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刻底的记忆
吾祖严复……3
我的祖父杨度……8
父亲王国维投湖前后……14
我所知道的林风眠师……20
梁实秋笔下的梁启超……25
傅斯年的名言……28
至情至傅斯年……31
蒋梦麟追忆中山先生……35
罗锦堂忆钱穆与胡适之交……39
邵飘萍因何而死……43
陈岱孙：往事偶记……46
这才是真正的章太炎……52
父亲秦汾和他的朋友们……57
田汉伯伯……62
黄仁宇回忆：时期的父亲……66
难得有趣的灵魂
大学的“蒋、梅易势”……73
胡适与辜鸿铭的龃龉……76
章太炎与吴稚晖的恩怨……81
一生夹在政治与学术间……85
金岳霖的魏晋风度……90
陈寅恪的幽默……93
钱玄同给鲁迅“画像”……96
民国学术圈的“里子”……100
林语堂与鲁迅的意气之争……103
傅斯年打虎记……107
郭沫若与陈布雷的诗歌唱和……113
徐悲鸿的明信片……121
民国学者张荫麟……124
梁启超的魔力和胡适的野心……127
狂人刘文典……132
杨度，一些千真万确的事……137
硬汉张奚若……143
钱穆的新亚十六年……149
一生爱好是天然——美术通人鲁迅……157
民国学界伯乐林宰平……163
李济：从清华园到殷墟……167
时代风骨的群像
一来影响了中国的先生们……175
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选举记事……180
严复的政治生涯……184
张季鸾与《大公报》……189
民国争议的北大校长……193
梁漱溟的朋友圈……197
梁启超与五四运动……203
蔡元培的暗杀救国生涯……208
绕不开鲁迅的朱光潜……212
钱锺书离开西南联大的“难言之隐”……217
叶企孙与清华理学院……220
傅斯年 钱穆 胡适：大师的斗嘴……224
郭沫若与高二适的兰亭论辩……229
傅斯年、鲁迅、顾颉刚的……5
在西南联大跑警报……240
西南联大的“义课”……245
吾祖严复·华严·我们都知道，从事研究有关祖父严复学术思想的专家学者多，时至今日，人们对祖父的思想言行，当已有明朗化的公正、客观的看法。祖父生前曾经和子女谈过“宇宙心”，他说：人当有宇宙心，当人心遍及宇宙穹苍，便能无所不通晓、无所不包容，任何时代、社会，各有其声调、色彩、形式和尺寸；人的一切因时、地、观念而改变；这一刻的是，却是下一刻的非；浮光掠影的生命转瞬即逝，只有宇宙心与宇宙共存；那便是所谓真理，垂千秋万世而不朽。
“爷爷有宇宙心吗？”我问当时告诉我此话的四姑母顼。
“他有信念，生寻求真理，他的心比一般人都晓达，都能包容。”“爷爷能以宇宙心来迎接生前所遭遇的不如意的事吗？”“你爷爷遇事总是条理分明、心境平静的，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当时人的思想褊狭，加上人的嫉妒和幸灾乐祸的心理，你爷爷因此真受了不少委屈……现在，这些已都是过去的，不必多提了吧。”祖父有四男四女，分由王、江、朱三位夫人所生。老人家虽也认为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重要角色，但他十分钟爱女儿。他让女儿多多培养艺术方面的兴趣，说这样她们有朝一日过日子才不至于寂寞。他又说女孩子读书是为了来日好和丈夫谈话，这一点，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是老人家当时随便说说的一句家居笑谈。可不是，我国的所女子公学是经由祖父的倡导才兴办的。他认为女子教育如不普及，国民素质便无从提升。但当我听父亲如此告诉我们的时候，心里不服地想：因为祖父前后三任妻子都和他没什么高明的话题好交谈，所以才使他有感而发如此小看我们女人。
儿辈中我父亲智慧，和祖父一样属“早慧”的人。虽然父亲出生时祖父已44岁，但十四五岁的父亲已经能够和他的五十八九岁的父亲吟诗唱和、说古论今。
