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苏宁会员
购物车 0
易付宝
手机苏宁

服务体验

店铺评分与同行业相比

用户评价:----

物流时效:----

售后服务:----

  • 服务承诺: 正品保障
  • 公司名称:
  • 所 在 地:
本店所有商品

  • 全新正版麻纸的光阴9787551147507花山文艺
    • 作者: 杨晋林著 | 杨晋林编 | 杨晋林译 | 杨晋林绘
    • 出版社: 花山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9-09-01
    送至
  • 由""直接销售和发货,并提供售后服务
  • 加入购物车 购买电子书
    服务

    看了又看

    商品预定流程:

    查看大图
    /
    ×

    苏宁商家

    商家:
    如梦图书专营店
    联系:
    • 商品

    • 服务

    • 物流

    搜索店内商品

    商品参数
    • 作者: 杨晋林著| 杨晋林编| 杨晋林译| 杨晋林绘
    •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9-09-01
    • 版次:1
    • 开本:32开
    • ISBN:9787551147507
    • 版权提供:花山文艺出版社
    • 作者:杨晋林
    • 著:杨晋林
    • 装帧:暂无
    • 印次:暂无
    • 定价:59.80
    • ISBN:9787551147507
    • 出版社:花山文艺
    • 开本:32开
    • 印刷时间:暂无
    • 语种:中文
    • 出版时间:2019-09-01
    • 页数:0
    • 外部编号:30729419
    • 版次:1
    • 成品尺寸:暂无

    北路梆子
    与孙犁为邻
    我的五点三十分
    我比颜回晚白头
    土豆的花事
    木板桥
    落枣花
    麻纸的光阴
    蕴藉典范的河流
    右玉二题
    潞城铜匠
    东冶怀旧
    青铜横山
    月饼的家园
    崞阳漫兴
    因缘邂逅圆照寺
    春来山脚看杏花
    拜谒音乐之神
    在那高的山上
    陪父亲走完程
    后记

    杨晋林,男,汉族,1967年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从200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一百五十多万字,著有长篇传记小说《续西峰》、长篇小说《厨子出山》等。

