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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醉染正版]正版新书 小先生全二册 完结 咬春饼著 青春小说 附赠明信片书签 走过千山 回首北望 桃花树下少年依旧 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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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咬春饼著
    •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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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咬春饼著
    • 出版社:青岛出版社
    • 开本:16开
    • ISBN:9782031466507
    • 版权提供:青岛出版社

                   店铺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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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一卷:彼时当年少 

    年轻人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PART 1 我不订婚 

    PART 2 钱串子 

    PART 3 到底是年轻气盛 

    PART 4 小神棍 

    PART 5 他姓迎,叫迎璟 

     

    第二卷:莫负好时光 

    空荡荡的大厅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凉风。迎璟绷着脸,已经谈不上生气,而是失落、难过、空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后悔。 

     

    PART 6 干坏事儿 

    PART 7 迎难而上 

    PART 8原来我是你的全部啊 

    PART 9 表白 

    PART 10我四天没洗头了 

     

    第三卷:唯你眉眼浅浅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涩之上,成熟之下的性感,最为致命。初宁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投降。还能怎么样?帅得让人想死。 

     

    PART 11戳你心肝儿了? 

    PART 12 GUCCI 

    PART 13 这不是调戏人嘛 

    PART 14 等一等我 

    PART 15这该死的言不由衷 

     

    第四卷:万里河山皆是春 

    人这一辈子,真正和自己有缘的人并不多,遇到一个,少一个。试试看,行吗? 

     

    PART 16 我今天就横刀夺爱给你看 

    PART 17 家规第一条 

    PART 18 小甜饼 

    PART 19 让他们看 

    PART 20 找到夫君了 

     

    第五卷:臻千里之遥程 

    初宁憋着一口气,顺也顺不过来,瞪着人,偏偏脸色绯红。论没脸没皮,男人总是略胜一筹的。 

     

    PART 21 千字好评 

    PART 22 竟然上门提亲 

    PART 23 撕逼提上日程 

    PART 24 正式见父母 

    PART 25 小先生 

     

    番外卷:须惜少年时 

     

     

    走过千山,回首北望,桃花树下,少年依旧。

    当年,小先生说,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的女人。

    她的心稀里哗啦瞬间地震。没有哪个女人,不被这句话感动。虚荣也好,撼动也罢,总之,足够叫人飘飘然。

    感情里,最难的是坦诚。此时此刻的他,大抵就是这种执念。

    他心无旁骛,也走投无路。

    他真挚直接,也懵懂无知。

    街头灯光是暖暖的色调,在小先生脸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柔光,使得他嘴角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只知道,这一刻的他,帅爆了。

    谁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个少年?他集世间风华于一身,又让人铭心刻骨一辈子。

     

     

     

    咬春饼

    晋江新锐人气作者,家在南方。任是走过千山,仍爱他明月好。

    已出版:《他的乔姑娘》《请你留在我身边》《甜妻》

    微博:@咬春饼了吗?

    微信公众号:咬春饼

     

    第一卷:彼时当年少

    年轻人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PART 1 我不订婚

    十月的B城秋色渐浓,秋分之后凉意更甚,但初宁此刻只觉得热。

    她已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挨着的是一下飞机就赶过来的冯子扬,一身正装还来不及松扣。初宁瞥了一眼,他鬓角发间也冒了一层薄汗。

    “宾客名单都已经齐了,周秘办事仔细,就连川北的那几位老辈也列在里头了。”

    冯母说起这个,便是一声短叹:“你姑父跟酒店那边沟通了,把西苑的主场地留给你们办事。”冯母瞧了一眼初宁的右腿,眼神更是难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这,陈月接过话茬道:“烦您费心,平日初宁没少得您照顾,她经常跟我念叨您对她的好。”

    陈月有些词穷,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自己女儿大意,解释再多也理亏,于是话锋一转,索性逮着初宁一番念叨:“你这孩子,好好走个路也能摔着腿。”

    “这事儿她也不想,行了,别怪她了。”冯母温声劝止,又问,“伤筋动骨最难康复,可得好好养着,瞧过医生了吗?”

    初宁垂眉顺眼,点头说:“看过了。”

    “哪家医院?”

    “市一。”

    冯母不放心,拿出手机:“我来联系傅老,让他再给你看一看。”

    “妈,妈妈妈,您别折腾,她的腿没大碍,绑两周石膏就行。”冯子扬边说边走过去,按住自己母亲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态,“有我呢,放心。”

    听到这话,冯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过多干涉,于是换了一茬抱怨:“事业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顾,一个个忙得成天不见人影儿,像话吗?你们年轻,但也不要顾此失彼,钱是赚不完的,别把积极性都花在这上面。”

    年轻人最怕听长辈说道理,先来段八千字的忆苦思甜,再来篇八万字的慈母说教。冯母前年才从北外退下来,做派极其正统,这对初宁来说更是一种酷刑折磨。

    她把手机放在双腿之间的手包下,偷阅来自秘书的未读短信。

    半小时后,冯母终于以一声哀叹结尾:“老人说话你们也不爱听,心里有数就行。订婚就先缓缓,等初宁的腿好了,咱们两家再商量。”

    陈月起身,亲热地挽着冯母的手,边往外走边点头:“行,劳您费心了。”

    冯子扬起身送两位出门,几分钟后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初宁在打电话。

    “白纸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儿也签了,公章也盖了——告我?行,让他告,法务部对接,在这之前,他要敢少我半斤货试试,一毛钱尾款也别想要了。”

    初宁的声音尚算柔和,但扬声时字正腔圆,干脆利落难寻祥和。

    “好,我知道了,对外说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没定,跟他耗着吧,也别赶人,好茶招呼着。”初宁想了想,又说,“把启明实业的电话给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个气。”

    初宁一时找不到纸,索性把“受伤”的右腿盘起来,拧开笔帽就往石膏上记号码。她手速快,字也写得飘逸。冯子扬走过去,往石膏上敲了敲,乐坏了:“哟,真石膏。哎?能动吗?”

