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眼睛看树上，身边发生了事
二、鸡零碎
四、实与虚
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既害怕又惆怅
六、撞上大头鬼
七、各式各样的人
八、衣工场，皮工场
九、巴黎不相信眼泪
十、这一家子
阿航，本名陈增航，浙田人。中国作协会员。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前往欧洲打工，并先后去了南美洲、非洲。现居青田。出版作品计有长篇小说《走入欧洲》《漂泊人生》《遥远的风车》等；中短篇小说集《西西里往事》；长篇电视剧《走入欧洲》；在《收获》《花城》《上海文学》《山花》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和散文200多万字。
落座后跑堂拿来菜单簿，大家装模作样翻看，没见菜品图片。周山用意大利语对跑堂说要吃面，并辅之吃面手势，嘴巴吸溜出声响来。跑堂直眨眼睛，他听不懂这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话。小餐馆没啥生意，空荡的餐厅里仅一位男食客在喝面汤。周山站起看见汤水里头的面条，顿时双目发亮脸膛紫红，他将跑堂扯到食客面前指着碗里的面，大声大气地说了几个音节。
两位中年男跑堂各自娴熟地将四只冒热气大碗托出来，摆放桌面后，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脸露欣慰笑意，迟迟不愿离去。周山两个儿子动作为麻利，手执长柄不锈钢调羹将碗里物什搅了个底朝天。大儿子带着哭腔嚷道，阿爸，这不是面条！小儿子用清脆的语气报告说，我数过了，有九根面条！大人们早已面面相觑，猜度这是番人用来配面包的面汤。刚才那位食客，在我们尚未注意上的时候，已经将面包吃进肚子里了。
邱丽华说，我肚皮饿到贴后背了，这几根面条哪能吃得饱哎。她老公叶碎民接嘴道，这么几根面条等于大猫（老虎）吃只蝴蝶嘛！刘观水板起面孔呵斥道，没老大在场，你们连面汤都买不来喝！不知从何时起，刘观水称周山为老大了。邱丽华与叶碎民变戏法般的换成笑脸，女的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是呵、是呵，很难得了呀；男的更上一层楼说，这汤滚烫，高热能呢！周山舒展开盘菜脸，幅度颇大地舞着手说，番人比猪还笨，匈牙利和意大利都在欧洲呀，怎么就听不懂我的意大利话了？！俩跑堂一位离开，一位仍原地站着，傻傻看着这伙中国人的古怪举止。周山过去搭住跑堂肩膀，用调羹捞起两根面条递到他鼻子底下说，这个，中国人要吃这个！这几个词自然是意大利语了，铿锵有力。跑堂孙悟空似的转动眼珠子，然后恍然大悟样子发出爽朗笑声。跑堂再数了遍人头，在纸片上写下8字，打个问号。周山对他竖大拇指，OK！OK！跑堂进厨房后，周山一屁股坐下长舒一口气道，这回总算把这头猪调教明白了。刘观水眉毛一挑说，有老大在，还怕没面条吃啊！大伙埋头喝面汤。竟饥肠辘辘有面汤喝也是幸事。
刚喝完面汤，但见两位手胳膊黑毛密布的壮汉又各自托出四只热气腾腾的大碗。周山胸有成竹神气说道，番人的面条耐饿，碗也大，这一大碗打进去，到明天中午都能顶得住。刘观水唱歌似的腔调说，民以食为天嘞，出门在外吃饱穿暖要紧嘞。说话间八只大碗摆上桌面，依旧清汤寡水，仅有的几根面条形同游弋的细鱼，欲沉欲浮。大儿子嚷道，阿爸，又是面汤哎！小儿子索咧嘴哭开，呜呜声不绝于耳。俩跑堂的笑脸僵在那里，他们没法搞懂这些中国人为什么如此爱喝面汤，而小孩子的哭，更是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回到宾馆，我听周山房间动静颇大，自个房间里几人均不在。我磨蹭转过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周山坐地板上，抬脸看了我一眼。我没来得及琢磨周山投来的一瞥啥意思，眼睛即被他面前摊开的皮箱牵制住了。细化来讲是被皮箱里头的一筒筒月饼钩住了。这头沉重的皮箱，一路上由刘观水鞍前马后提着。我曾经纳闷皮箱里到底装了啥物什，把体魄健硕的刘观水提得龇牙咧嘴的，原来里头塞了半箱子月饼呢。离开中国前，中秋节刚过，周山皮箱里装有月饼倒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人谁会提着月饼偷渡哇，人人都是轻装上阵的。
眼前，周山两个儿子左手一只月饼、右手一只月饼，正左右开弓，狼吞虎咽。
1990年代，从青田到欧洲。一场与知名景点无关的旅行。青年吕璧同老乡们一起来到欧洲。为了出国，他们“背水一战”，放弃铁饭碗，全家举债，来到语言不通的城市，出国前的壮志豪情在鸡零狗碎和困窘中被一点一点磨平。干杂活，吃简餐，失去理想，只剩下苟且偷生。将城市与山巅在信中收起，躲在行李架上敛声屏息。被驱赶、被区别对待的日子里，被强者和弱者一同倾轧。在灰暗的时光中，受困于动物般的生活，也幸好，还能以动物的本能在异域艰难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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