版次印次: | 1 |
● 惊艳民国大戏——描绘梨园盛景百态人生,讲述纷扰年代悲欢世情
三十年代的北平,十里洋场,风雨飘摇。
程凤台,商界风流公子,在北平呼风唤雨,却沦陷到商细蕊的一出《长生殿》里;商细蕊,梨园灵魂人物,爱戏如痴如醉,早年情伤却被程凤台抚平。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只因一出戏,冥冥之中共同跌入身不由己的历史洪流……开始一段虐心之旅,结尾的留白 是让万千读者魂牵梦绕。
●水如天儿七年匠心打磨,惊艳登场
作者语言风格细致如水,真实反映出民国时代梨园繁华盛景,有情有趣的人物角色,甜而不腻的知己之情。用富有烟火气的文字,从梨园轶事写到家国伤愁,布局大气,情感细腻。文字画面感十足,镜头语言丰富,读起来就像一部泛黄的老电影,回味无穷。
●连载期间长期霸榜!豆瓣高分点评!晋江超神级作者Priest 微博倾情推荐!网友走心好评!
●黄晓明、尹正、佘诗曼领衔主演,于正导演《延禧攻略》原班人马口碑力作电视剧《鬓边不是海棠红》定档爱奇艺开年大剧!●小说粉丝活跃,微博求书热度极高!自发创作广播剧,超一线配音演员(边江/阿杰/宝木中阳/乔诗语等)全体助阵!
●全文精心修订, 加流畅阅读。
一九三三年的北平,是中国 热闹的地方——灯红酒绿十里洋场,舞厅与戏并存、西洋乐与京剧共鸣。来自上海的的富商程凤台,与京城梨园魁首商细蕊因戏结缘,成为知己。两人在梨园百态与战火动乱中相互扶持并肩前行,坚定了振兴京剧国粹的信念和定倾扶危以身救国的崇高理想, 终携手与残酷命运砥砺抗争。
这段传奇故事一方面展现豪门兴衰,旧式 联姻,救国抗日;另一方面铺陈民国梨园种种人物风情,冷暖百态,犹如旧时代的娱乐圈。还原了民国动荡岁月中 真实的京风国韵和家国情怀。唱一出梨园年代传奇!
章
程凤台是早就闻知商细蕊的大名了。
商细蕊,水云楼的班主,当今数一数二的名伶,扮花旦和青衣的。追捧他的票友多如繁星,前胸贴后背挨着排,能绕着北平城转上两百圈,因此便把商细蕊捧成了一轮海岛冰月——高高在上挂于九天,银光普照,可望不可及。
要问商细蕊是不是真唱那么好,北平百姓定要与你提一提当年慈禧太后钦封的梨园尚书宁九郎。当年商细蕊带着水云楼初来北平,演了三场便声名大噪,宁九郎慕名听了他一本《宇宙锋》之后,长叹一声,回转戏班封箱隐退,把 旦角儿的称号拱手让出。
有人说宁九郎是被商细蕊的嗓子震撼住了自叹弗如,作为一个戏痴,便认为雏凤清于老凤声,世难容二美,自己再也没有登台的意义。又有人说宁九郎出宫二十多年,早已攒够了家私,有金盆洗手的打算,不过是借着商细蕊的风头找个辙罢了。事实如何且搁一边,宁九郎这一摘冠禅位,是 把商细蕊的名声捧出来了。报纸上天天有他大大小小的花边新闻和生平事迹,票友们聚在戏园子门口围追堵截狂呼烂号的,捧得他比大总统还要风光。所以一开始,程凤台对商细蕊的凭空印象,就是角儿,一呼百应,执耳梨园的红角儿。
*但是在程凤台的姐姐程美心嘴里,商细蕊,那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下贱人。
那时候程美心刚熬死了曹司令的原配,正果修成,从六姨太晋升成为曹夫人。曹司令一路往东攻城略寨,大破张大帅的城门,商细蕊穿一身锦绣戏服,素面朝天的在城楼上清唱 霸王别姬,反反复复那几句词,唱得动情而忘我——他也不怕 不长眼的。兵卒们看着很诧异,一时都忘了放 ,指指点点说那人是个疯子吧?一定是疯子。疯得真漂亮。
曹司令在城楼底下仰头一望,商细蕊正在唱那句“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这听着就像是在给曹司令歌功颂德,真新鲜真够劲儿,曹司令一下子就迷上了,马鞭子指住商细蕊:别伤他!老子要活的虞姬!于是手下人马不敢随意放 ,愣是多花了一个钟头破开城门。
破城之后,商细蕊却没有学习虞姬自刎驾前的忠贞精神,他无比顺从地被曹司令囫囵掳走了,掳到程美心的眼皮底下,整日整夜敲锣打鼓。曹司令把他当福星, 听不着戏,吃饭都不香。程美心哪里受过这般冷落,私底下拿着支票找过商细蕊,却吃了闭门羹,气得发疯。幸而 后的战果是程美心赢了,挤兑走了碍眼的商细蕊。可是提起往事,依然宿怨难消。