    北路梆子郭沫若看过北路梆子后忍不住击节赞道:“听罢南梆又北梆,激昂慷慨不寻常。”其实,声腔艺术的境界,不是高山流水,巧遇知音,而是发轫于天籁,还原于自然。而我很难从现实的流行音乐里捕捉到北路梆子丝丝入扣的唱腔和剥啄悠扬的慢板了。也许是对时尚的不适应吧,虽然我一直生活在北路梆子的发祥地,生活在这片广袤而坡岭沟坎层出不穷的黄土地上,这里依然是北方仲夏的田园,依然是北方充满山曲野调的青纱帐,然而曾经散发泥土清香,俚音十足的梆子腔却如同家门口那条滹沱河一样,几近断流。我的北路梆子啊!
    应该说,那是一条禁锢在我心湖里蔚为壮观的声乐之河。多年来,我在每一个寂寞的晨昏都要打开缰锁心湖的直棂窗,任那北路梆子浩荡的声之水、乐之波、韵之涛、律之浪拍窗而入,浸沐我的全身。我会在北路梆子激昂的旋律里迎来日出,或送走日落。 可能是一幅厚实的大幕里泻出动听的梆胡的委婉,可能是老槐树下兀自妙曼起的一串高玉贵式的清唱,可能是木制的老式戏台上浓缩了的一段水步过场。极简约的形式却奔腾出一片音乐的潮水,肆意挥洒在上一辈人驻足过的土地上。侧耳聆听那一阕清爽的须生花腔吧,它正要穿透山间的明月、林中的艳阳,如同大江的碧波向每一扇关闭的心窗滂沱涌来。我的那些淳朴善良的先人们,无不在这亢奋的声浪里把粗糙的日子过滤出细腻的遐想,尽管那时候的生活只是一碗缺盐少醋的莜面饸饹,尽管唱戏的青衣要为果腹饱肚而吼破天……挺括的蟒袍,横陈的玉带只代表精神境界的庙堂。从前的“狮子黑”“金兰红”“九岁红”“云遮月”把这一出融汇古今人物的“上路戏”倾注进音乐的浪涛里。
    很显然,北方的风花雪月里从来都不欠缺丰润的色彩和明快的动感。仿一层由远及近的细浪凝重推来,其源头既非江河,也非高山,而是农民脚下的一方泥土,鲜活得好似四弦弹出的一片跳跃的音符,华丽得好似美人婆娑的裙幅,激越得好似黄河之水天上来……有时,一阵有板有眼的流水过后,宛如几个慈祥的老者袖着两手静坐在背风的门洞里悠然笑谈年景,于是那一汪音乐的江水越流越长,越流越有了韵感,越有了厚重和沧桑,有了超乎想象的跌宕和迟缓;有时,那音乐之水如一束巨浪扶摇而起,触到了天之眉骨,其状“若垂天之云”,竭尽狂飙的奔腾激越之势。戛然间,河水退去,声浪顿消,大幕徐徐落下。
    通常,在葱绿的黄土高原,一个其貌不扬的后生也许会突然吼出一声“秋去冬来梅花放,阵阵春意透寒窗”的慢板高腔;一个坐在廊檐下择豆角的女人也许会轻哼上几句“我要上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七两黑烟八两琴音”的流水板。在这里,你越来越接近了北路梆子的故里,一脚不慎可能就踩出一声嗨嗨腔。
    老辈人说,上路戏生在蒲州,长在忻州,红火在东西两口,老死在宁武朔州……在宁武朔州的沟沟汊汊里,你忽然听到串利的滚白、一串高亢的花腔是不足为怪的。
