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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版] 如花在野 宽宽 36岁人生半熟作者二本散文集 23篇生活哲学随笔 女性文学生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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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宽宽著
    •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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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宽宽著
    •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ISBN:9780811678649
    • 版权提供: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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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写作者宽宽的第二本散文集。经过《36岁,人生半熟》的人生转向,《如花在野》进一步记录了转向后新生活的营造,为希望选择理想生活者的行动提供参考。

    2. 23篇生活哲学随笔,前半部“怀偿”,旨在探讨传统美学对今人生活之影响;后半部“惜今”,则偏重记录人生转瞬即逝的相遇、互动和体悟。以一篇自序为引,全书内容兼具书、画、写作的创作方法论,以及实践“理想生活”的方方面面,低回婉转中,勾连出“内卷”大时代背景下坚持个人理想所付出努力的蛛丝马迹,中年人生可能有的美好与失落,激起阅读者的强烈共鸣。

    3. 这是一本建立个人生活世界、精神世界的书,作者对东方美学诸如诗歌、绘画等的深入研究,不仅是其自传统文化中汲取生活、心灵的滋养和供给,也是颇具价值的专业研究分析,以深入浅出的形式,将读者带入到清澹、俊雅、隽永的美学世界。

    4.小巧的开本设计,随身携带,随时阅读;邀请书画家、作家蒙中为封面题字,书写传统美学的魅力。

    如果说《36岁,人生半熟》是人生面临选择之际的“破”和迷茫,《如花在野》则是作者宽宽对人生新阶段的“立”的记录,书写的,是年近不惑、穿过迷雾后的笃定与从容。23篇生活哲学随笔,包含“怀偿”和“惜今”两部分,从对幼时生活碎片,到个人情感的回溯,及至友人的生死悲欢,更多的,却是在平凡的日常中挖掘出的美,以及对写作、对东方美学、对时代背景下个人之路的深入思考。这个“立”的过程,从有为到无为,从行动到感受,从外转向内,是一个人的狂欢,也是能引起广泛共鸣的生命吟唱。而一贯真诚,毫不造作的文字,延续了前作的优点与沉思,向读者展示了选定自己的路后,坚定地往下走,可能到达的方向——为精神丰盈所充实的人生,在远离都市的苍山洱海间,如花般绽放,展现生命的原初能量,欲望的自然姿态。宽宽,写作者。原名赵潇爽,中央财经大学文学学士,复旦大学新闻学硕士。曾于媒体专职人物报道,后创业。2016年由北京移居大理,潜心于东方美学与传统中医学的研究、实践与撰述。已出版散文集《36岁,人生半熟》。

    目 录:

    自序 /// Ⅰ

    之一:怀尝

    01 此时情绪此时天 /// 2

    02 是那样地旧而又这样地新 /// 11

    03 万物历历,望峰息心 /// 20

    04 开门雪满山 /// 30

    05 道可致而不可求 /// 45

    06 唯有功夫不负人 /// 57

    07 人间世里,悲欣交集 /// 66

    08 美,一半在时代,一半在个人 /// 76

    09 写作,为散怀抱 /// 95

    之二:惜今

    10 容许阳光打在脸上,也容许阴影中的死寂 /// 126

    11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 133

    12 在月光下坐一会儿 /// 142

    13 不知哪一眼,就成了最后一眼 /// 151

    14 人在旅途,隔岸观雾 /// 156

    15 顽强生长,无论立于幽暗还是危岩 /// 164

    16 生活先于书籍,生长先于追求 /// 172

    17 拒绝自己成为谁 /// 181

    18 无可奈何的小桥 /// 188

    19 恒以哲学自坚其心 /// 194

    20 没在深夜总结过人生,无以语明天 /// 201

    21 深爱吧,像明知总有一天要离别 /// 216

    22 二十年,茫茫在外有家 /// 224

    23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 231

    道可致而不可求 


    1

    山中一处小院落,一间寂风格的榻榻米房间,与院子以卷帘相隔,我对着一枝长松、一个陶罐,尝试摆弄成最佳组合。扶着松枝的手稍稍一松,它就翻转了方向,连带枝条上所有松针垂头丧气地向席面栽去。