程美心是上海滩的洋派家庭出身,但是在近几年的交际花和姨太太生涯中,嘴巴和心思已是锤炼得相当毒辣流俗,但凡在背地里提到商细蕊,她就要发表两句很难听的评论,并且勒令家中男性不得与之往来。然而除了丈夫曹司令与弟弟程凤台,她并没有其他男性亲属可以勒令。曹司令是程美心挖空心思讨好的人,对这个军阀相公,她不敢有任何逆言背语。这一番勒令就落在了程凤台身上。
这 下午,在北平程府阔大高敞的厢房,大珐琅花瓶里插着几支孔雀翎毛,红木雕花的家具,墙上几幅梅兰竹菊,所有的这些都是这座旧王府原来的摆设。辰光过午,屋里有人抽着烟,夕阳映进来,被烟雾这么一蒙,一切好像一幅陈旧的落了灰的静物画。程美心一只手肘支在炕桌上,另一手夹着象牙制的烟管子,厉目盯住程凤台,训诫道:“你可不许学北平的男人玩戏子,那些登台卖艺的下作胚,专门瞪着眼睛勾引有钱有势的男人。你要是不学好,阿姐跟你不答应的,听到了伐?”
程美心就是这点强,心里再怎么毒,一口绵糯酥软的江南口音是不改的。
*程凤台两手插在戏装裤的口袋里,很敷衍地笑着应道:“听到了听到了,戏子有什么好玩的。”
这句话的重点似乎是说,因为是戏子,所以才不好玩。假如换成别的,大概就有兴趣玩一玩了。
程美心看一眼旁边的弟媳妇,弟媳妇程二奶奶果然留了意,把手里那支细长的烟杆往痰盂里磕了磕,倒出一捧烟灰,冷眼望着程凤台。
程美心赶忙追道:“不单戏子不可以,舞女歌女也不可以。弟妹那么个大美人,已经给你生了两个小囡了,你还不知足啊?做人不能没良心的哦!”
她忘了程凤台的生母,原来的程家二姨太就是个歌女。还好程凤台也没上心,拿一只柑橘剥开了笑眯眯的递过去:“晓得啦!阿姐你难得来一次,一半时间骂戏子,一半时间训弟弟,这脾气是和姐夫越来越像了。”一面说着,擦着了洋火给二奶奶点烟。二奶奶的眼睛里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很喜欢丈夫为她做这些细碎贴心的事情,就好像程凤台俯首帖耳很奉承着她似的。二奶奶凑在火苗子上嘬旺了烟丝,嘴里却要说:“放着丫头我不会使唤?一个爷,上赶着干些伺候人的活儿,不知尊重。”
程美心掰一瓣橘子放在嘴里,笑道:“弟妹这就不懂了,阿弟这是疼老婆呀。”
二奶奶瞟了程凤台一眼,表示看不上他,脸上笑意却不减。程凤台始终是带着敷衍的笑,笑到后来是真的觉得可乐了。这两个女人,一个上海官腔,一个东北大茬子味儿,一递一句夹在一起说,好像在唱滑稽戏一样。后面房间里三妹妹察察儿睡醒了中觉,揉着眼睛撩门帘走进来,看见大姐程美心,愣了愣就要退回去。程凤台连忙招手唤她:“察察儿过来。”
察察儿不情不愿地走到程凤台跟前,她是性情孤洁的女孩儿,从小就和大姐不对付,因为看不起大姐的为人和作风。程凤台拍拍膝盖,察察儿一歪身坐了上去,把脸埋在她二哥胸口犯迷糊,看也不看程美心。程凤台两手托住她的腰背摇了两下,皱眉道:“阿姐来了,怎么不叫人呢?恩?”可是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察察儿鼻子里哼哼一声,算是同姐姐问过好了。
这要是放在过去上海家里,程美心早就要开骂了。但是她深知程凤台的脾气,对几个姐妹虽然都是爱护有加,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却只有这个察察儿。察察儿像个小洋娃娃那样柔顺地躺在程凤台怀里,陪他熬过了人生 为抑郁恐怖的少年时期,察察儿是他抱大的,他们兄妹两个感情 深。批评批评程凤台倒没什么,批评察察儿,就等于戳了程凤台的心肝,他是要光火的。今非昔比,程美心不愿得罪这个富商弟弟,便在心里骂,骂察察儿 丫头不懂规矩,随她那个 的娘,是个贱胚。含笑看着这两个亲亲热热搂在一起的异母兄妹,进而又很鄙夷地想:一个歌女养的,一个 养的,他们倒是一路里的。