    初宁一脚飞蹬,差点把冯子扬踢翻:“去去去。”

    冯子扬竖起拇指:“亏你想得出来。”

    初宁白眼都懒得翻,主要是这事说来话长,用这损招来躲避两家的订婚,着实不太光彩。初宁望着这条笨重的右腿,和她还穿着高跟鞋的左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越看越烦,扶着椅子踉跄起身,费劲,真够费劲的!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躲到国外,瘸腿的就是你。”初宁拿起手包,先挪左脚,再去拍打上了石膏的右腿,模样笨拙滑稽。

    冯子扬思索片刻,认真地说:“挺像擎天柱。”

    初宁步履匆匆,懒得搭理他。

    冯子扬在她身后嚷道:“拐,你的拐!”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逼真、太敬业了。”

    初宁折身拿过拐杖,双眉微拧,已有不耐之色:“我不订婚,你去搞定你家。”

    这点他俩倒是观点一致,冯子扬心里装着一个姑娘,奈何冯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讲究门当户对。初宁背倚城东赵家,加之她自己也有个规模不错的公司,琼楼高地,甚合冯家之意。

    说白了,冯子扬要个完美的幌子,而初宁搭着他这根线,在圈里圈外也圈了不少资源。两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悦。

    初宁已经上车,冯子扬扒着车门,弯腰嘱咐:“别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宁打断他:“知道了。”车窗关上之际,她冷言,“一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初宁最近特别忙,手头一大堆事,一个长辈见面花了一上午时间,还得“瘸”着条腿。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点风声几个小时就能传遍,她不瘸个三五天,这戏就逼真不了。

    初宁原本计划回公司,但车子开到建国门时,秘书突然打来电话:“宁总,信达的人又来了,就在您的办公室门口,说不见着您,就不走。”

    初宁面色平静,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那就让他们等吧。”

    挂断电话,她问司机:“前边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边停。”

    下车后,初宁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拄着拐杖,悠然地走着。B城今儿是个好天,太阳不刺眼,恰到好处,微风一动,好似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初宁的心情顿时亮堂不少,她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石膏腿,再用拐杖点点地,这别样滋味也蛮有意思的。

    她的公司里也有和冯家沾亲带故的员工,为防被看出破绽,初宁决定这两天少露面,当然,和最近找碴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点。

    初宁走到半路,秘书又打来电话:“宁总!您在哪?他们一拨人来公司守您,还有一拨在找您!”

    话只听到一半,初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目光定在前面路口,三五个人站在那儿,好一个兵分两路。

    为首的人是信达的一个副总,初宁和他有过几次业务对接,那个副总笑脸相迎道:“哟,宁总,真巧啊。”

    初宁的表情过渡得十分自然,她倒真像是偶遇地道:“呀,太及时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

    她说话之际,人已走近。对方笑答:“既然都碰上了,干脆耐心点,陪我这叔叔伯伯叨叨嗑?”

    对方这是话里有话。

    两家恩怨说来也简单,在商言商,都想挣钱。信达集团想在B城发展,人脉欠缺,不知在哪儿认识了个看起来挺靠谱的中介商,论资排辈,初宁的年龄的确不大,但走江湖的经验很足,和中介商一唱一和,对初来乍到的信达半哄半诱,让他们稀里糊涂地签了份高价合同。等信达调查一圈儿回来之后,人家不干了。

    到手的肥鸭岂能让它飞走?

    初宁经验足,不怕,耗着呗。

    没想到对方还有点路数,躲是躲不过了,初宁一副好脸色,看着像是顺从的意思。

    对方已经拉开车门,一上车肯定就是鸿门宴。她先是往前走两步,笑脸相迎,其实是在留神他们后头。

    从这上去是一条窄道,五十来米就通到繁华内街。

    初宁拖着打着石膏的右腿,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丁零零——一串清脆的车铃声,像是被风送来的意外之客。

    黄白相间的风景从后方乱入,亮黄色的山地车出现在初宁面前,骑车的人穿着白色套头衫。

    初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便迅速挥手,声音骤大:“你回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等对方近了,初宁以极短的时间扫了一眼,是个男生,年纪轻,皮肤白,眉间平滑,但两只眼睛瞪成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他不得不急刹车,响起一阵车胎磨地的摩擦声。

    初宁拽住他的衣摆,搬出一个俗不可耐却行之有效的法子,简明扼要地低声道:“我给你一千块钱。”

    男生却被她打着石膏的腿吸引,这人也是个机灵的,挠挠头,表情讶异:“不是吧,就这么欺负残疾人啊。”

    他长腿往地上一支,裤脚微微蹭上了些,露出筋脉鲜明的脚踝,初宁判定,对方没穿秋裤。

    “上车!”

    初宁动作快,单脚一跳一跳地坐上车子后座。还没坐稳,单车就飞了出去,惯性使然,她抓紧了他的衣服下摆。但这一下力气太大,她差点把人从单车上拽下去。

    “啊——”男生痛叫,“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在做好人好事,踩着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点,没事儿,我很快的。”

    初宁的手挪了挪,单车却剧烈摆动起来,他跟通了电似的,笑穴大开:“哎!别,别摸胳肢窝,我怕痒——”

    初宁敛敛眉,她的手根本就没换地方。

    这反转,看得信达那拨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忙上车:“追。”

    破单车怎么跑得过汽车。初宁扭头看了眼,再转过头来时,发现这男孩儿要往小区右边的胡同里骑。

    胡同是单向行驶,汽车没法进来。

    这小子脑瓜子倒是清醒。初宁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挺拔,带着年轻男生特有的朝气,因为用力骑行,从大腿到腰身,再到肩胛骨,都在流畅地颤动。

    初宁闻到他衣服上的淡味儿,有点像家里阿姨洗衣服用的蓝月亮。

    她稍稍分了会儿神,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

    车速在减慢,而且很费劲。

    “上坡路,你坐稳了。”

    他们爬上这个坡,才能进入胡同。初宁往后一看,车追过来了。

    “停下。”

    “啊?”

    “停车。”

    风有点大,男孩道:“什么?”

    初宁不说话,伸手就往他的胳肢窝一戳。单车一阵猛晃,然后吱的一声急刹,秒速停车。男孩儿哭笑不得,双手环着胸,把自己抱得紧紧的,道:“不要挠我啊,放心,那一千块钱你不用给的。”

    初宁已经跳下车,飞快环顾四周,看准路边围着花草的石墩,走过去,两腿微迈。她一个深呼吸,然后迅速一个高抬腿,打着石膏的右腿由上往下狠狠劈向了石墩。

    砰的一声闷响,石膏碎了。

    没了这碍事的玩意儿,初宁跑得飞快,长发一甩,在大好天色的衬托下,仿若披了一头彩绸。

    “愣着干吗?跑啊!”