    花道课最后一日,山中采来的枝条所剩无几,已没有更换花材的余地,那就跟这枝松死磕吧。

    正跟随的日本花道家上野雄次说,要在插花中呈现“如花在野”的姿态,除了对枝条在自然中的生长走向了然于胸外,还需要使离开了土壤的枝条和花朵,抵抗重力,并迎着光。花道的本质,不过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可实施起来,就发现太难了。

    将枝条依照其在自然中的生长方向,固定在器皿中,只这一步就快耗尽我的手劲,一用花剪,虎口就火辣辣地疼。固定枝条,不能用便利的剑山,而是用“撒”,剪一小根木条卡在罐口,是最简单的固定技术。一剪刀下去,长了,卡不进去,再一剪下去,又短了,小木条掉进罐中,一边叹气一边重新制作。

    我一点点磨着手中的小木条,听到隔间传来同学的号叫,“啊!固定不住,我不行了”,莫名觉得安心了些,我一向以为自己动手能力很差,手工类的活计,既无兴趣,也不在行。如此来沉入花道,着实是一个挑战。

    终于固定好枝条,最后一步,挑选小花斜倚在松枝上,所谓如花在野,便是想要一种不经意的姿态,其实需要极其经意的布局。相比松枝,花朵与光的关系更紧密,需要精确地为之感受光的来源。枝条的使命是挣脱重力,花朵的使命,是承载光。最柔弱的两朵小花,成了点睛之笔,使作品摆脱了被观看的境地,而有了与人沟通的表情。

    我大概真是个隐喻爱好者。看着枝条,思考枝条的隐喻;看着花,又思考花的隐喻。那柔弱的两朵小花,分明就是人内心不经意流露出的宿命牵引,是生之所向。因为光无可捕捉,所以需要迎向光的花来指引。

    枝条所抵抗的重力,便如现实的强大惯性,外界的种种诱惑,因焦虑而生的种种妄念。我想到每日在书桌前伏案耗掉的时间,为静心而使用的呼吸法、静坐法、冥想法等等,为使头脑的思考明晰深入、逻辑缜密,所画下的一张张思维导图,都像花道中所用的“撒”,是技,是方法。使用它们的目的,是迎向宿命中摇曳的光。

    整整两日封闭在小院中,与植物时时相对,自己创作并观察别人的创作,感到身处一个过去习以为常而今颇觉震撼的世界。

    “把插花看作一种游戏,把它当作同唱歌、跳舞一样的游戏,是那个人在那个时刻所有情绪的表达。”上野老师在第一天初见面时就这样说。听上去很熟悉啊,宋元文人画也说“墨戏”:倪瓒画竹,“聊以写胸中逸兴耳”;吴镇画竹,是为“心中有个不平事,尽寄纵横竹几枝”。

    如此看来,上野老师或许是说,花道是一种自我的表达,蕴含着个体性情的因素。那么,只要坦诚地面对、捕捉自我在面对植物时的情绪,并且尽量真切地表现出来,大概就可以了吧。

    然而,第二天一早上山采集材料时,我才感到所谓自由表达,背后都是镣铐。当我用花剪艰难地一点点剪一根粗壮、曲折的枝条时,正听到不远处的同学,用电锯锯着一棵树,那刺刺啦啦的悉索声音,凭空听出了惊悚的感觉。手中正费劲剪着的枝条,陡然成了某种肢体,一瞬间后背漫上一层冷汗,嘴里忙不迭地说出一串“对不起”来,顿觉这可真是,有些残忍啊。

    难怪第一天刚说完把插花当作游戏后,上野老师紧接着说:“这对植物很残酷,所以插花不是为了植物,在这个角度,认识到人是残忍的生物。通过植物的牺牲,花道家须传递出一些意义。”