在当年,程家还在上海的时候,父亲的工厂倒闭破产,父亲一急急死了,大太太面对这桩烂摊子愁断肝肠,也跟着上了吊。程家四个孩子都不是出自一个娘,程美心是嫡长女,当时只有十八岁,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程凤台的母亲本来是上海滩的红歌女,生下儿子以后在家里呆不惯,又跑去香港重操旧业。三妹妹察察儿的 母亲来去无踪,程美心几乎就没有见过她,听人说是出洋去法国了。 后一个寒门出身的四姨太和一个襁褓里的四妹妹,再连带佣人奶妈司机,一大家子的人。银行派人把家里值钱点的东西都搬去抵债了,钢琴银器电风扇,甚至包括花园里的大理石立地台盆,统统拿走了。佣人们看到这个情形纷纷辞工,程美心拦在花园门口一个都不让他们走,撕破了喉咙大喊道:到日子给你们工钱不就好了?走什么!
可是程美心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为了保住房子,为了给佣人发工钱,她去做了 交际花。
程美心在上海滩的富小姐里 算不上是头挑的美貌,然而一副西洋做派,讲英文穿洋装,又会发嗲,会享受,会取乐。 主要,她可是程家的大小姐啊,落架的凤凰,谁都想要沾一沾滋味的。程美心还记得她的 次是跟一个父亲的旧友,一个一直被她称作伯伯的老男人。那次她拿到六千块——六千块,放在过去,只是她母亲玩一晚上麻将牌的出入,如今却要她以贞操来换。
程美心至今还记得,那晚上她强忍住悲愤一夜承欢,早晨起来身体很痛很累,但还是绕了个远路买来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带回家。过去他们家早晨都要吃牛奶和蛋糕的,所以现在也要吃,一家人都要吃。这并非出于对弟弟妹妹的爱心,这是为了她自己。原来所有的荣华富贵,失掉一点点程美心就要痛心死,非得拼命保持原状。相比之下,这一夜的付出就不算什么了。
程美心手里提着蛋糕推开饭厅的门,饭厅的一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晨光照进来,照在弟弟程凤台的身上,照亮了他的头发和皮肤,使他整个人有种圣洁的漂亮。程凤台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坐在餐桌上搂着察察儿奶 腰。他的脸孔依偎在女人的胸脯里,一动不动的。女人似乎被他吮得很是舒爽,两手揉捏着他的肩膀,眯起眼轻轻地在呻吟。眼前的景象很是 ,大大地刺激到了程美心昨夜饱受蹂躏的身心。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看着他们,忽然发现程凤台不是在做那苟合之事——他是在吃奶!
察察儿那时还小,两腿悬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二哥和奶妈,又回头望了望大姐。
程美心气得心都在发抖。她在外面忍泣吞声陪老头子睡觉,程凤台,她 的弟弟,不说替她分担点什么,竟然还在家里搂着奶妈吃奶!这个不要脸的下流胚子!她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继续舒舒服服地过少爷日子的吗?可没那么容易!
奶妈一睁眼看见了程美心,尖叫一声掩住衣服跑了。程凤台怔怔地跳下餐桌,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红着脸,拿袖口擦了擦嘴角的奶汁子:阿姐……
程美心咽了咽喉咙,很和气地笑着把栗子蛋糕放到桌上,叫程凤台的英文名字:Edwin真淘气,这么大了还和妹妹抢奶吃。饿了吧?叫他们烧点甜麦片,都过来吃蛋糕。
饭桌上,程美心思量着所有出卖弟弟妹妹的门路。两个妹妹实在太小,再漂亮也卖不掉的。这个弟弟倒是很美,比自己美——可惜是个弟弟,还不知道上海滩有哪个富商老爷喜欢玩男孩子的。程美心把大江南北所有相识的富豪翻了一遍,终于在北面的边境线上想到了一个人,救星一样的一个人。
她握住程凤台的手,目光恳切地说:Edwin,我想……我想把你北方的未婚妻范小姐叫来上海。给你们结婚。
程凤台猛一皱眉,差点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手抽出来往桌子上一拍:No way!