    一句话的工夫,她就已经快蹿到坡顶。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如脱缰野马的背影,震惊了。

    初宁跑后没有回头。整个过程前后发生不超过五分钟,这个意外很快就被迎璟抛诸脑后。迎璟回到宿舍,三个室友只有祈遇在。迎璟挨上去瞅了瞅:“画什么呢?”

    祈遇头也不抬,铅笔削得尖尖的:“平衡器的内切面,晚上实验课要用的。”

    祈遇是湖南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在B城上了三年学已经有很大改善,但前后鼻音还是说不利索。迎璟戳戳他的肩膀,纠正道:“是上,跟我念,上实验课,上床睡觉。”

    祈遇这人老实上进,还真跟着念了两遍:“上课、上床睡……”

    门正好被人推开,戴眼镜儿的小班长圆眼一瞪:“大白天的你俩干吗呢?”

    迎璟白牙一绽:“迎老师课堂开课了。”

    小班长不屑道:“悠着点啊,我可提醒你,晚上的毛概论文你记得交,这可是第三回了,再不交,真得挂了。”

    迎璟拍了拍祈遇的肩膀,默默发出爱的凝视。祈遇看了他两秒,慢悠悠地扭过头继续画图,再伸出三根手指。迎璟一掌拍过去:“行,三顿饭,成交!”

    下午三点半有实验课,人家都安安静静地午睡,迎璟吃了饭就跑到篮球场打球,热得一身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冰棒,一进走廊就吆喝:“吃冰激凌的到308啊,先到先得!”

    这声音像是清晨山谷里的撞钟,清脆悦耳,鸟散风动,唤醒了午后的慵懒。迎璟人缘儿好,他们308寝室总是最热闹的那一间。冰激凌供不应求,瞬间被瓜分完毕。

    “可爱多是我的,别抢,别抢!”

    迎璟的手被同学拽着,球服都被拉下了一大半,直接成了露肩装。他费力歪头侧过身子,剥开包装纸,张嘴就咬了一口,哇,也太凉了!他直吸气,然后手一伸,把缺了一半的可爱多递过去:“给你们给你们!”

    众同学喝倒彩。

    三点半的课,他们上课前十分钟才从宿舍出发,提前一分钟到实验室感觉都是吃亏。迎璟和祈遇走进去,就看见班上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团。

    张怀玉冲他们招手:“迎璟,你来看看这个!”

    小班长周圆不乐意了:“咱们这么多人,你们干吗只叫迎璟啊?”

    “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我天天请教你。”

    硝烟味飘啊飘,迎璟先是给男同胞顺毛:“好男不跟女斗。”

    “哼。”

    然后他走过去,又低声对女同学说:“好女不跟男斗。”

    “嗯嗯。”

    颜值高的人,好像说什么话都比较令人信服。

    “这个为什么不亮啊?”

    “我看看。”桌子略矮,迎璟弯腰,指着后半段的一截说,“这儿,反了。”

    他拔下那条线上的三个感应灯泡,调整了一下位置:“好了,开关。”

    通电后,女生们惊呼:“哇!”

    方才还黑漆漆的电路板,此刻不仅亮了,那几个小灯泡也被组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

    “要不要给你上峨眉山开个光?!”突然一声严厉的呵斥响起。

    安静半秒后,众人如临大敌,蹑手蹑脚地迅速坐回座位,翻书的翻书,拿笔的拿笔。迎璟吐了吐舌头,转过身,老老实实地叫道:“栗教授。”

    栗舟山五十出头,乍一看身材,略圆,微胖,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长相,就这副凶面孔,在本校名气颇盛。

    “乱折腾,胡闹,这是实验材料,不许用来做别的事!”栗舟山指着这颗硕大的爱心,问迎璟,“你是不是准备用它去参赛?啊?”

    迎璟憨笑两声:“也不是不可以。”

    栗舟山的小胡子都快被气飞了,然后便是持续数分钟类似“先穿袜子再穿鞋,先当孙子后当爷”的说教,栗舟山每说一句,迎璟就飞快地默背出他的下一句。这八九不离十的正确率,令迎璟忍不住挑挑眉。

    “你总是浪费我的时间,上课。”栗舟山像个赌气的小老头,两手一背,走了。

    迎璟溜到祈遇旁边,摊开书本,其实是把手机放下头偷偷玩跳一跳,好友圈里有人超过了他,不行,他一定要把第一名争回来。

    祈遇:“下周比赛你准备了没?”

    “没,准备什么,一年一次学校也就走个过场,回回都被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拿名次,我们系就是绿叶,凑个人气。对了,晚上一块儿打球。”

    “去不了。”

    “干啥去?”迎璟小声道,“接她啊?”

    祈遇点头:“嗯,她今天下班晚。”

    迎璟哦了声:“你又准备骑小黄车?”

    “嗯,她下班晚,没地铁了。”

    祈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正好,迎璟的跳一跳也跳死了,他心里不是滋味,盖住手机,说:“反正明天周六,不查寝,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好,就这么决定了。”

    祈遇老实孩子,能从小山村里走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顾矜矜,辍学早,去年也跑来B城了。迎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但偶尔听见祈遇打电话,说话低低的,态度是依着那头的。祈遇经常骑共享单车去接上夜班的女朋友,再载着她把人送回租处,就为了省点打车钱。

    迎璟暗暗地想,谈恋爱有什么好,辛苦死了。晚上,他们坐13号线到西直门换乘,再走一段路,到了酒吧一条街。霓虹闪烁,把天空晕染出灰蒙蒙的亮光,像是一块盖在头顶的织布。晚上有点冷,迎璟还穿着白天的那件卫衣,冻得把手伸进口袋,恨不得把兜戳穿。

    祈遇唉声叹气:“你怎么不穿秋裤啊?”

