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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像傩面肖江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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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面 001 蛊镇 099 悬棺 189
肖江虹鲁迅文学奖得主,贵州修文人。2009年,创作《百鸟朝凤》,后被改编为同名电影。2016年,创作《傩面》,创作的两年中,仅田野调查就做了六七万字,超过了小说字数的两倍。为了创作《傩面》,他前往贵州道真采风,当地的一位傩面师要在去世前把傩面全部烧掉。他感到惋惜,傩面师却说“消亡不可怕,没有尊严的消亡才可怕”。这件事给他带来强烈的触动,使他意识到“文学的指向不是对抗而是和解”。2018年,《傩面》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傩面》(节选,有删减)总是在五月末的几天,雾气不声不响就从傩村溜走了。阳光沉甸甸均匀铺开,照着黄土、山丘、灌木和乱石。长久的潮湿,太阳俯身一晒,腾腾的雾气从村庄的每一个毛孔中升起,这雾和平常的雾气不同,轻而薄,刚爬过屋顶就没了。 朗照的时间是傩村一年中忙碌的日子。铺的盖的得抱出来晾晾,穿的戴的得铺开来晒晒。物事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人。窝在屋子里一年的寿星们,都快了,得在阳光驾临的日子里都搬出去好好过过太阳。 晾晒地点在村西的晒谷场。午饭刚过,村子就热闹起来了。“古物”在青石板上一溜排开,全都皱皮腊干。偶尔的一个咳嗽,或者一个哈欠,算是明着他们还在阳间。人当然是识不得的,拉着孙子的衣袖,爹呀爹地喊个不停。孙子们也是习惯了,哎哎应着。不能不应,不应就不松口。应了,他就指着边上的问:爹哎,这个死老东西谁呀?孙子就答:莫理他,过路的。然后无牙的嘴发出空洞而快乐的笑,仿儿时寻得了一个欢喜的物事。笑一阵,脑袋艰难上举,眯着眼看了半天,手指往天上软弱地一戳,兴奋地喊:爹呀,月,月亮。孙子郑重地点点头,说:对对,月亮,月亮。 阳光温暖,很快倦意就上来了,七八颗花白的脑袋低垂着,口水牵着线长淌。孙子曾孙子们摸出手帕慌乱地擦。口水擦净,儿孙们掏出傩戏,龙王、虾匠、判官、土地、灵童。如此种种,往老颠东们面壳上套,地立时澄明。 东头居首的刚才还垂死般,甫一套上,手掌上举,把摩挲一遍,就知道自己的角色了。“呔,土地老儿来也!”一声恶吼,老眼猛地一睁,刚才还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澈透亮。手臂一挥,高声诵唱:土地本姓程,常在天空驾祥云。 唱词仿一剂良药,一排的垂死顿时成了逢上及时雨的蔫苗。 紧挨着的手一摊,接:呔!由何处来? 东首的应:从天上来! 西首的问:看到些哪样景致嘛? 东首的又应:四川下来重庆城,开九门,闭九门。 开九门来闭九门,子牙庙内把香焚。 四川下来重庆府,一戏文来一戏武。 自古侯门出权贵,世间只有百姓苦。 中间一个接:不谢天,不下雨;不谢地,草不生。 不谢父母遭雷打,不谢师傅法不灵。 众人合唱:谢了天,才下雨;谢了地,草才生。 谢了父母雷不打,谢了师傅法才灵。 东那唱:东方驾朵青云起。 挨着的接:南方驾朵赤祥云。 紧挨着的又接:西方驾朵白云起。 顺着过去的又接:北方驾朵黑祥云。 众人合唱:五色祥云来托起,退回灵霄宝殿门。 唱,数颗脑袋整齐地一垂,神仙还原成了凡人。 可以不识五谷,可以六亲不认,可以天地混沌,可以指鹿为马,可是一上脸,老得的记忆又抽枝发芽了。 此刻,秦安顺站在自家院墙边,笑模笑样听着风送过来的唱词。 本来他也想去晒谷场过过太阳的,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去。他瞧不上那几根活得昏天黑地的老枯木。自家才七十出头,眼明心亮,哪能去跟着厮混。更要紧的,是得在秋收之前刨刮出一个谷神来。村长答应他的,刈麦时可以跳一出丰收戏。以前这出戏本是惯例,日子跑到这些年,渐渐就疏松了。连村长都说了,跳哪样跳?傩戏?垂死家什了。倒是前两年有外人对傩戏感兴趣,村长让赶制了一批,送到县城的商店里,销路还不错。秦安顺就对村长说,没过的就是个木疙瘩,买回去有个卵用。村长就教育他,了又如何?人家就是买稀奇买古怪,这个垂死的玩意儿,垂死了哟! 拉条凳子在院子里坐下来,拉开工具箱,秦安顺开始了谷神傩面的刀。木材选用的核桃木,木质梆硬,得放进水里浸泡七八天,要不刻好的一见阳光就会炸裂。好木材,雕好东西,这是硬理。谷神在傩面序列里头算不得大人物,对庄户人却极其重要,所以核桃木得是上了年岁的,少五十年,这样神灵才容易附上;木质嫩了,神仙会嫌弃的。全傩村金的是傩神,也就是伏羲氏,金丝楠的,几树龄,就睡在秦安顺的箱子底。动刀之前有个仪式,得念上一段怕惧咒。上师传艺时叮嘱过,在成形过程中,神灵就开始附着了。不过刻师始终是凡人,走神是难免的,一个恍惚,刻刀就会跑错路,也就毁 了。毁了是小事,神灵散去了就是大不敬了。所以下刀之前得有个说明,傩面师管这个叫礼多神不怪。 选就的木料斜靠在院墙上,近前燃上一炷香,焚化几张纸。垂首开始默念:凡人起刀 傩村垂首抖抖战战魂飞魄走敬告上神佑我两手不偏不倚不跳不抖成日焚香敬酒凿子铲得木屑纷飞,远处晒谷场的诵唱声高高矮矮传过来,在阳光里打着旋儿。秦安顺嘴巴跟着歌声跑,不过没声音,歌声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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