    珍而重之地对待采下的枝条,让它的能量流淌进自己的内心,再流淌出一些什么。需要将自由与慎重——这两种看似相反的情绪,融合无二地流淌在花道家创作时的身体中。

    我初入门,一个作品动辄花掉几个小时。起初还能保持珍重,沉着摆弄至某个临界点后,忽然浮躁起来,像拴在一条若隐若现的专注力曲线上,攀至一个顶点,便要猝然掉落,心神像一颗打散在圆石上的生蛋黄,四处流泻,拢都拢不住。心说,就这么着吧,反正也算做完了。

    心神耗散着,在院中闲晃一会儿,到隔壁房间听老师点评另一位同学的作品。一根好看的山茶花枝条,斜斜插在陶罐中,枝上倚着两朵绯色的扶桑花,正羞答答地看着我们。要我看,已经十分恰到好处,却见老师点评了几句,就开始动手修改。那根一米多长的枝条上,保留了几十片叶子,老师凝视一会儿,竟然开始一片一片地调整,把稍显耷拉的向上轻扶,将未迎着光的略略拨动方向,一片片细细调完一遍,果然更如枝在野。原来为率其性,竟需要这般细致、经意的努力。

    眼里莫名涌上一阵热意,快步回到自己的隔间,看着那被珍重了一半草草完成的作品,罐口的撒明晃晃露着,未想到盖上一片叶子,点睛的花朵已然有一半脸背了光,像是负气冷战的恋人。

    要经过多少技法的锤炼,才可致“戏作”啊。正如看中国文人画,需要分辨画家诉诸美学表达的“拙”,与真正的技法生涩;反过来,当技法还生涩着,又如何能追求游戏般地自由表达。想想真是道阻且长。

    另一位跟随上野老师的花道家,记录过一个片段: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准备花材,那时梅花开,老师在一棵梅花树下看了很久,最终说不剪。那棵树大部分枝条都是直直的,只有那一根我们看中了的很特别。老师说,如果失去了这根树枝,那棵树就会变得很无趣,所以他放弃了自己想要的枝条。


    这个片段真值得回味。

    近来每上苍山,站在一棵树下,透过秋风中仍然蔽日的浓荫,看到树尖上被光照得几乎透明的叶子,就总想起老师站在梅花树下看了良久,却转身离开的画面。

    也不知是否由于今年的自己足够定静,想入的领域,总能遇到极好的良师指引,在全然不同的领域中,由技缓缓牵引而至道的天地。 


    2

    苏轼论画,说要“由技入道”,初始阶段磨炼技巧,达到心手相应,却不能止步于此,而须将技巧的运用提升至道的高度。

    技巧纯熟而心中无道,便是我们通常说的匠气太甚。一心求道而技巧生涩,便如苏轼说“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1。也是后来钱锺书说的,中国人流毒无穷的聪明,总是在不盖一、二层楼的情况下,直接盖第三层楼。

    如今看来,后一种真多啊。如今好像人人都能坐而论道,可稍加探问,就发现竟无任何一以贯之的技艺,来实践、验证他的道。那些张口便是灵魂、爱与慈悲的,一开始还能唬住我,后来发现总是说一堆抽象的大词,而即便坚持每日片刻静坐实修,竟也不多(或许是我见得少)。

    讲道不难,信息、观点如此易得,浸淫一段,任谁都能开口吐出一串颇有智慧的人生哲理。就在我风中凌乱眼含热意地看上野老师一片一片抚过树叶时,忽然就明白了苏轼论画时经典的一句总结——道可致而不可求2。

    苏轼好友文同(字与可),善画墨竹,苏轼曾为其画题诗: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

    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


    这是在说文同画竹时,类似进入一种入定状态,如此画出近似自然造化的竹。

    苏辙也曾记述文同如何成为画竹高手。先是文人作画区别于职业画工的根本之处 :“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

    继而说他以竹致道的过程:


    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澹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3