    迎璟纳闷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我一身正气过冬,下午还吃了两根冰棍儿呢,我从小就不怕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解闷,十一点,顾矜矜从酒吧门口走出来。她比迎璟还正气,穿着条短裙,光着两条腿。他们隔得远,都能瞧见她眼影是紫红色的。她正跟一同出来的几个中年男顾客说笑,其中一人的手都放在她的腰上了。

    迎璟瞪大眼睛,再看了看身边的祈遇。正牌男友没一点表示,表情隐忍、克制、压抑,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又好像是习以为常。

    顾矜矜似乎不是很抗拒,半推半就,然后又和那些人说着什么,笑成一团。有辆黑色帕萨特开过来,车门打开,顾矜矜欣然坐了上去。

    迎璟的愤怒来得直接,他猛推了祈遇一把:“发什么呆啊!把人叫下来啊!”

    祈遇如大梦初醒,冲上前把人从车上拽了下来。迎璟一捋袖子,紧跟其后。

    顾矜矜尖叫:“你拽疼我了!你干吗啊?”

    之前摸她腰的中年男人:“哎?”

    祈遇和顾矜矜吵了两句,男人不耐烦了:“你走不走啊?”

    顾矜矜回头,堆了一脸笑:“去的老板。”然后她扭头看着祈遇,气得快哭了,“这是我的大客户,你别捣乱行不行?”

    “卖酒就卖酒,干吗要跟他走?”

    “吃消夜而已,做销售很难,你根本不懂。”顾矜矜甩开他的手。

    祈遇的眼眶红透了,安静半秒,他突然举拳砸向了所谓客户的脸。

    场面就此失控。

    女孩儿的尖叫声、成熟男性的狠厉叫骂声,还有两个少年的无畏与生猛,顿时使场面乱作一团。祈遇平日性子温顺,也就靠着一股气撑着,没几下就成挨打的那个。迎璟……嗯!不穿秋裤的人身体比较好,

    但人家有五个,苍天哪,他打不过!

    酒后生事的情况太多见了,路人都不想蹚浑水,热闹都懒得看,经过时躲得飞快。初宁从会所出来,下台阶时,冯家的心腹周秘书绅士地扶了一把她的手:“慢点。”

    “不碍事。”初宁把拐杖放下,笑着寒暄,“今天麻烦你了。”

    “应该的。”周秘书说,“这个项目的所在周边,就是以后区政府搬迁的核心区域,利润值一年后很可观。”

    初宁颔首,笑了笑。她今天穿了一条及踝长裙用来遮挡石膏,外面随意搭了件小西装,干练又轻俏。她“瘸”着一条腿下阶梯,司机已经等在门口。周秘书替她打开门,好心嘱咐:“夫人记挂你的腿,早日康复,我也盼着你和子扬的订婚宴。”

    初宁不失笑容,正要坐进车里,就被十来米处传来的动静吸引。她侧头看过去,已经灰头土脸、落于下风的迎璟,也惨兮兮地看过来。

    两人的眼神在夜色里相碰。

    迎璟眼神变亮,迅速抓着祈遇的后衣领朝这边逃跑:“等等,等等我!”

    初宁淡淡地收回视线,熟视无睹地继续上车。周秘书亦不过问,坐上副驾。

    迎璟龇牙咧嘴地呼呼求救:“我快被打死了!啊啊,我死了!”

    然而无果,白色奥迪A6如出鞘的剑,披着银光开动了。

    “凉了凉了。”迎璟后头那些喝了酒的社会大叔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祈遇喘得厉害,顾矜矜一边回头看一边哭:“怎么办啊,都是你冲动!”

    迎璟一个单身狗都觉得,这个女朋友真烦人。他没好气地大声说道:“我没买保险。”

    “啊?”

    “你要赔我医药费。”

    顾矜矜立刻装死。

    眼见后头的人越来越近,迎璟绝望地看着车子尾灯闪烁而去。忽然,奥迪停车,几秒之后,还往后倒了几米,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迎璟以为自己花了眼。直到车窗滑下一半,露出初宁的额头、鼻梁、唇,这种慢镜头似的画面轮播,最容易加深第一印象。

    迎璟屏住呼吸。初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拉开已经解锁的车门,飞快地钻了进去。他力气大,跟团火球似的,初宁被他撞得连挪半米,身体直接贴上车门。

    她神色隐忍……疼,胸疼。

    迎璟上车后,接着是顾矜矜和祈遇。砰的一声,车门用力一关,隔绝了外面的鸡飞狗跳。

    迎璟拍了拍胸口,太刺激了!

    车内的平静被打破,初宁贴着车门,而迎璟无缝隙地挨着她,热腾腾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沾上她的脖颈。人体的气味混着汗味、血腥气、尘土味,乱七八糟地涌入初宁的鼻腔,奇怪的是,她稍一分辨,好像又闻到了蓝月亮的淡淡香味。

    迎璟察觉不当,赶紧推搡祈遇:“过去点过去点。”然后他又转过头,真诚感谢初宁,“美女老板,谢谢你了!”

    老?初宁敏感地抓住这个字,心里泛起淡淡的不爽,却也只是很平静地应了声:“嗯。”

    这男生明明一副狗腿语气,但归功于面容清秀,双眼皮撑出两片漂亮的扇形,悦目养眼。这人就算狗腿谄媚,好像也不那么让人反感。副驾的周秘书真没想到初宁会停车,但很快镇定,只觉得让她挤在后面实在不妥,于是轻声吩咐司机:“停车,小宁,我跟你换个位置。”

    初宁点了下头,车内渐渐恢复沉默。迎璟左瞧右瞧,然后低下脑袋,他们仨灰头土脸跟非洲难民似的,与初宁的一身清爽得体形成鲜明对比。迎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又瞟向她的鞋子。长裙下,初宁的左脚穿的是同色系的浅跟鞋,右脚结结实实地裹着石膏。

    迎璟奇怪:“哎?今天上午,你不是跑得挺快吗?”

    初宁拧眉,心生不祥预感。

    “你一个高抬腿劈叉,就把石膏给磕碎了,背影跟风一样。”迎璟看着初宁,根根分明的眼睫动了动,确定道,“我没记错人。呃,你下午又把腿给摔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初宁的石膏腿,这聚拢压迫效果,都快把她挤爆了。

    无声胜有声,气氛真正尴尬起来。初宁手指微颤,抓紧了覆在膝盖上的长裙,就像在拧谁的头似的,狠狠一揪。

    这真是现代版的农夫与蛇。

    她神色尚算平静自若,心里头却早已骂开了:呸!这个死小孩儿!