    但是,“三顾园”散了,“五梨园”倒了,“成福班”也关门大吉了,北路梆子慢慢地消失在绵绵的山梁后面了,而许多北路梆子的票友却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就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邻家小妹突然坐上了别人的花轿……我的北路梆子啊,那是我心中永恒的圣音啊!我一直认为北路梆子是中国戏曲领域活力的典范,甚至敢断言除了北路梆子,任一个戏种都难以承载它的浑厚和酣畅。比方旋律散漫、濒于说笑的二人转,多少沾染了白山黑水的滑稽和调侃;比方八百里秦川上粗犷豪放的秦腔,十三门角色轮番登场,热热闹闹诉说的不过是一段渭水河畔的岁月艰难……仅此而已。也许,活力的中国戏曲不单是国粹京剧,也不单是迤逦温婉的昆曲,也应该有黄河流域酣唱了几的北路梆子的一席之地,甚至它的母本晋南蒲剧都不能望其项背。
    在中国的北方,在黄河与长城拱臂包举的苍茫空间,它是一股湍急的大江之水!在它落入黄土地的一瞬间,已注定它的命运将与这块土地同生死共枯荣。在它肆意流淌的地方,冲刷出一片片碧绿鲜红的青纱帐;在它袅袅走过的地方,会有一乘泥红的小轿流水一样飘出朱漆大门,然后一个身穿彩衣彩裤的女子,轻烟一样尾随在轿后,摇曳出婀娜的一溜水步;接着是一串欢快的板鼓,一串清脆的倒板,风摆柳样旋出如水的圆场。弦起琴落,岁月又婉转吟唱了几十年。
    很久了,那一汪音韵醇厚的浪花,恣意飞扬在黄河与长城交织的山形地貌间,溅湿了黄土地厚厚的一本史籍。或许是从元曲的曲库里汲取了丰厚营养;或许是从宋词的婉约里嫁接了淳美意象;或许是从盛唐奢靡的歌舞里遴选了朝衣出水的媚艳;或许是从秦汉野蛮的祸乱里效仿了快刀快的铿锵;或许什么都不是,它就是从田园牧歌里抄录了几段音律和仕与女的嬉笑与缱绻……马锣、梆胡、战鼓;花腔、介板、倒板……这是北路梆子抑扬顿挫的魂魄呀,这是北方人民耳熟能详的阕籁。
    也许北路梆子只适宜生长在北方。这北路梆子恣意流觞的北方啊!
    以前,或者更远的时候,苦难的北方就把它捧上戏楼,那些被称作舞亭、舞楼、乐楼的古戏台上经常上演着秦香莲、秦雪梅、穆桂英式的悲情故事,这样的故事与野地里凄凉的二人台、孤单的爬山调共同滋润着乡民们缺油少盐的生活。
    当年的古戏台上梆腔激越,弦歌嘹亮,古戏台下千人瞩目,万头攒动,那是怎样的动人心魄、荡气回肠啊。我不知道那些台上唱戏的艺人,那些台下看戏的观者,各怀怎样的一种心情,但·北路梆子我知道他们是用心来唱、用心来听的。北方的梆子戏就是这样深入人心。
    我父亲说,他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戏迷,经常跟着戏班走村串寨,日本人打进忻口关那一年,他熟知的几个戏班却都消失了,就连县城里颇有名气的万庆园也挂起“经营不当,欠薪歇业”的牌子,十六红、小电灯、高玉贵、二虎旦、赛八百、贺三黑等人各奔东西。父亲就像断的孩一样,成不守舍。不久,从崞县传来消息,那个与九岁红同台献艺的十三旦,在老家被人杀了,少年气盛的父亲直奔东山,他要为死去的十三旦报仇。路上恰逢几辆给游击队送军粮的马车,赶马车的汉子忽然吼起了《翠屏山》,他唱的是《杨雄醉归》一段,穿云裂石,字正腔圆。父亲禁不住叫一声好,赶车的汉子笑道,你小小年纪也懂戏?父亲说,听戏还分年龄?那人听罢哈哈大笑。