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上认为有两种途径可以通向美好生活。 一种叫 “欢乐” (hedonia), 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 “快乐”, 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看法一致。 “人类追求快乐并希望保持快乐。” 弗洛伊德写道, 并称之为 “快乐原则”。 他认为 “快乐原则” 决定着大多数人的生命意义。 希腊哲学家亚里斯提卜, 苏格拉底的学生, 认为欢乐是美好生活的关键。 亚里斯提卜说: “生活的艺术, 在于及时行乐, 真正的快乐并不是理智的, 有时候甚至是不道德的。” 几十年后, 伊壁鸠鲁提出了相似的观点, 认为美好人生存在于快乐之中。 根据他的定义, 快乐意味着不存在肉体和精神的痛苦 (譬如焦虑)。 这种主张在中世纪时遭到冷落, 但 18 世纪又因为实用主义创始人杰里米·边沁而重新受到追捧。 边沁坚信追求快乐是我们的核心动力。 “天性把心灵置于两大统治者的管辖范围内, 即快乐和痛苦。 它们指出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也决定了我们将要做的事情。”
与此传统观点一致, 今天许多心理学家将快乐定义为一种积极的精神和情感状态。 例如, 在社会科学研究中, 常用来评估快乐的方法是请受访者比较自己感到积极情绪 (如自豪、 热情和专注) 的频率和感到消极情绪 (如恐惧、 紧张和羞耻) 的频率。积极情绪的比例越高, 人们越感到快乐。
意义是另一条通往美好生活的道路。 我们可以通过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和他的 “Eudaimonia” 概念 (这个词在古希腊文中意为 “内心圆满” ) 理解这点。 “Eudaimonia” 经常被翻译成“快乐”, 因此人们常把 “快乐是人生至高至善的目标” 这句话算到亚里士多德头上。 但实际上亚里士多德对那些追求快乐和 “享乐生活” 的人给予刻薄的评论, 称他们为 “奴性的” 和 “粗鄙的” 人。亚里士多德宣称, 大多数人那种以追求快感为人生目标的生活方式更适合野兽, 而非人类。
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说, “Eudaimonia” 不是转瞬即逝的积极情绪, 而是你所做的事情。 亚里士多德认为, 过上内心圆满的生活需要在道德和智力上有足够的修养, 并发挥我们自身最大的潜能。那是一种积极活跃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 我们努力工作, 对社会有贡献, 积极融入社群, 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潜质, 而非虚掷我们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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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著名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曾面临严重的意义感缺失。 19 世纪 70 年代, 托尔斯泰在大约 50 岁时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自杀的念头一直折磨着他。 托尔斯泰认为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而这种想法让他充满恐惧。
在局外人看来, 这位小说家的抑郁可能来得有些奇怪。 作为一个贵族, 托尔斯泰几乎拥有了一切: 财富、 名望、 婚姻、 子女。另外, 他的著作 《战争与和平》 与 《安娜·卡列尼娜》 分别在1869 年和 1878 年出版并大获成功。 托尔斯泰被誉为当时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 毫无疑问, 他的作品将进入世界文学经典的行列。
托尔斯泰的成就, 是大多数人毕生奋斗也无法望其项背的。但站在已有的高度, 托尔斯泰认为这些成就都是他空虚人生的装饰物, 换而言之, 它们对于托尔斯泰来说一文不值。
1879 年, 处于绝望深渊的托尔斯泰开始写自传, 他将其命名为 《忏悔录》, 以记载自己的精神危机。 《忏悔录》 中托尔斯泰讲述了自己在求学与参军时期是如何堕落地生活。 “撒谎、 盗窃、 滥交、 酗酒、 暴力、 谋杀———这些罪行我都犯过,” 托尔斯泰略带夸张地写道, “尽管如此, 所有推崇我的人和我的战友依旧认为我是一个正人君子。” 在这个人生阶段, 托尔斯泰开始了写作, 他自己宣称是受到了 “虚荣、 自私和骄傲” 的驱使而沽名钓誉, 贪图金钱。
很快, 他混进了俄罗斯乃至欧洲的文学界和知识界, 这是一个向世人传播进步思想的圈子, 托尔斯泰便是这种思想的拥护者。但两次冲击性的经历让托尔斯泰看到了人与社会的完美论是多么空洞。 第一次是 1857 年, 托尔斯泰在巴黎亲眼看见一个男人在断头台上被处决。 “当我看到他身首异处, 听到他的脑袋 ‘砰’ 的一声落入盒中,” 托尔斯泰写道, “我彻悟了, 没有任何关于理性、存在或进步的理论可以让这一行为合理化。” 第二次是患了肺结核的哥哥尼古拉离世: “他受病痛折磨将近一年, 最终在痛苦中离开了人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 更不知道自己为何死去。”
这些事情给托尔斯泰带来巨大冲击, 但还没有摧毁他。 1862年, 托尔斯泰步入婚姻殿堂。 新婚生活与 《战争与和平》 的创作让他无暇质疑生活。
托尔斯泰热衷于探究生命意义之源, 并在其作品中贯穿了这个主题。 《安娜·卡列尼娜》 中的列文这一人物被广泛认为是托尔斯泰自己的化身, 在这部作品中经常苦思这个问题, 最后他总结,自己的生命不是没有意义的: “我的生活, 我的整个生活,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每分钟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空虚, 我有权使生活具有明确的善的意义!”
但在完成 《安娜·卡列尼娜》 后不久, 托尔斯泰的人生观又突然变得十分负面、 低落, 其所作所为都饱含对生命意义的质问。他脑中迸出一个声音, 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我为什么会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 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响, 并越发急切: “在我忙于继承萨马拉的田产, 忙于教育儿子, 或一头扎入写作之前,” 托尔斯泰在 《忏悔录》 中写道,“我得弄明白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 在书中其他地方, 他用其他方式表达了类似的疑问: “我今日和明日所做之事将会有何影响?我的全部人生会产生什么结果……我为什么要活着? 或者换句话说, 生命中有何物不会被必然降临的死亡摧毁?” 由于不能解答自己为何存在这个问题, 托尔斯泰认为生命是毫无意义的。
托尔斯泰写道: “非常好, 你将比果戈理、 普希金、 莎士比亚、 莫里哀, 还有世界上其他作家都要更加著名, 但那又能怎样呢?” 《传道书》 中的先知说: “虚空中的虚空, 凡事都是虚空。 人在日光之下的一切劳碌, 又有什么益处呢? 一代过去, 一代又来。土地却永远长存。” 托尔斯泰就如书中的先知, 他相信我们能得知的唯一真理, 就是生命都将终结于死亡, 生命中穿插着痛苦和悲伤。 我们和我们所珍爱的———我们所爱之人、 我们的功名成就、
我们的身份地位———终将消逝。
托尔斯泰最后从虚无主义中走了出来。 他寻找那些从容生活的人, 探究他们从何处得到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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