    祸从口出,迎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糟了糟了,他好像对不住人了。周秘书随即镇定,温声把这话题给岔了过去,问迎璟:“你们去哪儿?”

    迎璟忙说:“不用送,就前边放我们下来吧。”完话,他又偷偷瞄了眼初宁。

    空间狭窄,所以她坐得并不直,贴着车门,西装里的白色绒衫是V领的,开了道柔和的弧刚够遐想。车驰如风,窗外霓虹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明媚,忽明忽暗。

    周秘书和气有礼:“你们是哪个大学的?”

    “航大。”

    “正好,顺路。”

    迎璟的负疚感更重了。

    二十分钟后,祈遇和顾矜矜先下车,迎璟挪挪屁股,回头对初宁说:“今晚谢谢你们了。”

    周秘书笑笑没说话,生疏有礼地就此别过。迎璟关好车门,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浓夜里,他的白色卫衣格外惹眼。

    车快速启动,白影变成了小点儿,没几秒就完全不见。初宁瞥了眼校门,名校。周秘书这才询问:“送你回四惠桥?”初宁住在那儿。

    “不了,往玉渊潭去吧。”

    陈月从昨天下午起打了五六通电话,千叮万嘱她务必抽空回趟家。车在路口掉头,半小时后到了玉渊潭北岸的赵家。周秘书走后,初宁一个人在外头待了会儿,点了根烟抽完才进屋。

    阿姨开的门:“宁儿回来了啊?哟,慢点慢点。”

    听见动静,陈月从客厅快步走出来,揽着披肩,一角斜垂落地,人没走近眉头先皱:“你抽烟了?”

    初宁拂开阿姨的手,轻声道了声谢。

    陈月:“抽完也不知道散散味儿再进门,万一你爸在家,闻见又要不高兴了。还有亲家那边,你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抽。”

    初宁“瘸”着腿往沙发上一坐,没吱声。陈月坐在她对面,紧了紧披肩,跟倒豆子似的道:“你说你,平日穿个高跟鞋没事儿,这回偏偏摔了腿。冯家对订婚宴很上心,现在这意外一出,又得延后了。”陈月越想越气,身子前倾心急道,“赶紧好起来,听见没?”

    进门就沉默的初宁终于抬眸:“你怕冯家反悔?冯子扬不要我?”

    陈月不悦。

    “人家要反悔,结了婚都能离。”

    “你这孩子!”陈月火气上来,“不识好歹。”

    初宁却忽地笑了起来,轻松往后一躺:“渴死我了,我要喝水啊。”

    陈月发了两句牢骚,一脸不高兴却还是起身:“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我都快烦死你了,整个一小白眼儿狼。”

    唠唠叨叨的,初宁梗脖喊冤:“我哪里得罪你了?”

    陈月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有人跟我说了,你成天忙工作,和子扬一个月都不见一次面,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有,我提醒过你多少回了,对你大哥客气点。”

    最后半句话,彻底点燃初宁的不耐,她拄着拐杖站起:“要巴结他你自己去,赵明川在我这里,没有‘客气’二字给他。”

    气氛瞬间似燃了一把火。陈月来不及维持优雅形象,提高声音:“你得搞清楚,虽然我们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但赵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我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人,真正当家的是谁?是他赵明川!”

    这话戳中初宁的逆鳞,她怒不可遏:“女人怎么了?这个家是容不下女人了?”

    “你这是扭曲我的意思。”

    初宁实在没有过多耐心争执,抓起了拐杖。

    陈月急了,语气软下来:“哎?干吗去?你不喝水了啊?”

    初宁一瘸一拐:“不喝了,饱了。”

    她把门带上,陈月的念叨声被关在了里面。

    这下彻底安静了。

    初宁按了楼层,盯着楼层数,回趟赵家真是伤神。这时,电梯门开了,里头歪歪斜斜站着的男人同时抬眸,两人的目光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初宁心里咯噔,今天她出门没上香吧,净是些糟心事。

    赵明川一身三件套样式的西服正装,领口的扣子松散解开,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他与规划局的人吃完应酬饭,酒喝得有些过量,要醉不醉的模样阴郁痞气。

    初宁出于本能,往右大跨步,像是嫌弃至极地躲开。赵明川顿时火了:“你什么眼神?”

    初宁冷淡地回道:“我给赵大公子让路。”

    赵明川眯着双眼,眼梢狭长上翘,就这么盯着她。初宁亦不惧地与之对视。

    数秒钟后,赵明川忽然嘴角微弯,笑得阴阳怪气:“长本事了。”目光同时落向她的石膏腿。

    初宁警惕。赵明川却不再多话,二人擦肩而过,男人挺拔的背影犹如写着两个大字——狂妄。初宁连着受了两顿气,心情跟不冒烟的葫芦似的——憋屈。

    回住处的路上,她接到冯子扬的电话:“宁,你在哪呢?”

    那头有歌声,约莫是在哪处作乐,初宁道:“有事说事。”

    冯子扬:“冷漠。”

    “我挂了。”

    “等等等等,怕你忙起来忘事儿,记得后天。”

    “后天是周四?干什么?”

    “看比赛啊!”冯子扬叫道。

    初宁是真忘了。

    说起冯子扬这个人,也是富二代中的异类,严格来说,他不算上进型的生意人,但身上也没有公子哥的纨绔做派。初宁的社交圈分层十分清晰,要么理念一致,能一起共事,要么彼此心知肚明,能够资源共享的泛泛之交。

    初识冯子扬,她原以为对方是第二种,相处久了,便兼顾了第一种。初宁对他的容忍度,于公于私,都要比常人多那么一两分。

    冯子扬还在电话里埋怨。初宁打断他道:“陪你去也行。”

    那头不说话了。她忽然半玩笑半愤懑:“帮我整死赵明川。”

    冯子扬猛地咳嗽两声:“不用陪我去了,再见。”说完他便将电话挂断。

    初宁无语,什么人啊这是。

    周四,初宁还是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冯子扬。冯子扬是个半吊子军事迷,初宁看过他的收藏品,一些奇奇怪怪的飞机坦克模型,摆满了两个房间。路上,初宁问:“你也太痴迷了,这种非正规比赛也感兴趣。”

    冯子扬手指搭着方向盘:“英雄不问出处,再说了,年轻学生的创意少了点匠气,更有启发性。”

    初宁侧头:“学生?”

