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森五环外的女人伊北9787559668110北京联合

伊北祖籍安徽，当代作家、编剧。中作协会会员。于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所。
著有长篇小说《六姊妹》《小敏家》《熟年》《美人余》《娃儿》《小日子》《五环外的女人》《一纸千金》《对的人》，中篇小说《小芳出嫁》等。

楔子2015年5月21日，北京市统计局、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首次发布北京环路人口分布数据。“数据显示，五环以外有1098万常住人口，占全市51.1%。”章毛文娉“你没觉得我跟这个小区格格不入吗？”“哪儿不入？”“哪哪都不入。”宁红五官往中间集中，痛心疾首。毛文娉不理解她的深意，若有所思。
两个人走到小区小池塘边，里头荷叶烂糟的，叶片之间隐约能看到蛤蟆。有好几个妈妈带着孩子，个别推婴儿车，大部分放养，孩儿们有的骑自行车，有的拿着水、泡泡，不论男的女的，全在疯跑。其中一个还差点撞到宁红。
宁红慌忙躲，扶稳她的宽檐太阳帽，更不高兴，转头对文娉道：“明白了吧。”文娉一头雾水。大太阳底下，老打哑谜。这也是宁红的一贯作风，故作神秘。
“人！”宁红喊出来。
文娉哦了一声，她领悟能力实在有限，读不懂老同学的小九九。她不懂就问：“人怎么着？”“丑呀！”宁红恨不得顿足，“你没发现呀，我们这个小区出来遛孩子的，净是些丑女！”文娉恍然大悟。只是，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连她毛文娉都包括在内。她也搬到这里来，那么她也属于“丑女”。
宁红愤然，“美女谁住这呀！没结婚的，结了婚的，但凡平头正脸的，都不会混这儿来，记得我们那一届院花不？”“记得，哪儿混呢她？”“人霄云路端着呢，”宁红口气不屑，“她好看吗，脸那么方，”又叹，“架不住命好，虽然人就比咱高一环，但那高的，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有道理。在北京，女人的颜值，随着环数的增加，逐渐降低。宁红是个异类，她自认高开低走，标准昭君出塞，风欺雪侮，埋汰了好颜色。
“紫禁城里可没人。”文娉打趣。
“哎哟，你可别这么说，不是大美女，能进宫吗，”宁红手指支棱着，学清宫戏里的女人，“我跟你说就这块地，以前是埋宫女太监的。”毛文娉失笑。又一个孩儿妈打旁边经过，黑漆漆的一张皴脸，干瘦身材，戴着个眼镜，衣服也不讲究。嗓门老大，喊她孩儿：“拉贝！”再旁边一点，也不知道孩儿的奶奶还是姥姥，跟一个老头解释孩子的名字：“咱叫拉贝，不叫拉拉，拉拉不好。”老头若有所思点点头。
话飘到耳朵里，文娉鄙夷，拉贝怎么就比拉拉高级？她转向老同学，道：“你是美一点。”触景生情，肯定宁红。
的确，同学堆里，论长相，宁红名列前茅。只可惜她追随了“爱情”，嫁给了县城凤凰男吴，如今便流落“边关”了。
“才一点？！”宁红不满足。
“一些。”文娉小幅度前进。
“大方点行吗？”“很多，大量，alotof。”文娉连忙纠正用词，中英齐上阵。巨型夸奖，免费奉送。
宁红沮丧地说：“像我这种拥有资源的人，竟然还在五环外某丑女聚集的小区行走，冤不冤？你看桑嫣，多实际，现在就得这样，才不吃亏！”桑嫣也是同学，一宿舍的，嫁给了北京大院子弟。自此妻凭夫贵，工作清闲，稳居三环。
文娉随即点评：“你爱情至上了。”“你说对了，”宁红一根手指顶天，“就怪爱情！爱情！有啥用呀，不能吃不能住的。”毛文娉当然能听出宁红话音里的复杂情绪，她既看不起桑嫣，又羡慕她，但她始终认定了桑嫣的婚姻内部没有爱情，否则无论如何也没法解释，桑嫣这么个女人，怎么会比她混得好。她可是比桑嫣要美的呀！
文娉笑呵呵地说：“让你们家再努把力。”“他？我早就不指望了，”宁红一身落寞，“没结婚的时候，人家可是要当第二个的，现在呢，人认识他是谁？”顿一下，又叮嘱，“你可别学我。”宁红的老公刚出来创业，算小有成就，但远远没达到宁红的要求。她的目标是当富太太。
毛文娉就可怜了，至今单身，但不贵族。她连房子都没有，也流浪在五环外，到这个年纪还在为钱发愁。
“不至于，我看王老师挺努力。”“我准备跟他离。”宁红云淡风轻地说。
“啊？！”文娉心脏受不了，“真的的？”“真的呀。”宁红撒娇。
“为啥呀。”文娉实在理解不了。