程美心又一把拉住他:姐姐知道范小姐大了你好几岁,又是个乡下姑娘。当初父亲提这件婚事的时候,姐姐也站在你这边,替你反对的不是吗?可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没办法了呀。我们还有两个妹妹,还有这个家。你不娶她,一家老小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呀!
程凤台惊叫:我怎么能和那种女孩子过一辈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她还裹小脚呢!
佣人和四姨太看到姐弟口角,早把孩子们都抱走了,餐厅里就剩下姐弟二人。程美心默默淌了一会儿眼泪,心想再不使出点 手段怕是不成了。她解开胸口的钮扣,露出昨夜里情事的痕迹,目中哀哀落泪,道: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姐姐昨夜在哪里,和谁,做了些什么吗?哦!My dear,如果不是我做出牺牲,我们就要流落街头了。现在该换你了,对吗?
程凤台心中一痛一憾,再无话讲。翌年娶了范家大小姐,便是程二奶奶。程家东山再起,比父亲那辈还要富有。
程美心吃下 后一瓣橘子,心道若不是我的高明安排,这两个贱胚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呢?笑道:“三妹妹好像又长高了诺。怎么还不上学呀?”
程凤台说:“察察儿不合群,我请了老师在家里教她。等过两年,长大点了再去学校,直接去读中学。”
二奶奶喷出一口烟,懒懒地插嘴说:“洋学校有什么好?丫头小子混在一块儿打打闹闹。就是毕业了,程家总不能让三姑娘出去做事,念了派什么用?不如省省吧。”
程凤台很不赞同二奶奶的论点,但是也不便和她争论,说:“到时候看吧,察察儿念着好玩就念,不好玩就回来,这也是无所谓的事。”
程美心对二奶奶笑道:“二阿弟还是这么宠着三妹妹。”
二奶奶望着丈夫,笑了一笑。
第二章
其实对于商细蕊,程二奶奶也有她的一番认识。夫妻之间谈闲话的时候,二奶奶把这番认识与程凤台说过两三遍。每一遍都与原先的版本有些微的出入,然而差不离也就是这么回事。
传言说,商细蕊还在平阳的那会儿,爱慕戏班子里一个叫做蒋梦萍的师姐。蒋梦萍在当年也是地方上的名角儿,专唱青衣的,与商细蕊挑班水云楼,占足了平阳的梨园行市。后来蒋梦萍背着商细蕊另有了人,那人是平阳常家的三公子常之新,也是二奶奶母亲那边的一房表兄。
常家大门大户,规矩也大,兄弟之间暗地里使手段争家产,闹得头破血流。常之新虽然不是正头老婆的儿子,但多少也能分得一份不菲的家当,只等病床上的老头子一闭眼,他就能带着黄金和蒋梦萍远走高飞。谁知就在常老爷子快要入土的当口,他们之间的私情被戏班子里存着歹心的人撞见了,转眼传到了商细蕊的耳朵里。
商细蕊获知以后,登时勃然大怒,在戏院门口堵着常之新大嚷大叫,吵了个人尽皆知。这下子,常家弟兄可算找着借口了,撺掇几个族中长老和姨娘们,成天在老头子耳边说长论短。还找报馆登了报,说什么常三少爷恋上女伶,甘愿为之操琴弄曲,另有一些艳俗的内容,活活把老头给气死了。老头一死,他们以败坏门风之由把常之新逐出家门,其他一分钱也没有分给他。其实当时常之新 可以抛弃蒋梦萍矢口否认,然而他毫不犹豫地认下来了,只带了点体己衣物就离了常家。那一边,商细蕊见蒋梦萍是铁了心的要跟常之新在一块儿,恼恨之下,使出种种手段把她挤出了水云楼,挤得她在平阳没有立足之地。过了没多久,常之新与蒋梦萍结婚离开平阳。
这个版本凝练得多完善得多,而且二奶奶是个厚道人,讲故事的时候不加个人感情在里面。不管事实真假有几分,措辞上比较的客观。只在故事讲完以后评论道:“男婚女嫁各人情愿,他一个师弟,肖想到师姐头上去了就该打,还有脸出来拦着。闹的这出鸡飞狗跳……”
程凤台还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私奔私逃的故事看得太多,骨子里存着许多罗曼蒂克的幻想。于是对常蒋之恋叠声赞叹。在这个故事里,商细蕊就是那个棒打鸳鸯制造戏剧冲突的反面角色。但由于剧情需要,由于常蒋二人的圆满结局,反面角色就不那么可恶了。
程凤台说:“常之新这人,能屈能伸,矢志不渝,很有骨气,有机会一定得见一见。……那个蒋梦萍,是个美人吧?”