    冯子扬笑笑,下巴冲前边一抬:“到了。”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八字校训: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初宁看见校名,突然想起那日的白衣男生,但又很快散去。

    C航每年金秋都会举办一次校内的科创比赛,已经成为文化特色。飞行器设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是王牌专业,这几年,都是这一狼一虎争拔头彩。下午两点开始比赛,候场区已经人头攒动。

    “你看什么呢?”祈遇最后一次校正遥感器,拍了拍迎璟的肩膀,“路线设定没有问题,但你注意拐小弯的时候控制好飞行速度。”

    迎璟穿的是统一的白色比赛服,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校服,除了骨骼渐长,清隽面容依旧未变。他把袖子撸上半截儿,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向观看席:“校领导坐那儿?”

    “对。”

    “那边呢?”

    “左边是本校的座位,右边是外来人员的。”祈遇凑近,坏笑着指点迷津,“张怀玉坐左三,花瓣往她那儿撒。”

    礼堂里基本已经坐满,黑压压的一片人。冯子扬和初宁进来时,倒显得格外惹眼。迎璟看到她时,嘴巴不自觉地张成一个小圆:“哇!”

    祈遇一副“我懂”的语气,小声道:“我给你装的是玫瑰花瓣。”

    “我不往那儿撒。”迎璟丢下这句话,笑眯眯地转身。

    祈遇脖子都望长了:“那你往哪撒呢?哎,我跟你说,千万别改路线小心坠机。”

    “你还真想拿名次啊?”迎璟不以为意,“轻松点儿,玩玩就行了。”

    航大的这个比赛,在业内也有一定知名度,要传播声名,校方自然也偏重于更有影响力的专业。大家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也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祈遇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如果真的只是玩,你为什么还要熬那么多天夜?”

    迎璟留下一个无所谓的背影:“闲着也是闲着呗。”

    他们学的是航天发动机专业,抽签第六个上场,前五个逐一上台展示,项目责任导师在台下指挥坐镇。这里俨然一个模拟太空的世界。

    冯子扬看得兴致盎然:“这个模拟仓建得不错,你看,水生态设想的供给细节都做出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初宁兴致缺缺:“像个塑料鸟笼。”她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能飞啊!”

    冯子扬跟着现场大多数人一起惊叹。初宁实在无语,心想:废话,要是不能飞,还叫飞机吗?

    “这个是模拟太空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试飞成功很不容易的。”冯子扬赞叹,“真棒。”

    棒个屁,初宁想睡觉。

    主持人的声音稍稍让她提起了精神:“第六组,航空发动机专业。”

    某片观看区瞬间带头鼓掌,看来是后援。初宁抬头扫了一眼台上,白衣男生走上来,先是对校领导以及评委席半鞠躬,接着再走几步到台中央,对观众鞠躬致礼。初宁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两圈,瞌睡全无。

    又是他?这种感觉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有人敲门到访的奇妙感;又像是一场毫无兴趣、敷衍了事的电影末尾,让人惊喜的彩蛋。

    初宁眯着双眼,双手环搭在胸口,坐姿稍稍挺直了些。现场的掌声由热烈渐变至小声,然后安静。迎璟跨前一步,抬高右手示意,台下祈遇辅佐,按部就班地启动线路板按钮。迎璟走到控制台前,将最大的摇柄往后一拉。

    停在场地中央的模型直升机嗡嗡作响,然后升空至半米高度稍加停顿,最后一鼓作气,腾空起飞。

    冯子扬说:“动力不错啊。”

    初宁难得没有吱声。直升机沿着既定路线完成系列飞行,直线冲刺、死角转弯、机身旋转,迎璟专注地下达着飞行指令,调整着螺旋桨转速。初宁就听见飞机引擎的轰轰声在场内循环。

    五分钟。

    场内已有议论声。

    七分钟。

    掌声渐渐响起。

    冯子扬身体前倾,摸着下巴饶有兴致:“这么久啊。”直升机已经连续飞行十分钟。

    “这很难?”初宁问。

    “一般模拟飞行一次起飞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何况还在执行飞行项目,很烧发动机。”冯子扬翻看宣传册,“这男生叫什么名儿啊?”

    “哇!”一片惊呼声响起。

    只见那架绿油油的直升机在左片区半空停留,机身两侧旋开两个口,机尾下压,机头上翘,就像在跟观众点头致意。突然,两条红色绸带喷射而出,上面还写了一行字——热烈庆祝我校科创比武大赛圆满成功!

    直升机又垂直升空,加速绕场飞行,红色彩绸飘啊飘,校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飞机飞到女生多的右边区域,彩带坠落。小绿机没闲着,扭了扭自己的屁股。

    砰的一声,众人惊叹。

    飞机上散落一机舱的花瓣。花瓣雨落在女生的头发上、脸上、腿上,风铃般的笑声掩不住欢喜的少女心。冯子扬乐岔气了:“有意思!”

    现场气氛掀起第一个高潮。

    这是偷学仙女散花的创意吧,交过版权费了没?初宁心想,面容已经不自觉放松。

    台上的迎璟不同于刚才,他不再严肃,眼睛被灯光一衬,熠熠生辉。飞机继续飞行,旋转了两圈,从中间直飞而下,停在三米开外,机头正对冯子扬。

    众人屏息。

    轰轰轰!

    就见直升机绕着冯子扬边飞边喷射,机尾喷出一道五彩喷雾,画出个大圆圈,把冯子扬围在里面。

    现场笑翻,冯子扬不怒反笑,还心有戚戚焉地冲迎璟竖起大拇指。

    初宁心生感慨,这跟观众的互动,真是别出心裁地中二啊。

    她的感慨还没画上句号,小绿机优哉游哉地上下点头,蓦地转向,机头对准了初宁。

    中二少年你要干吗?

    初宁眉头浅拧,先是看了眼台上的罪魁祸首。隔着六七米,越过众多人头,迎璟毫不避讳地接纳了她的问询目光。

    眼神交会,初宁即刻肯定,死小孩故意的。初宁面色从容,亦不慌张,眼神悠悠转回原处,和瞄准她的直升机大眼瞪小眼。她的右手悄悄握拳——你敢飞过来,我一巴掌拍死你!