“孩儿马上要上学了，老搁这住能行不？别回头老子娘好不容易混北京来，孩儿再混回去。”“还是换房子的事？”“可不就是嘛。”“慢慢来。”“你瞅瞅我这脖子后头我急得这一排疙瘩。”宁红把头发撩起来。果然有一排疙瘩，跟对好点似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起冒出来了。只不过，外人不知道。宁红自己闷着心烦。
毛文娉原本居住在二环外，西直门，一个大开间。上班在二、三环之间，出版社，老胡同口。这种通勤格局，一直是文娉引以为傲的。不过近几年，这种傲气明显下降——人们允许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租房子住，对她这种工作七八年，三十出头的“老姑娘”可就没那么友好了。每当谈到房子，文娉总能感觉出他人言语之间的尖刻与含蓄。先是问：“住哪儿呢？”她答西直门。对方肯定要说好地方。然后再问：“几个平方？什么时候买的？现在单价多少？赚了赔了？”毛文娉只能把那两个字云淡风轻地飘在嘴唇上，“租的。”对方立刻不往下问了。只是，这种为保留面子而做的戛然而止，偏偏总是刺痛毛文娉的自尊心。
她买不起房子。
二环外的房，就她租的那个，按她目前的工资水平，不吃不喝也得六七十年才能拿下。三环呢，同样买不起。四环也没戏。五环仍旧高不可及。毛文娉觉着单靠自己，这辈子能在五环外有个安身的小窝就算她走了大运了。
她很羡慕同宿舍的大姐宁红，在五环外的“庄”里有自己的住房，眼下还盘算着第二套。只是，宁红和她的显著区别是：人家已婚。她毛文娉还孤家寡人。
在不少外人和家人看来，你毛文娉居无定所那完全是咎由自取。好嘛！有优势你不利用，搞什么搞？！自己买不起，嫁个男人不就有了？就算没有现成的，两个人的力量也总大过一个人。什么叫两手合纵连横？婚姻，本质上就是资源的互换！谁让你挑，谁让你拣，谁让你拧巴？没房？呵呵，活该。
文娉父母在婚恋问题上对女儿基本放弃。催过太多次。再催下去，估计文娉就要跟他们断绝亲子关系了。毛文娉也委屈。她不是没努力呀！尤其过了三十，她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样挣扎求生：上过相亲(舍不得请红娘)，上BBS发帖(总说代发，但依旧遭遇群嘲)，亲戚朋友介绍，刚开始都热心，次数多了，全无下文，中间人也觉得没面子，渐渐地，毛文娉便失却了货源。连带着，还获得了个人设：难搞老姑娘。
近半年，文娉原本春风得意，开会认识个青年教师，搞古典诗歌的，人高马大，本来谈得挺好，谁知夏天一过，青教单方面通知她，还是做朋友吧。文聘稍一打听，人家有下家了，跟副院长的女儿好上了。她告诉自己不要伤心，好嘛，本来就都是骑驴找马，可一颗玻璃心却不听话，碎成十八瓣儿，弄得文娉狠哭了几场，张惠妹的《掉了》不晓得听了多少遍。
还有别的倒霉事呢！
分手后不久，某天凌晨，不晓得哪跑来个女人敲她的门，说要找她老公。文娉吓坏了，在门里头说没有。又慌忙给物业打电话，直到确定楼下没有形迹可疑的女人，才敢开门出去上班。
主客观原因综合起来，毛文娉认定这地方不能住了。
她想买房子的心又炽了。
这些年等福利房，等得天荒地老的，始终没那运气。入秋之前，她还去燕郊看过，八十万，两室一厅，不限购。文娉原本想咬牙拿下，可等到中介准备好合同，她又后悔了。凭什么？！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到北京户口，首套房，为什么要贡献给河北？不甘心。不乐意、不能买。不不不。于是乎，在宁红的牵线下，文娉一咬牙，重新搬到五环外(刚那会儿在天通苑住过一阵，也属于五环外)，租下了北面宁红所在小区某顶楼复式一居，开始了新的生活。
逛完小区，宁红原本要请吃饭，毛文娉搬来之前，她就开始嚷嚷了。只可惜她家有突发状况，跟吴离婚，细细碎碎好多事要忙，而且晚上还要陪应酬。
吴算地方上的小官二代(破落型)。放到北京，就不算什么了，父母能帮他的，不过是出点首付，让他在北京有个落脚的地方，至于职业发展，只能靠自己。
吴出来创业，跟人合伙做科技产品。宁红对丈夫期待很高，做好她的大数据会务报道之余，没少陪他应酬，摸关系，找路子。不过，离婚后，她就不能那么频繁出现了，理论上不允许——离婚也要有个离婚的样子。因此，眼下的应酬，格外值得珍惜。宁红说抱歉，又说：“回头请个大的，老吴付钱，就宰他！”说得好听，他们是两口子，又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