二奶奶恨恨地看他:“可不是?美着呢。倾国倾城的。可惜啊,有主儿了。”
程凤台倒下身来枕着手,故意咂咂嘴:“恩。可惜了,是可惜了。”旁边二奶奶的烟锅子随即就要劈上来,程凤台早有预备,哈哈大笑着攥住烟杆子,把媳妇儿仰面按在炕上。程凤台的身上也有着烟味,那烟味混在法国香水里面,变成一种冷冰冰的复杂的香。二奶奶被他的精瘦的胳臂一搂,再闻见这个气味,顿时浑身酥软。
程凤台的嘴唇摩挲着她的面颊,笑道:“可惜了,二爷也有主儿了,有二奶奶了。”说着话,作势把二奶奶端详一遍:“我就不信蒋梦萍比我媳妇儿还要倾国倾城,我媳妇儿一身好白肉。可得把藏好了,外面坏人多。”
二奶奶也就近端详着程凤台。秀眉俊目的一张瘦长脸儿,奶白的肤色,睫毛太长太浓,显得有些脂粉气。那双眼睛觑着人微微笑的时候,又痞又狡猾,简直坏透了,凡是个女人,见了都要脸红心跳。那么多年夫妻做下来,二奶奶仍然招架不住,被他望了这半刻,身上就发烫。
这是她的小男人,英俊风流,新派摩登,惯于甜言蜜语,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幸好人是不坏的,会赚钱会交际,爱惜家眷,是个好丈夫。可是二奶奶总觉得不足,因为她总也抓不住他——程凤台那个性子,时风时雨,恣情随性。顺着他的心意走,他脾气好的时候,肯拿手去接孩子撒的尿。一旦撸了倒毛脾气坏起来,亲娘老子都敢杀,没有他不敢的——但是恐怕他的魅力也就在于此。
程二奶奶也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她从小知道自己是与上海程家的小少爷订了亲的,可是等到程少爷十七岁,她二十二岁,她满怀憧憬地准备嫁人的时候,程少爷却不肯娶她。程家退了亲事!海那边的摩登思想并没有传进北方来,因此在范大小姐而言,这简直是要命的事情。不管外面已经变成什么世界,她还是前朝的女人,不嫁二夫,不随二主。家里想要给她转聘,但是她绾了妇人髻发誓 不另嫁,一心一意当起了老姑娘。
这样过了一年,有一日程家传信来,信里口吻殷切,请她过去一趟。但是那个时候,范大小姐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同程少爷好了,她去上海,只为了见一见她命中的冤孽是个什么模样。
那个大雪天,她在仆婢们的簇拥下风尘仆仆来到程宅。程家是西式的花园洋房,门口立一个喷水池,佣人的装束都是外国人的样子。确实是另一个世界,她格格不入的一个世界。范大小姐站在花园里望着一只赤身 的小男孩塑像,洋房的大门忽然一开,跑出一个俊美白皙的少年。少年衣穿着一件很薄的绒线衫,赤着脚跑到她面前,满眼热烈的渴求和期待。
程凤台在雪地里凝望了她许久,雪花积在睫毛上,仿佛刚刚哭过来不及擦掉的泪珠,雪白的皮肤雪白的眼睫毛,也像一尊雕塑。
他忽然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仓皇微笑,开口叫她:娘子……
就为着这一声娘子,范大小姐抛去所有怨怼,成了程二奶奶,为程凤台带来了范家堡的半壁江山,为程凤台生儿育女,为程凤台操持家业。
程凤台是程二奶奶的债,要拿一辈子来还。
程凤台一面解自己的衬衫扣子,一面在二奶奶身上乱动:“好姐姐,咱们来造个倾国倾城的小姑娘吧?”