    机翼微微收敛幅度,机尾下压,机身颤抖,是在做准备。

    初宁的拳头暗暗蓄力。

    砰砰几声响,飞机发射出的东西是一颗一颗的,它们撞上初宁的肩膀然后下坠,落在她的双腿之间,东倒西歪:五六颗喜庆洋洋的旺仔牛奶糖。

    迎璟眉眼干净,在台上冲她笑得纯粹又热烈,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会得久了些。

    初宁淡淡收回视线。呵,花样还挺多。

     

     

    PART 2 钱串子

    现场气氛很好,简直是这种技术比拼中的一股清流。

    冯子扬却说:“他拿不到名次的。”

    初宁问:“为什么?”

    “太花哨了,校领导可看不上这些。”

    “难道不是因为有点蠢?”初宁直言不讳。

    “蠢吗?”冯子扬乐出了声,“他这个发动机配置得非常好,你看,都十五分钟了。”

    说深了,初宁也听不懂。她剥开一颗糖,满嘴的奶香味儿。最后真被冯子扬说中,前三名被飞行器设计和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瓜分,迎璟的得分居中,年年如此,他早已习惯。

    初宁从体育馆出来,与阳光抱个满怀。体育馆左边是篮球场,十来个活跃的身影来回奔跑,右边是宿舍区,人流量都往那儿汇集。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偶尔几个女生齐肩挽手,有说有笑,其中穿裙子的那个最惹眼,裙摆漾啊漾。

    一个寝室的,初宁暗自判断。冯子扬混在人群里,突然转身问:“我像不像学长?”

    初宁睨他一眼:“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

    冯子扬也不恼,幽幽感慨:“年轻真好啊。”

    “是啊,我真好。”

    初宁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风衣,配着高跟鞋,她抬手戴上墨镜,乍一看,颇有旧时港星的气质。

    “陪我逛逛校园。”冯子扬说。

    “没时间,公司有事要处理。”

    初宁拒绝,手中还拿着那几颗奶糖准备去取车。一转身,初宁就看见体育馆门口几个男生正在下台阶,中间那个正是迎璟。他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连帽卫衣,宽松款。他的双手懒懒散散地环抱胸口,这个动作,把本就宽大的领口斜扯得更大,左边锁骨勾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这人皮肤还挺白。初宁淡淡移开目光,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初宁嘴里含着奶糖,两颊轻轻嚼动,面无表情。

    “你也太能折腾了吧,栗教授在台下脸都黑了!”

    一个同学攀上迎璟,几个人勾肩搭背。

    “你还撒花瓣,直男眼光。”

    “张怀玉看你的眼神都亮啦,哈哈哈。”

    这些校园小八卦啊,似曾相识又陌生。擦肩而过时,迎璟对冯子扬笑了笑,两人对彼此都有印象。初宁把手心的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顺势又望了眼已经走远的年轻背影。

    湛蓝清透的阳光,过于明亮耀眼。迎璟也恰好回头,和初宁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咧开嘴,冲她眨了眨眼。

    初宁嚼着奶糖,扫了他一眼便去取车。

    回到寝室,祈遇口渴接水喝,顺便把迎璟的杯子给倒满了:“其实我觉得,如果你少弄些花样,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成绩。”

    迎璟翻出篮球服,拎着衣领往上一提,脑袋一缩,卫衣便脱了下来。他把球服甩在肩上,走过去对着祈遇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么严谨干吗?玩玩就行了。”

    祈遇被踹得一口水喷了出来:“活腻了你!”

    迎璟起身要跑,迟了一步,领子被祈遇拽住,刺啦一声,球服一整片都被撕开了。

    迎璟大叫:“禽兽啊你!”

    祈遇看见领标上的牌子,愣了,然后飞快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

    “我重新给你买一件吧。”

    “不用不用,”迎璟知道他的轴劲儿,怕他多想,安抚道,“就在夜市买的,才三十块钱,还是一整套呢。”

    祈遇的紧张神色并没有舒缓,摊开手掌,认真道:“领标上有二维码,你拿来,我扫一下。”

    迎璟一巴掌打向他的手:“神经!走,打球去。”

    很多尴尬与芥蒂,在性格好的人那里,便能无声无息、体体面面地化解。迎璟这种人,就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清爽明亮,不仅悦目,更悦心。祈遇追上去,不自觉地表达心里的遗憾:“今天的比赛,我觉得你能拿个名次的,至少前三。”

    迎璟当没听见,把篮球拍得噼里啪啦响:“看我飞身灌篮——进了!迎天王真棒!”

    他给自己加了一场很精致的戏,把祈遇所有的话都给堵在了喉咙里。晚上还有自习,九点半下课,迎璟挨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实验室。

    迎璟抱出那架下午参赛用的直升机模型,通好电,由强渐弱,分波段试了一下螺旋桨的转速。

    “你看你看,每次在这个区间,你就开始抖,你这个小笨蛋。”迎璟自言自语,又试了几次,凶巴巴道,“感谢你爸爸我控制技术过硬,没让你坠机,不然丢光脸,看你找谁哭去。”

    他戳了戳机身,冲它做了个鬼脸。实验室只开了一盏灯,白墙上折出被放大的影子,迎璟弓着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柔地摸了摸直升机的机头。他眼里的光一束一束地暗下去,揉成一弯平静的湖。

    白天无所谓的面具被卸下,迎璟低着头,对他的参赛“伙伴”轻声说:“对不起哦。”

    忧伤气氛正浓郁,被一道声音打破:“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别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比对不起管用。”

    迎璟惊悚地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鬼呢。栗教授,您怎么进来不出声儿啊?”

    “鬼你个头。”栗舟山暴躁地瞪他。

    迎璟挠挠头,嘿嘿笑道:“这么晚您还没休息呢?”

    栗舟山却指着他身后的模型:“卸下来,测验涡轮前温度。”

    迎璟领悟,开始动手。看完后,栗教授冷哼一声道:“难怪会抖动,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迎璟眨眨眼:“主人太帅了?”

    “臭小子!”

    迎璟忍笑,脑袋凑了过去。

    “气压比,在转速提挡的时候,不达标。”栗舟山指着显示盘,手指在空中一划,“压比小于3.5,涡轮前温度上不去,这只是一个转接过渡挡。”

    迎璟眼神明亮:“明白了。”

    栗舟山看他重新调了一遍,面色和缓,欣慰之情难掩,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小子,也就这点小聪明了,心思不集中,做事不严谨,什么臭毛病。”

    迎璟脱口而出:“能毕业就行了。”

    “出息!”栗舟山生气,“毕业后呢?再随便找个地方拿工资,混日子?”

