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蓬张府的玉兰蓬勃地开了,远见如雪覆青瓦顶。
张平宣身着牡丹花绣的襦衣,拖曳着朱色间银丝的广摆裙,腰系流仙绦带,从居住室内走出。
穿廊下,琴声伶仃,雅香徐徐。
两个青衣女婢跪坐在岑照身边,替他周全香炉与茶炉。岑照尚未系上眼前的松纹青带,他静静地闭着眼睛,手指上的刑伤可见淡痕。他身穿一身青色的宽袍,为求不拂扫琴弦,以至袖口挽折,腕骨裸露。青衣女婢望着那随着琴音一时抬一时扼的手腕,双双怔住了。
张平宣走进穿廊,轻咳了一声,两个女婢回过神来,忙伏跪在地。
岑照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独剩余韵回荡在廊下清潭水面上,两只水鸟从菡萏丛里飞起,落在岑照对面的莞席上,盯着琴台。
“怎么不弹了?”张平宣在岑照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袍。养杖伤时,他多散发、着禅衣, 倒是戴了小冠,束之以银簪,腰间却不系带。
“谁让你们给他奴人所穿青袍?”两个女婢跪在地上互望了一眼,皆不敢出声。
岑照伸手将琴边的松纹带系于额上。
“殿下,是岑照自己所求。”张平宣道:“换了。”“不必,衣冠而已。”他说着,弹指又拨了一个音。
张平宣站起身,低头道:“不只是衣冠,也关乎你我。”岑照顿指。
“殿下何意?”“你日后自然是会明白。”她说完,对跪在地上的女婢道:“我 要出府入宫,你们照顾好岑公子的饮食、药饮。”“是。”“都把头抬起来。”两个女婢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只见张平宣指了指二人的眼目,吓得她们忙叩首认错。
岑照道:“殿下,她们怎么了?”“没什么,不守本分,欺你眼盲罢了。”岑照拱手弯了弯腰:“还请殿下不必为岑照介怀。”张平宣道:“我说过,有我一日,就无人可欺辱你。”岑照不再回应,廊外忽然落起了细雨,打在宽大的菡萏叶面上。
张平宣拢了拢衣袖:“我走了,天冷你莫忘唤人添衣。”“殿下要入宫?”“是,母亲前日在金华殿自戕,我要去看看母亲,也要去见一见……那个人。”岑照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对铜铃铛:“能否替我把这个交给阿银?后日,是她的生辰。” ”张平宣犹豫了一下,终究伸手接了过来,细看道:“我记得,她脚腕上好像有一对类似的。”“是啊,不过已经残旧了。”张平宣道:“你不顾伤势,一连打磨了三日的东西,就是这个?”“是。”张平宣一把将铃铛捏入掌中:“你究竟当她是什么?”岑照垂头笑了笑,轻道:“妹妹。从无非分之意。”张平宣倾身迫近岑照:“你不要一直念着她,好不好?你身边的人,是我。”岑照侧过脸,温声:“恐负殿下深恩。”“我不在乎,也不惧怕。”张平宣的声音破入雨声之中,有些急促,“你想要什么,我就去替你争什么,就我争得来,席银不可能替你争。”“如此……”岑照放慢声音,“殿下也许会痛。”“呵……”张平宣肩膀颓塌,“父亲死了,二哥……枭首在即,母亲自戕。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早就不在乎了,我如今觉得,冬日里喝凉水、夏日间吞滚炭,也不是什么痛事。”她说完,仰头忍回泪,起身从琴台边走了过去。
流仙绦拂过岑照的手指,残落一丝女香。周遭叶声细明,潭面水气蒸腾,雾失楼梯,遮住了张平宣的背影。
岑照按住琴弦,香炉里的烟气也断了线。
平宁时,暗流在底。无言时,人常思报应。尤其是他这样通 、善批命理的人,一向深知愚弄人心的下场唯有“孤 ”。然而想到张铎,他又恍惚感受到了,他的命理与自己殊途同归。
***此时张府外,赵谦牵着马在门口盘桓,马蹄子把春尘扬成了一层薄雾,又被细雨浇降。
张平宣的平乘车尚候在树荫下,赶马的马夫劝道:“赵将军,下雨了,您不如过几日再来吧。”赵谦咳了一声:“滚一边去。”话刚说完,漆门开启,张平宣交握着手从门后跨出,抬头看了一眼赵谦,一言不发地向平乘车走去。
“平宣!”赵谦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头来。
“明日即要监斩,将军不查刑场、不鉴犯由吗?”赵谦早料到了她会说这样的话,喉咙里叹了一声:“我即时就要回廷尉见李继,我来劝你一声,明日——”“你放心!我不会像母亲那样自戕,也不会蠢到去劫廷尉狱和法场!”她说完,胸口上下起伏,红色的血丝逐渐在她眼中延展开来,她不想让旁人看见,不得不别开了头。
赵谦想上前几步,却听她喝道:“你别过来!”赵谦忙摆手退后,一大片玉兰花被从枝头吹落,横亘在二人之间。
“对不起。”张平宣摇了摇头:“不必,赵将军,荣华富贵我也想要,又有什么立场斥责你?再有,你被他救过性命,一向奉他的话为圭臬,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必要为了我去变 ,跟着他,走你们的独木桥吧。”这话,拆开来看,说不出多犀利,劈头而来,却戳得赵谦肺痛。
“你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张平宣忍泪笑了一声:“那你指望我说什么呢?说我二哥通敌该死,说我母亲不识大局、愚昧无知?”她说完,陡然加快了语速,“谁睡着、谁醒着,世人眼目雪亮,你心里也明白!”赵谦脑中空白,鼻腔里闻到的明明是花香,却又含着不知道什么地方钻来的血腥气。
“你还想跟我说什么?”“没有,我来只是想劝你,明日……不要去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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