二奶奶醉红着脸,轻声骂一句:“狗东西。”
第三章
在麻将桌上,程凤台和他的小舅子范涟坐了个对家,另两位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两个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共摆了六桌。他们这一阶层的人,一到晚上就热闹起来,挨个儿的过生日请客还席,挨个儿的纳妾生孩子,说白了就是巧立名目聚众吃喝,没有 空着的。
程凤台在打牌,察察儿穿着一套红色的洋装裙子,坐他身边剥葡萄,自剥自吃,在一片喧哗中安静得古怪。程凤台不时地扭头问察察儿讨葡萄吃逗弄她,察察儿一理也不理,偶尔不胜其扰,往他嘴里塞上一颗。
范涟边说边笑忘了规矩,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还没能吸上一口,程凤台就瞪他:“掐了掐了。我妹妹在这儿呢,她要咳嗽的。”
范涟恋恋不舍地掐了烟,抱怨道:“姐夫——不是我说你,咱们玩牌,你把三妹妹带出来干嘛呢?那么晚了,小孩子要睡觉的。”
察察儿听到有人在说她,便不吃葡萄了,雪亮的灯光底下,一双褐色透明的大眼睛笔直地望着范涟,两股冷的光,身上的红衣服也显出一种刺目的惊悚。范涟被她瞧得很不自在,他早就觉得这孩子有点邪性,阴森森的,从来不说话。眉眼五官漂亮虽漂亮,漂亮里头带着杀气和犀利,不知是怎么教养出来的。据说她的母亲是个南疆异族的女子,难道是苗人?那可有毒啊……
旁边的女人们积怨之下马上怨声载道:“是呀二爷,带个孩子在这儿,还不许我们抽烟,憋死了。”
“何止是打牌带着妹妹,二爷上哪儿都带着她。上次和我家老爷谈生意也带着。”
“我说二爷,三小姐真是你亲妹子么?兄妹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再说哪有哥哥这样疼妹妹的,你不要骗我们嗬。”
说到这里,大家都别有深意地笑了。程凤台被他们这样开玩笑,笑着拿眼睛扫过他们:“不许乱说啊!这玩笑太缺德了。”一搂察察儿的肩膀:“小妹来,给哥摸一张牌。”
察察儿顺手捏了一张,手里的葡萄汁抹在牌上,黏黏的,程凤台在衣服上擦了擦,翻开一看,胡了。低头捧起察察儿的脸亲了一口。
“阿哈!知道我为什么带着她了吧,她是我的Lucky Star!”
范涟赔了筹码,忿忿地说:“甭得意!我也有妹妹,下回就把我家金泠儿也带来。”
程凤台说:“说到我小姨子,涟哥儿我问你,怎么我媳妇叫范游你叫范涟,唯独我小姨子的名字里有个金字?那不是乱了字辈么?”
范涟道:“三妹出生的时候啊,我家草原闹蝗虫,收成不好,赔了好多白银。算命的说这是因为我们姐俩名字里水太多,水多金沉,我爹就急了,给三妹名字里加个金。”
大家都恍然大悟地长长哦了一声。名门望族中的等闲小事,传出来都是很有听头的。
右手的小姐问道:“范二爷北边家里还有草原?”
对面的太太就望着范涟,对小姐笑道:“何止草原,还有好几座山和自家的卫队呢。范家堡呀,边疆王!谁嫁给他,那就是王妃!”
小姐被说动了心事红了脸,看不出范涟摩登绅士的样子,家里竟是做这么原始的生意。
范涟笑道:“什么边疆王,这都哪年哪月的名头了,现在可没啦!日本人一来,抢了我家好大一个庄子,家里的子弟兵天天和他们打。我是读书人, 怕这些刀啊 的,这不,带着弟弟妹妹到北平,找姐姐投亲避难来了。”
程凤台吸一口烟,眯眼喷出烟气来骂道:“你还有脸提这个,窝囊!自己家自己都不守着,只知道交给底下人!换了我,日本人敢动一根草试试?不把他们肠子捅出来!”
范涟点头笑道:“那当然。谁不知道你程二爷的脾气,活土匪嘛。”
太太小姐们对家国战争不感兴趣,知道底细的就打趣道:“今晚涟哥儿就没赢过,难怪要哭穷。不要信他。范家那些兵能和日本人对着干,能差得了吗?他啊,是在外面念了几年书,花花世界看惯了,再回到范家堡荒郊野地的就跟要了命似的,跑北平享福来的。”
范涟笑笑的没有反驳,大概是说中了。
另一桌的太太回头问范涟:“范二爷啊,金泠小姐和盛六公子的婚事怎么样啦?有谱没谱啊?什么时候吃喜酒?”