    迎璟一时语塞。栗教授的语气虽然依旧不友善,但这一刻,迎璟隐约能感受到,对方眼里、语气里流出的惋惜。

    “生活不只是吃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行,总得有点五香俱全的追求。”栗教授懒得跟他废话,半讽半风凉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三年,没拿过什么校级奖项吧?”

    迎璟还没回过神。

    “下半学期就要实习了,没点加分项也不好看。”栗舟山丢给他一本项目书,“我手上的课题,和一个做企业的朋友构思的。你看看,要是感兴趣,明天回复我。”

    封面上是醒目的中英文标题——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模型的建立与可行性分析。

     

    自这日之后,连着一周阴雨绵绵,直到周六才放晴。

    初宁这出瘸腿拖延订婚的戏码,有始有终,有条不紊地完成。她从上周“卸下石膏”,到这周“拄着拐杖”,再到现在“完全康复”,过程循序渐进,堪称滴水不漏。

    她今天约关玉吃饭,在一家新开的店,风格效仿盛唐的华丽古风,用仕女屏风隔开卡座,台上还有师傅弹奏琵琶、古筝,风雅秀丽,颇具风骨。关玉迟来五分钟,还没走近就迭声抱怨:

    “我就仨月没回B城,建国门那边儿比以前更堵了,还总碰上乱变车道的,恶心死我了——哟?宁儿你腿好了?”

    关玉声音清脆,外套脱到一半儿瞅见初宁的腿,乐和笑道:“冯家又该把订婚提上日程了吧?”

    初宁今天涂的是大红唇,被灯光一照,尤显肤白貌美。说起这茬,她心情不错:“他们找了个香港大师看过日子,错过上回,接下来半年都不合适,说是会和祖上犯冲。”

    冯家老爷信这些,正好如了初宁的愿。关玉身材丰腴,屈腿叠坐在软垫上,打趣道:“冯子扬蛮不错的,跟他假戏真做得了。”

    初宁置若罔闻,抬眼盯着她:“你去韩国丰胸了?”

    “什么呀,我本来就有C。”

    “真的?”初宁寻思着,然后挑眉,“给我摸摸。”

    “啧!女流氓呢!”关玉笑道。

    初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身心放松。她与关玉是初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发小情谊。关玉家境殷实,性格爽朗,学的是传媒专业,毕业后在中广工作两年,觉得没前途便辞了职,加之初宁当时正在创业,两人一拍即合,她也成了宁竞投资公司的原始股东。

    宁竞投资经过三年浮沉,规模不大,但如今也算业务稳定。

    俩人边吃边聊,关玉说:“我听小宋说,你上回被信达集团的人给堵在公寓门口了?”

    “嗯。”初宁顿了下道,“都多久的事了。”

    “后来你怎么脱身的?”

    初宁伸向菜肴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秒,然后她夹起一只虾:“坐一个男生的自行车。”

    “男生?”关玉来了精神,“什么样的?”

    初宁想了下,说:“很烦人的。”

    “啧。”关玉以为她闹眼子,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回是不是把你表妹叫去陪张总吃饭了?”

    初宁抬眼:“这你也知道?”

    关玉不以为意:“想知道不难啊,翻一下娱乐新闻就是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也简单。初宁的表妹叫赵蓓琦,是个人气还算不错的娱乐圈小花旦,走清纯玉女路线。初宁前阵子在争取一个投资项目,奈何财大气粗的张姓老板一直不点头。后来她打听到,张老板暴发户做派明显,喜欢弄些面子工程。初宁就让表妹赴了趟饭局,当红女明星撑场面,张老板的心情那叫一个舒畅,第二天他就通知初宁去签合同。

    关玉告诉她:“赵表妹吃这个饭,正好被媒体拍下来了,再阴阳怪气八卦一通,她很吃亏啊。”

    初宁脸上毫无波澜:“她吃什么亏了?这些年,我伺候他们赵家人还少吗?她上次那部电影的资源,还是我给她拿的。吃顿饭怎么了?人情你来我往,她心里没数?她应该的。”

    关玉知道初宁与赵家关系复杂,一时也无法反驳。

    “再说了,那些负面新闻第二天就被公关掉了。”初宁声音冷了些。

    关玉犹豫半刻道:“是赵明川?”

    初宁默认,随即心烦:“赵家人都这样,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不想做,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别转个身就跑去别人那儿诉苦卖惨。”

    她惨字刚落音,关玉倏地坐直,吐字都不利索了:“呃,赵、赵哥。”后觉得不妥,她又飞快改口,“赵总。”

    初宁一怔,转过头,见从屏风后走出一脸阴郁的赵明川。

    巧了,两人都在这里进餐,路过时,赵明川把初宁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赵家公子声名在外,这种背景阶层出来的男人,哪怕不说话,光站在那望着你,都让人胆怯不安。更何况现在,他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关玉已经惴惴不安,初宁却习惯了这种刀口舔血般的相处,示威般与之对视。

    气氛非常不对劲,关玉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十几秒后,赵明川缓缓抬手,指着初宁,食指在空气中用力点了点。那份警告不言而喻。

    初宁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嘲讽得不加掩饰,然后她转过头,继续吃东西。

    这是无炮火的战场。但仔细揣摩,初宁比较占上风,赵明川倒像是被憋屈走的那一个。关玉拍着胸口,后怕道:“你是没瞧见他的表情,我生怕下一秒他就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你的头!”

    初宁表情依旧平静。关玉瞅着她的模样,低头敛眉,一语不发。同为女人,她理解初宁的不容易。

    “唉,”关玉叹气,真诚相劝,“你在你大哥面前,姿态放低一点,服个软多大的事儿啊,何苦跟他作对呢?你平常机灵得不行,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

    见她不吭声,关玉又说:“你到底是个女人,跟他……”

    可就是这句话惹了初宁,她一搁筷子:“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弱势,男人就能天生无理?”

    关玉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人较劲。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亲昵地拍了拍初宁的手背,俩人结束了不愉快的话题。

    关玉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你看看这个。”

    初宁接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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