父亲怎么也没想到哈哈大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久慕其名、访而未得的九岁红高玉贵……一定是保德州的山药蛋颐养着胡子生厚实宽广的音腔;一定是神池县的胡麻油滋润着青衣正旦如莺百啭的歌喉;一定是五台山醇厚的音化了小丑的插科打诨;一定是雁门关乖戾的风声激荡着大花脸的长拳短打……以至于连年战争也未曾将北路梆子的艺术消弭。1946年,定襄城一解放,赶马车的高玉贵就四处奔走,收拢回诸多歇演的艺人,在旧县衙前的老戏台上为家乡父老排演一出《逼上梁山》,玉梅红演林冲,青衣焦能通演林娘子,他自己反串白脸高俅。
    在定襄,说起九岁红高玉贵来,上了年纪的人都能回忆起当年那一场戏。劫后余生的乡亲们,听说高玉贵要搭台唱戏,都携着板凳静坐在三间门脸的戏台,等那开场锣嗵嗵嘡嘡地敲起来,人们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对生活的热爱和希冀。那,台上唱戏的使出浑身解数,台下听戏的禁不住喝彩连天,台上台下你唱我和,戏子们的一招一式,观众都能道出子丑寅卯来……老人们说,那场戏唱得真是好,可惜就唱了。戏班是被卷土回来的晋绥军冲散的,城里城外大作,逃难的人群里,北路梆子四大坤角儿之一的玉梅红孔丽贞不幸被颗弹击中……北路梆子啊,你尽可以忘记那些万人空巷带给你的激情和欢愉,唯独不可以忘记你一路走来的坎坎坷坷,还有血,还有泪。
    “山乡庙会流水板整天不息,村镇戏场梆子腔至晚犹敲”—这是写在古戏台上的楹联。北路梆子的戏班从来都是一股活水,·北路梆子流到哪里算哪里,四海为家。早年间续西峰在崞县西社村成立了两个戏班,一个叫大班子,一个叫二班子。他选的角儿也非同凡响,十六红、十八红、八百黑、九百黑、滚、养元旦、白菊花……能唱能打也能逗乐台下的老百姓,他们除了给西社人唱,还要收拾起锣鼓家伙远赴宁武、大同,搅和得关里关外生起。我的北路梆子啊,你是一片烟波浩渺、孕育横澜的湖泊吧?
    在你微波不兴的湖底下,有暗流鼓荡;你是萦绕在田埂上的曲籁吧?一边是庄稼地,一边还是庄稼地。唱戏的不拘是敷彩画面的戏子,也不拘是荷锄执担的农民,那一嗓子透彻云霓的高腔下是东家葫芦西家瓢的五味杂陈,乡村的日子可以不富贵不荣耀,却不可以没有抑扬顿挫的上路戏。《王宝钏》《血手印》《李三娘》《访白袍》……一幕幕古色古香的戏文是乡村永难背离的生活况味。梆子一击,锣鼓一敲,嘈杂喧闹的戏场立刻鸦雀无声。
    青衣上场,须生下场,老旦登台,花旦下台,流水一样来去,喜为前人喜,忧为前人忧,唱戏的不觉得怎样辛苦,看戏的反哭成一片笑作一团了。听戏的慢慢地听了进去,兀自觉得自己变成穿戏装的古人,以为是怀才不遇的相公呢,以为是抛绣球的公主呢,以为是《十五贯》里的娄阿鼠呢……然后,乡村的天空也古旧的,如铜镜里的模样。
    北路梆子啊,从你诞生的天起,你就打好了油彩,戴好了髯口,在弦胡笙管乱弹的声浪里粉墨登场了。手擎金瓜,背倚罗伞,滴溜溜一个筋斗云落在台上。仙袂飞扬起唐室的朝衣艳舞,箭板敲击出万马驰骋的大场面,昂扬挺拔的彩腔,清晰稳健的道白,出神入化的水袖,炉火纯青的做派,不正像滹沱河涣涣的河水有时泛滥,有时温婉吗?于是,婉转的旋律,高亢的嗓音充斥了我们生活的每一寸空隙,包括吃饭和睡眠,包括我们生命的始与终。