    又,唐代张彦远写:“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于妙理哉?所谓画之道也。”4

    以上莫不在说,致道(画道、花道皆然)的途径,需要创作者将自我的天性融入对象的天性之中。文同画竹,不止眼中有竹,不止胸有成竹,而是经年与竹为朋中,他与竹的天性融合为一,再经笔端流出,所现与自然造化一般无二,这个过程(并非结果)就已致道。

    忆起第一次看上野老师现场创作,那时我还生不出这许多感悟,只觉眼前这个黑衣人神色干净得很。当他执枝在手,无论身后多少双眼正盯着他,他周身都裹在一股寂寂之气中,凝视枝材的样子,恍若时光停在了那一瞬。当他举起花剪,手中动作如雷如电,枝叶簌簌而落,像是不经思考一般。不多时,归于静止,场中如经一夜雨疏风骤,黎明时分,晴空如洗,花灼烁,草蒙茸。

    原来这才是花道。

    再后来,当我看山野中的树木稍多些,回想当时,恍然明白,那时他全副心神已融入草木的天性中。我们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白壁前干巴巴的一枝,他看到的,是草木在一整片山川烟云怀抱之中,是“柳塘风淡淡,花圃月浓浓”的样子。

    上野老师创造了一个场,没有用有形的东西,而是用诸如纯粹的目光、专注的动作、拨云见雾的只言片语,还有深不可测的道。三十多年习花道所沉淀出的干净而敏锐的心性,创造出一个场。

    花道课过去很久了,那个场仍跟着我,只要进山,只要执起花剪,只要对着一面空荡白壁,摆弄枝条与器,那个场就会凭空而降,然后,诸如敬畏、珍重、自由这些抽象的道,就实实在在地飘荡在周遭像是凝固的时间里。

    我总在思考,尤其今年如蛇蜕皮一般在冬日无边的黑暗中蜕变,外界纷扰隔绝,思考也只好全部落在自我的体验中。

    我常想,如此这般与山川草木、与美的技艺、与故去之人厮混下去,五十岁的时候,会成何种面目?都说中年时不敢想老去,可当明明白白地走在由技入道的过程中,会愿意想象,或许我也能像五十多岁的上野老师那样,即便一言不发、厌于表达,也能散发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干净气质,那些年轻时特别想拥有的锋芒、腔调、气势,尽数化为无形,就那么自自然然、天地间的一个人而已。

    自 序


    书房窗外有两棵冬樱花树,每年都在冬月开花。

    两株相距五六米,一年到头,晒着一样的日光,淋着同样的雨水,一株繁花簇簇,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大理冬日的狂风,也不能将它吹落多少。另一株却开得零零星星,午后风刚起,就见它下起了花瓣雨。一夜狂风卷过,早上坐在书桌前看,发现它更显秃了。

    我不懂园艺,几年看下来,一直不知是何缘故。

    前天出门,碰上小区负责剪枝的本地大姐,正将一夜过后满地的花瓣扫进草丛里。我向她请教,两棵树明明相同的生长条件,花开得怎么完全不同。

    “根扎得深浅不一样呗,树大根深噻。”大姐头也不抬地说。我一时想起那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仔细想想,两者竟是同样的内核。

    为树的“务本”,是蓄养深根。为人的“务本”,我以为是静水流深。这也正是近两年我的状态。人至中年,才思考、探寻立身之本,希望没有太晚。

    这本书是探寻的开始。它起自一个斩断现实种种事务,抛弃已拥有的标签,回归书斋、深居简出的春天,三十六岁的春天。

    书中“怀尝”部分,全部写于那个春天之后的独自思索。“惜今”来自偶然出现在生活中的人,他们来来去去,我不曾结交、维系,只是抓取他们流过时,带起的感受与留下的记忆。

    我总是持守着这样的信念,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和事,都自带某种启示,却又如从空中落下的、轻飘飘的羽毛,要在风吹来前接住。

    入宝山,如何不空手归?我的心时刻被这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鞭子抽打着,不敢懈怠。