祖父生乐于人，尤愿资有意向学的人。直到现在，我还常听某某人提到他或她的先人受到祖父的提拔或照顾。祖父自己过日子则节俭，他没有积蓄，过世后遗留给子女的只是他的作品和商务印书馆的若干。据说当他在世时还被某戚友亦偷亦骗地取去若干；他不曾追寻，也并不介意。
老人家笃信理，但从来没有排斥的宗教。他把父亲的小名叫普贤，幼殇的二伯则有个名是文殊。四叔是基督门徒的约翰，五叔叫作烈。我的二姑母璆笃信天主，年轻轻地当了修女。但先时祖父给她的小名是华严。后来我用华严为笔名。
祖父晚年到福州，为的是办一件大事，那就是父亲的婚事。那是民国七年（1918），祖父66岁，带着当时22岁的父亲，迎娶台湾板桥林本源家的小姐我的母亲；大媒是福建陈宝琛先生，他是祖父的好朋友，又是母亲的娘舅。他喜欢好朋友的儿子我的父亲，也喜欢自己的甥女儿我的母亲，便做了月下老人。
父亲和母亲成婚后定居福州，祖父自己则去时去、来时来。去了上海又去了北京，都是生病住医院的时候多。民国九年（1920）冬天他又回到福州，陪伴他的少不了使他坐卧不安的气喘。
那时候对哮喘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医生给祖父配了一种用来熏吸的药。母亲说，用药的时候祖父坐在床上，母亲跪在他背后撑着使他不至于歪倒。父亲站在祖父面前，一手托着一个盘子，一把小簪子把盘中一团加上白色粉末的胶状物仔细地搅拌着，然后点燃了它，看那药末成了烟雾让祖父慢慢吸入。那一回，那烟药对祖父不曾奏效，在他身后做支柱的母亲，却被熏得头晕目眩地昏了过去。
哮喘病使祖父痛苦万分，病来时他指望就那样地死去，不再睁开眼睛。他屡次对父亲和母亲说，你们盼望我长命百岁，你们可知道这毛病如何折磨着我？他甚为子孙担心，遗传的体质将会使他们受到同样的病苦。果然，父亲65岁的时候因哮喘去世，我大哥侨去世时年仅55岁，也是同样的毛病。
祖父对母亲的孝心十分赞美，每次他想来福州，朱家奶奶便对他说：你身有重病，不宜离开北京到别的地方去。他回答：你放心，我在福州有贤惠的媳妇会好好儿地照顾我。
祖父吃饭时用的是特别为他准备的碗，母亲担心老人家迷信，吩咐厨子洗涤时要特别小心。有天厨子失手打破了，母亲急忙买了新碗补充。为怕厨子再失手，多准备了几个。祖父用着新碗时一言不发。这日又被厨子打破了，所以吃饭时祖父用的又是一只补充来的碗。老人家笑着问母亲：这是你给我买的第几号新碗？
祖父说他会看人手相，看了母亲的手，说那是严家福气的一双。父亲听了便在一旁吟唱：此手非凡手，原来是马蹄。
祖父关心父亲的一切，那年他69岁，自感是重病之身。父亲年方25，成了家，却未见立业。夏天里祖父又到了福州，为的看襁褓中他的长孙侨，也为了关心父亲的工作问题。去到北京些时日，秋间又回到福州，这回他带着二姑母一齐回来，自己写了遗嘱。一面吩咐父亲去看大伯父。说趁他人还在着，要大伯父为父亲安排一个职务。父亲去了没多久，祖父的病情更见沉重，医治无效，在郎官巷寓邸逝世。
近陆屡有消息传来，官方重印祖父的译作，出版他的全集，重修他的坟墓，并举行盛大的纪念会和扫墓活动，成立严复陈列室，大书“学伟的世界先贤严复先生的爱国主义思想”以为宣扬。亲友族人写了信，寄了照片，当时的隆重和热闹情况可以看到。祖父的坟墓果然已焕然一新，但墓碑上端的一个大缺口是法补的。那是多少年前一群“爱国青年”找到他的墓前向他算账的结果。他们打击祖父的理由是：他不曾以所知所学救中国。
祖父生时惯于不为自己辩护，死了更是默默无言。我翻阅着照片资料，看到两副对联，一副是祖父为阳岐尚书庙所书写的：更何分苍鹘参军粉墨千场皆面莫但看乌纱牙笏衣冠一代几完人另一副是郑孝胥写了赠给祖父的，老人家把此对联长年挂在书房中：有兴必来取法虽圣人起不易吾言
抄录在这里，以为此文的结束。
（《作家文摘》总632期
《作家文摘》25周年珍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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