程凤台说:“对啊,金泠的事情怎么样了?你姐姐前儿还问我呢——你们家的事,她竟问我。呵……”
范涟摇头摆手一脸的不耐烦:“别提了别提了,这件事都不许再提了。我郑重宣布:我妹妹范金泠和盛六公子盛子云没有关系——除了在一个班级念书之外——没有任何关系。还婚事呢!哪儿来的婚事?!这哪个好事之徒传出来的闲话?坏我妹妹名声嘛!”
好事之徒程凤台扬扬眉毛拒不承认。
范涟的话引发了有许多的猜测与好奇,屋里的人都支起耳朵等他说个究竟,连搓牌的声音都小了。可是范涟却沉默了下来,不开口了,可见里头是有些不便说的内情。
程凤台 先耐不住,盛六公子盛子云是他老同学的弟弟,来北京念书,他对他负有监护责任的:“盛家小子怎么啦?”
范涟说:“盛家的六小子……哎,慢说我妹妹看不上他,就是看上了,我家也不能要这么个姑爷。”
“哎哟你要急死我!云少爷到底怎么啦?”
范涟打出一张牌,环视周围一圈,惊讶道:“怎么,你们都不不知道?盛子云捧上戏子啦!”
大家一阵唏嘘,感叹念书郎不学好。
程凤台说:“捧戏子?这么个半大小子,捧戏子?”
范涟扼腕痛惜:“啊!可不就捧上啦!知道捧的是谁吗?捧的是商细蕊!天天往戏院里跑,还在报纸上给商细蕊写戏评写传记,迷疯了都!”
大家又一阵唏嘘。落在大名鼎鼎的商细蕊手里,这孩子算是毁了。
程凤台说:“商细蕊?又是他!”
范涟说:“姐夫不听戏的也知道他?”
程凤台说:“北平 名旦嘛,有谁不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旁人笑道:“那二爷给咱们说说?”“程二爷就好听个闲话。”
程凤台摇摇头:“有人把他说成苏妲己,有人把他说成马文才。说不好。察察儿,再给哥摸一张。”
旁边的刘太太打一下程凤台的手:“不许再让三小姐摸了,她一摸二爷准赢。”
程凤台转眼瞧着她微微笑:“那,刘太太给我摸一个?”
他这话故意说得很有歧义,引得周围人都嬉笑起来,他们都知道程凤台这人的嘴不在谱上,没人同他较真。刘太太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远处刘先生听见也恨得笑了,走过来狠狠地推了程凤台一把:“程二爷!这样不知轻重,小心我去告诉二奶奶。”
范涟笑道:“告诉了也白告诉,我姐姐哪儿管得住他啊!”
嬉闹一阵,再把话头扯回盛子云和商细蕊的绯闻,但是已经没人关注范金泠小姐了。
程凤台说:“盛子云来北平是念书来的,他倒好,去捧戏子!那玩意儿比逛窑子还花钱。他哥哥知道了准得赖我带坏了他。上回来信问我北平的物价是什么程度,想必是弟弟总和家里要钱,他起疑了——涟哥儿你说,这商细蕊,到底是个苏妲己还是个马文才?这么祸害。”
别人说商细蕊,都要带上很多的传奇色彩,而且多是道听途说,真实成分有待商榷。范涟说商细蕊,可信度很高。因为当年闹出这些轶事的时候,他就在平阳。而且他是二奶奶的异母弟弟,论起来和常之新也是亲戚,没有血缘的亲戚。
范涟说:“我说啊,商细蕊他既是苏妲己又是马文才。当年,在平阳,嗬!可热闹了!商细蕊和我表嫂分道扬镳,闹得平阳的梨园行都罢演了。平阳同你们上海不一样,那儿是迷戏的啊!眼下总统换了哪一个,老百姓或者不知道;哪位角儿唱过哪些戏,他们数得比家谱还清楚。戏子们说不唱就不唱,害得平阳老百姓都跟犯了大烟瘾似的——那阵子街上天天有打架的——没戏听,心浮气躁,靠打架出火儿。”
当年平阳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翻来覆去议论过无数遍,但是每一次提起来,大家还是兴致高涨。
有人就问:“他们分家,梨园行为什么要集体罢演?”