    因此,我对人生总是全力以赴,试图读懂隐含的义理。感受、思考、记录、修正……如此修剪自己,如环无端。这是我仰赖的过活方式,非如此,不能心安。这本书,也归属于这个试图读懂的过程。

    记得第一次读到“如花在野”这个词,是在茶圣千利休的茶道七则里。那是我狂热地痴迷“侘寂”艺术哲学的几年。千利休的本意是说,茶室里的花,须插得如同在原野中绽放,不迎合,不招摇,有着宁静、朴实的意味,也隐含面对“天地不仁”时的坦荡与自得。

    在从前忙迫得密不透风的日子,这个意味于我而言,像是藏在密室中的宝石,我看不见它,但知道它就在那里——如花在野般的宁静朴实,不刻意招摇,也不轻易萎靡。

    我渴望靠近它,渴望在一日日修剪自己中,变化出宁静朴实的气质。这种渴求的心境,贯穿写这本书的始终。

    像那个春天一样纯粹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两年,我继续着深居简出的状态,想要“在两三种惯性中将一生相寄了”。两三种惯性里,有对时代与自我的冷眼旁观,有手上功夫的日日打磨,还有一日数省的克己修身,都是寂寞中的吉光片羽,进一寸便有一寸的欢喜,足够我取乐自得。

    这寂寂的两年时光,值得说的,还有跟随两位恩师学习的光阴,一位教授医学,一位讲授哲学。两位都于大众无闻,却是我半生所见少有的宁静朴实,同时持敬笃行的人。能在翻覆变化的时代中坚定持守,养深积厚,是我最想从老师身上学到的品行。

    她们的悉心指引,使我对“静”的内涵有了更深的感受。《说文》中段玉裁对“静”字的注里讲:


    采色详审得其宜谓之静。《考工记》言画缋之事是也。分布五色,疏密有章。则虽绚烂之极,而无淟涊不鲜,是曰静。人心审度得宜,一言一事必求理义之必然,则虽繁劳之极而无纷乱,亦曰静。


    静字中尚有一半是“争”,那是在绚烂与复杂中,对自审内省的全力以赴。人在静中的务本,是深明义理后的持守不移,是阴阳动静后的平衡,是老子的“冲气以为和”。

    在跟随与探寻之中,我一日日体悟到为人的根本,不过顽强生长。像一棵树,无论立于危岩还是生于幽暗,只是生长。从前爱提许多“意义”,如今看来,大都是没有明白根本,如同漂亮的话之所以漂亮,大多由于没有凿实。

    而生长之中,自有乐趣,是一种不停修剪自己的乐趣,是在密林中努力向上探取光线的乐趣,也是不断发现道之无涯而己之浅薄的乐趣——如果这也算乐趣的话。儒家讲“孔颜之乐”,是安于一箪食一瓢饮、处陋巷而不夺的乐趣,是静水流深,也是如花在野。

    我不知此生脚力,能否尝到这种乐趣,但我愿意一日不停地,靠近它。

    仰赖不断生长,得到日日新的果实。虽然一岁有一岁之功,却也容易使人在回看过去的自己时,想要掩面而去。

    每次新书出版,都要重温不愿与旧我相认的体验。总想起阿兰·德波顿说,世上作家大致分两类,一类觉得自己作品太伟大,应该人手一本,另一类总诧异自己聊以自娱的东西,旁人竟能读出滋味。

    我显然是后者,奢望终有一天,也能拥有些许前者的自信。

    某日读许倬云老先生的《许倬云问学记》,他说起自己几十年前写的书,就要它们留在记录上,让自己汗颜,让人家晓得。这个人一辈子都在修正他的意见,他是一步步在改,一步步在修正。他要自己的书,存起本来面目,“以志少过也”。

    我读得感慨,也因此生出许多勇气。既是继续修剪自己的勇气,也是面对从前鄙陋的勇气。

    我希望多年后回看,也能磊落地写下:“把当年的错误印在白纸上给自己看。”

    以志少过也。


    宽宽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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