    多少年来“金水桥”下喧哗的护城河一再漂洗着闵子骞的“芦花”寒衣;“五雷阵”的清脆铜音也总能惊扰了埋头算粮的王宝钏。原本就是北方农家炕头茶余饭后的一种享受;原本就是辛酸岁月混沌人生的一种额外补偿。无论夹生野草的青石台阶,无论黄泥滑溜的田间小径,无论麦场,无论井台,眼瞅着七品县令变成断案包公,摇旗的卒子,打扇的宫女,咿呀啼哭的秦香莲,吹须瞪眼的太师爷,都闹嚷嚷顺了老墙的裂缝,飘逸到今天的水泥阳台上,时光蓦然老了,老成一缕过眼云烟……当年看戏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听戏的老翁,老翁含混不清地说他再也看不到北路梆子了,只能抱着戏匣子听。老翁说,如今·北路梆子什么都好,唯独不该把北路梆子给唱没了。这样的话是有道理的,老翁说他年轻时候唱戏的名角儿可真多啊—金兰红、云遮月、水上漂、小电灯,还有后来的二梅兰、狮子黑、白菊仙、筱金凤……可惜一个一个都走了,改行的改行,老掉的老掉,也有实在唱不下去的,再入戏的戏子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台上,台下的忧患远比戏台上丰富得多。对于北路梆子的生存,年轻一点的戏子发言权,只是他们大都改唱流行歌曲了,也有夹杂在响器班子里跟人跑事宴的,喜宴上唱《算粮登殿》,丧宴上唱《三上轿》……唱着唱着有人就提议说来段《路》吧,来一段《青藏高原》吧。
    …………我父亲今年八十有五,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年那个赶马车唱《翠屏山》的高玉贵。父亲说他曾唱着高玉贵的《访白袍》肩挑一根扁担奔赴解放太原的前线,尽管很快就被颗弹打残了左腿,但他依旧在家乡的土地上“嗨嗨”了几十年的慢板花腔,那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票友剥去戏衣后的精彩清唱啊!我深情地回味这一段父辈们传承北路梆子的坎坷岁月。
    北路梆子啊,在我一如白纸的心页上落满你大段大段的滚白,还有你曲折的弯调,流利的夹板。但北方的黄土地上竟生疏了你浑厚如黄河一样放纵的声涛乐浪,那一群骨骼粗大的庄稼汉们再也吼不出属于高粱地的纯正的嗨嗨腔。小电灯的光彩黯淡了,九岁红的绕梁之音间断了,宫莺百啭罗袖曼舞的金兰红也老死在了宁武朔州……在送走小电灯、九岁红、金兰红之后的日子里,酣畅淋漓的北路梆子似乎成了绝响,但我相信,总有那么,这块民族声乐的璞玉会重放光彩,无论经歌喧嚣的台怀地,还是旧貌换新颜的雁门故关,一定会重新唱起响遏云天的北路梆子,并且经久不息……与孙犁为邻不知是看了水中蒹葭,还是长河落日,庆幸我不停迁徙的祖先选择滹沱河畔筑庐为舍,并把栖居地固定在这条浑浊不堪而又盛名卓著的河流上游,成为我永恒的籍贯。由是,我能够与下游的孙犁为邻。
    —题记孙犁一再说他的故乡安平县的孙遥城村就在滹沱河南岸,我的故乡定襄城也在滹沱河南岸,相隔千里,我却知道城北这一股活水终究出在孙犁的视线里。使我早生一个世纪,被我放逐在浊流之上那盏纸糊的河灯必定要经过孙振海(孙犁原名)的家门口,纸船明烛照天烧,我营造的属于滹沱河的风俗景致也一样收入少年孙树勋(孙犁学名)眼底,我们临水而观,沿河为邻。