范涟说:“你想呵,两个执牛耳的角儿,各有一票拥趸。他俩打起来,各自的人马偏帮一方,也就翻哧了,闹得沸沸扬扬!尤其他们水云楼里面,当时分作两派,内讧得厉害。我表嫂跟我表兄离开平阳那天,商细蕊想不开了啊,跑到钟楼上扯嗓子唱了 一夜的戏。他这一亮嗓子,可算是久旱逢甘霖,救了平阳人的命了。全城百姓都站钟楼下面听戏给他叫好,把路都堵严实了,街市买卖也不干了,后来惊动张大帅带兵把人冲散开。商细蕊唱咳血了还犟着呢,叫他下来他就往边沿上走,好像要跳楼,可唬人了。 后张大帅亲自上了钟楼逗猫一样把他哄下来。”
*“据说那时候商细蕊是疯了,真的?”
范涟道:“疯不疯的倒也难说,反正我看着挺够呛的。张大帅把他从钟楼上救下来,就带进大帅府了。后来我也离开了平阳,没有再见过他。”
韩太太不屑地说:“张大帅那是遇着白虎星了!自讨苦吃。要不然,你们道是张大帅为什么败给曹司令?”
程凤台很有兴趣:“韩太太说说看,张大帅是怎么败给我姐夫的?”
韩太太才想起来这里有曹司令的小舅子在场,顿时放软了声气笑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二爷不要传到司令耳里呵,我们女人家懂什么呢?——听说啊,当时两方的兵力差不多少。可是商细蕊不知捣鼓了什么下作的药给张大帅吃,吃迷糊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这才群龙无首,兵败如山。”
程凤台惊讶道:“还有这事!”
韩太太眼睛一斜:“这还能有假?没见曹司令缴了张大帅三万兵马么?大帅要是清醒着,能不把兵打完了就投降?”
程凤台笑吟吟地斜眼望着韩太太,听得很认真的样子。韩太太被他瞧得忘了后文,眼神不由自主地与之纠缠。程凤台就是这样,常常不顾时间地点的和小姐太太眉来眼去,弄得旁人替他捏一把汗。
范涟瞪着程凤台,咳嗽两声,意思说姐夫您收着点儿啊,当那么多人呢,你早晚被人家丈夫打死。
范涟与程凤台一见如故气味相投,比跟姐姐还要亲。程凤台在外面有个把风流韵事他还帮着瞒姐姐,闹得二奶奶也不信这个弟弟了,把他看做是狼狈为奸的帮凶。
有人趁机问范涟:“那么现在,蒋梦萍不唱了?”
范涟说:“她是真不唱啦。常之新但凡有一口吃的,哪里会让表嫂抛头露面。何况表嫂也不敢出来,怕商细蕊找晦气。”
程凤台失笑:“事过境迁好几年了,商细蕊那么大劲儿,还惦记着?再说一个小戏子,找你范家亲戚的晦气?他有这能耐?”
范涟道:“不知道吧?小戏子可能耐了。当年出了事,姐俩反目了,我表嫂心也灰了情也冷了,念着旧情把水云楼让给他,算是怕了他补偿他的。后来有 ,常之新和我护着表嫂回后台取些东西,学戏的小孩子看见她,喜得喊了一声,偏巧这一声被商细蕊听见了。商细蕊怒气腾腾从外头挑帘子进来,一打照面儿,当场撕破脸皮,扑上去又拉又拽把夫妻俩轰到大街上。常之新一个少爷家,哪儿受得了这个,尊严扫地啊!那时候,真真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
程凤台平生 爱听是非管闲事,顿时惋惜道:“我是没赶上那个时候,不然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戏子。简直是泼……”他想说泼妇,但是商细蕊却不是女的,改口道:“简直是欠揍!”
范涟笑道:“你还教训他,他撒起泼来可厉害了,你没见过商细蕊是怎么骂人的。”
程凤台恶狠狠地一笑:“他敢!”又道:“当年你在平阳,就眼睁睁看着商细蕊欺负人?”
范涟推推眼镜笑了笑:“这事儿,一来嘛,感情纠纷,外人不好掺和。常之新宁可离开平阳也不要我帮的。何况商细蕊——这既是个可恨的人,也是个可怜的人,我下不去手啊!”
范涟为人的守则是独善其身旁观是非,连一个戏子都不肯轻易得罪,同程凤台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程凤台哼笑一声,对商细蕊的可怜之处表示怀疑,从头听到尾,就听见商细蕊在发飙发狠劲儿,哪有一点点可怜的痕迹。假如他对师姐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算作可怜,那世上可怜之人就太多了——谁都有失意的可怜的地方。那时候程凤台对商细蕊虽然谈不上嫉恶如仇,却也是没什么好印象。
商细蕊是流言里的人,所作所为都是带有传奇性的,仿佛离得程凤台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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