    与孙犁为邻,使我诚惶诚恐。一袭布衣的孙犁不允许我称呼他大师,只准我喊先生,是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一样的先生。于是我知道,先生是那样儒雅肃敬,不求闻达,先生人格的光芒和磊落风骨是我今生无法企及的标尺。在对先生充满虔诚的敬畏之中,我忽然读懂了孔夫子的千古教诲—“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应该说是先生影响我沿着滹沱河被时光锈蚀的大堤逆流而上,从道光时期“司马第”内走出的徐继畲那里修习怎样另眼看世界;从民国初年永安村的少年那里捕捉运筹帷幄的先知先觉;从独立岸边,恣情讴歌滹沱河的大个子牛汉那里汲取作为诗人的非凡气质……因为我对文学的挚爱,所以会更加频繁地越过太行山,去造访抗战前夕的孙遥城村,在滹沱河的呜咽声里与一介书生的孙犁扺掌而谈,耳濡目染先生的文笔和清朗隽永的精神素养。
    有一段时间,我觉貌似先生了,走有先生的走相,坐有先生的坐相,捉笔在手,泼墨抒怀意象中的风花雪月,就连骂人都不带一句脏字,有人甚开始我为师了,但是先生告诉我—大道低回,大味必淡!我顿时矮了一大截,猥琐成先生笔下的一只叫作“椿象”的带有黑白斑点的小甲虫,没人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如地面有一条缝儿,我一定会顾头不顾尾钻进去的。庄周说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与朝菌和蟪蛄何其相似?
    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先生落在纸面上的闲适自得与大智慧,先生刻在骨子里的平和质朴与高洁傲岸是我等今生仿都仿不来的,并不是因为比邻而居就能潜移默化。当然,我能够明辨自身的不足就已算是孺子可教了,除此以外,我还能够感知穿在先生脚上的那双圆口布鞋是多么熨帖而合乎身份,又是多么轻便而纤尘不染;我还能够领会戴套袖的先生在秋风起兮的豆子地里捡豆子的随心所欲,同时也乐意伸手帮先生把糨糊抹在漏风的窗户缝上,然后目睹先生把一条浸染沧桑的白麻纸贴上去,轻轻用手抚平。
    二与孙犁为邻,我逐渐学会以平常心眺望生命中的月升月落,云卷云舒。然而,当有我无意中看到门前那条著名的长河气息奄奄时,竟然不知该不该对先生提起。那是一条贯穿先生生命之源的河流,先生在知道河水枯竭后,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尽管那又是一条自由散漫惯了的长河,从泛滥不羁的童年开始,一直义无反顾滔滔东流,湍急中度过了浮躁的青年与持重的中年,终于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我不敢把河流的尾声告知天堂里的先生,先生知道后会伤心的。那是先生梦境里的一树桃花萎靡,也是一朵朝霞的溃散,更不是一只云雀的跌落尘埃,而是孕育先生艺术灵感的母亲河即将枯竭了。
    我知道先生笔下的滹沱河永远活力无穷,“今年向南一滚,明年往北一冲,自由自在地奔流”;而我的乡诗人牛汉也说:“它不像水在流动,是一大块深褐色的土地在整个地蠕动。
    看不见飞溅的明亮的水花,是千千万万匹野兽弓起了脊背在飞奔”……但谁又能想到,这样一条格狂放的长河有朝一日会细瘦成一股馊水?先生,你眼中翘立荷香里的鹭鸶鸟呢?你眼中的对艚大船、赤足纤夫和片片白帆呢?
    说起滹沱河,我蓦然想起先生的母亲—那个裹着小脚曾在小油灯下夤夜纺织的村姑,那个在麦秋两季疯了似的收割庄稼的妇人,那个满身是土,发端沾着柴草,蓝布衣裤泛起一层汗碱,总是撩起褂子抹去脸上汗水的女人,在农闲时节也养成了玩牌的习惯。她对劝她的儿女们说,不要管我,这是你爷爷吩咐下来的……先生,我越来越相信先生的母亲就是滹沱河的化身了,我对门前这条河的秉再熟悉不过。她有时温驯如一头老牛,有时奔放如一匹野马,有时娇憨如一只小猫小狗,我们拿她没有一点儿办法,谁让我们是她共同的儿女呢?
    条河的命运总归不是我们的意愿所能左右的。我又想,如果千余年前,我们的祖先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滹沱河边,看到的不是轻波逐浪、流水涣涣的景象,而是一片荒芜厚实的沙滩,他们或许不会有停下不想走的念头,也不会在地势相对平整的河畔滩涂开垦出一片广袤肥沃的处女地,从而打上桑梓故里的烙印;他们或许会从容地离开这条河,去寻觅如鸣佩环的淙淙水声。那样,我与先生就不会成为邻居了,我也不能紧随先生其后亦步亦趋了,想起来都隐隐有一丝后怕。
    在我知道滹沱河沉疴不起之后,我不止一次地在长河两岸的堤坝(先生称作堤埝)上踟蹰,像一只迷途羔羊,盲目地寻找被大雪覆盖的归途。而先生在十二岁离开家乡的时候,也一定如我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多年以后,当先生回到久别的故乡,忽然发现河水“已经干了,但风沙还是熟悉的;屋顶上的炊烟不见了,灶下做饭的人,也早已不在”。我听到先生长长的一声喟叹,跌落在冥冥中虚幻的一河浊水里,激荡起一朵细微浪花。
    三因为与孙犁为邻,我习惯在清风徐徐的夜晚,点一盏葫芦状的玻璃煤油灯,沐着院子里豆棚瓜架下清澈的蝉鸣,展一卷透着墨香的《风云初记》或《白洋淀纪事》,静静地品读孙犁。设这个夜晚是天地间逸闲恬淡销魂的一段时光吧,同样的月光下,七十年前的白洋淀边,一个娇媚如月亮的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无声地编织苇席,在晕染荷香的雪白凉爽的苇席上,等待着英雄的丈夫归来……我有一个中学语文老师是南方人,驼背成一百四十度角,人称“一百四十度”,他操一口八调清浊的流利吴语,把课文朗诵得抑扬顿挫,韵律十足,每每读到“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时,面庞会呈现出一种如痴如醉的泛光神态,驼背也似乎挺直了,他指着一院灿烂的阳光说:“我们把阳光当作月光吧,可不能小觑这个孙犁啊,想象他当时写出这段文字的心情是多么的、多么的……那个好吧!”讲台下的学生一片哄笑,我们在轻佻的气氛里把“一百四十度”又戏称作“那个好吧”。请原谅我们的懵懂无知吧,那个年龄段的我们又怎么能够读懂先生的《荷花淀》呢?时过境迁,我已慢慢地理解老师当时的心境了—他把自己置身于一片柔美的月光下,却无法用恰如其分的形容词来表述对先生艺术造诣的心得与体悟。
    不管一年之中有多少个夜晚会皓月当空,只要有清风明月的时候,我总疑心家乡往东近千里之遥的地方,有一个窈窕的女人在月光下编织苇席,编织心头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那种被薄雾缠裹,又被月色朦胧着的景象,成为我青年乃至中年时代朝思暮想的一种人生佳境。我在生命的苦旅中艰难跋涉,几回感知自己出现在那样皎洁的月光下,甚至望得见从一片水面上涌来的白乳一样的雾气,却唯独少了一个编席的女人菱姑。
    四因为与孙犁为邻,我喜欢在斜风细雨的时候,撑一把黑色的雨伞,在乡村的街巷里漫步,看晶莹的小雨珠是如何在地面形成蘑菇泡;看湿漉漉的街巷里有没有两个被雨淋湿衣服的妇女;看谁家的门洞里有没有闲坐的男人……我甚至会侧耳谛听有没有声音隔着雨雾传来——“给谁家说亲去来?”“东头崔家。”“给哪村说的?”“东辽城。崔家的姑娘不大般配,恐怕成不了。”……平平淡淡的对白,圆圆润润的俚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先生迈向婚姻门槛的一个小小伏笔,更像是先生随手画就的一幅俗墨图,白描意象,古拙动人。在这幅风俗画里,先生的爱妻相信了帝乙归妹般的“天作之合”。
    从先生记叙生平的文字里,我们似乎很难看到先生曾经历过怎样波澜壮阔的大场面,而我们又怎能忽略先生辗转异乡,投身抗日洪流乃至融入和平建设的每一段跌宕人生路呢?先生出神入化的一支笔总能把滚滚硝烟隐藏在袅袅炊烟背后,用静谧的农事或悠闲的一抹清风淡化掉所有的血腥与杀戮;先生总能用温暖的笔调写意酸涩的人生和与人生有关的一切坚硬而冰冷的物事;先生总是在舒缓的娓娓道来的语境中营造出独特唯美的艺术氛围……这与先生的修养和禀赋不无关联。
    先生是情中人,他把一腔澎湃的情愫尽数给身边的一花一木,一景一物,或者一碗烂酸菜,或者一支笔。先生说他使用过许多蘸水钢笔尖,也用过问同学借钱买到的自来水笔,但我猜想,先生在书写文字的时候,得心应手的应该是一管产自侯店村的柔软的小狼毫—唯有先生家乡的毛笔,才可写出温馨、细腻、至情至美至柔的文字,方可呈现千锤百炼之后的润泽与力量。先生充沛的感情就像汛期的滹沱河那样波涛汹涌,但先生不会放任河流溃堤,他像远古的大禹那样张弛有度地疏导洪水,于是从先生笔端流泻出的又是另一番景致—明月清风,小桥流水……五与孙犁为邻,我开始懂得孙犁是乡村的孙犁,乡村是孙犁的乡村。记不清先生是什么时候把自己囫囵托付给乡村的,反正乡村和先生已融为一体,先生与乡村无话不谈,乡村把所有蕴藏的秘密都耳语给了先生。
    无论是用竹簪把头发盘在头顶像个的五湖,还是秉烛夜读声闻四邻又屡试不第的东邻秀才;无论是引车卖菜的菜虎,还是专职埋死孩子的干巴;无论在梢门口倚门卖笑的女子小杏,还是弹三弦的驼背楞起叔……都是先生房前屋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都是先生尽情抒怀乡村风韵的素材。先生为一潭死水的乡村赋予了无比鲜活的生命力。至于我为什么不能够在熟知的环境里酝酿出类似先生那样的《风云初记》,可能与我的懒散有关,与我平庸的价值观和审美情趣有关。我同样是乡村的儿子,身上同样流淌着乡村母亲黏稠的血液,却从未想过为乡村吟诵一首哪怕只有几行字的赞美诗。
    而孙犁永远惦记着乡村,乡村也永远惦记着孙犁。
    乡村清晰地记得次与孙犁邂逅是1913年5月。
    那是属于丰腴少妇的季节,多情的乡村正散发着槐花醉人的馥郁,乡村把这个孩子安置在家境还算可以的孙掌柜家。从此,蹲在“永吉昌”店铺远离灯光的角落里默默抽烟的孙掌柜成为孙犁的父亲,而每天一听到鸡叫就往地里跑的女人成为孙犁的母亲……其实呢,孙犁知道只有乡村才是他真的亲,只能是乡村才是他真正的母亲。尽管乡村是贫瘠的,没有充足的奶水哺育儿女成长,面黄肌瘦的村人只能靠野菜树叶来苦度春荒。然而,乡村又是富庶的:乡村有几棵枣树,几棵榆树;乡村有挑着水桶唱着昆曲的根雨叔;乡村有沿街高悬着花里胡哨的吊挂;乡村有自娱自乐锣铙钹;还有圪蹴在树杈上拉屎的疤增叔……千奇百怪的乡村啊,琳琅满目的乡村!
    乡村睁着毛茸茸的大眼睛注视着比大的孙犁,直到有一年一辆叮当作响的骡车把少年孙犁载走。乡村舍不得孙犁走,孙犁也舍不得离开乡村;孙犁尽管走得很远,但走得很远的孙犁从未离开过乡村的视线。
    走得再远,先生眼里也总有乡村的影子。在先生看来,乡村是那么明净,明净如白洋淀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乡村是那么温婉,温婉如李清照笔下的《漱玉集》;乡村是那样单纯,单纯的乡村谢绝任何的晦涩与纷繁……所以先生习惯了用直白洗练的语言描摹乡村,描摹乡村的内容与形式,描摹乡村的气质与灵魂。
    走得再远,先生总是深情地回望乡村,回望生命中重要的这个男人或是女人。先生对乡村的感情无法用尺度丈量,早已渗透到厚实无垠的泥土中,他把自己当作乡村一棵肆意生长的枣树或是榆树;他把自己当作是乡村一座屋檐低垂的老房子;他把自己当作街头供人乘凉歇脚的一扇碾盘。多年以后,当先生乘坐一辆吉普车荣归故里时,却在村头悄然下了车,顺着一条小路绕回叔父家去……先生在乡村面前,腼腆得像个中了状元又羞于标榜的孩子,他习惯了审慎做人,锦衣夜行。
    乡村记得与先生分别是在2002年的7月。按照古人的说法,从七月流火开始,节气将天步向秋凉,乡村同样觉得那个夏天风寒刺骨,她杰出的儿子孙犁从泥土中来,又复归于泥土。但乡村忍着悲痛说,她从未与孙犁有过哪怕一分一秒的分离,更谈不上什么永诀了。乡村把孙犁紧紧地揽在怀里,孙犁把乡村永远镌刻在了心坎上……至今,乡村仍给孙犁留有一块空地,乡村说孙犁的灵魂就栖息在那里,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坦坦荡荡,仿一碗清水模样。
    先生走后的乡村大地上,我看到自己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倒映在乡村季节的长河里,是那样轻浮,那样单薄,那样无所依托,如同一朵飞离蒲苇的白色花絮,没着没落。于是,我更加相信只有像先生那样的大师才可以在乡村的旷野上行走自如,并且在乡村的长河里投下山一般厚实的剪影,永难磨灭。

    售后保障

    最近浏览

    猜你喜欢

    该商品在当前城市正在进行 促销

    注:参加抢购将不再享受其他优惠活动

    x
    您已成功将商品加入收藏夹

    查看我的收藏夹

    确定

    非常抱歉,您前期未参加预订活动,
    无法支付尾款哦!

    关闭

    抱歉,您暂无任性付资格

    此时为正式期SUPER会员专享抢购期,普通会员暂不可抢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