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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版]热爱命运 陕西文坛五虎将程海长篇小说 描绘当下青年精神上面临的困惑 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同类现当代文学青春爱情小说书
  • 正版图书 品质保障
    • 作者: 程海著
    •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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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程海著
    •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 ISBN:9788318426401
    • 版权提供:人民文学出版社

             店铺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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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SBN 978-7-02-016683-1 作者 程海 著
    字  数 305千字 开 本 32
    页  数 336 用  纸 70克象牙白书纸
    成品尺寸 140*210
    装帧形式 出版时间 2021.3
    定  价 49.80元
     
    编辑 :
     
    与陈忠实《白鹿原》、贾平凹《废都》等同为“陕军东征”扛鼎之作,销量近百万册。
    凡是读过《热爱命运》的作家和 家,无一例外地被作品深深震撼。用 家阎纲的话说,作者的描写“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本书对当下青年精神上面临的困惑、人生中遇到的抉择与路遥《平凡的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处。

    作者简介:

     

    程海

    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系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主席团顾问。原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西安未央区文学书画院院长,西安财经学院兼职教授。其短篇小说《三颗枸杞豆》入选中学语文教科书。另著有长篇小说《苦难祈祷》《人格粉碎》《国风》《经心》,散文集《灵魂花园》。2003年出版《程海文集》四卷本。

    内容简介:

    1993年,陕西五位作家同步推出了长篇小说力作:陈忠实《白鹿原》、贾平凹《废都》、高建群《 后一个匈奴》、京夫《八里情仇》和程海《热爱命运》。五部作品火爆一时,在读者中引起巨大反响,形成一股强大的文学风潮,被 界称为“陕军东征”。《热爱命运》作为“陕军东征”代表作品之一,销售近百万册。

    《热爱命运》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作者在描写其间这种羁绊纠缠、牵扯不断的恋情时,以诗意的文笔,丝丝入扣的心理分析,剖析了男女主人公各种矛盾挣扎、真实生动、瞬息万变的心灵世界。

    《热爱命运》自始至终充满了诗一般高昂的激情。凡是读过《热爱命运》的作家和 家,无一例外地被作品深深震撼。用 家阎纲的话说,作者的描写“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媒体 或名家

    程海的艺术素质和艺术感受能力,在中国作家中,能比得上他的少。《热爱命运》不靠情节取胜,主要是解剖人物的灵魂、情绪,主人公的人格非常真实。通过这个作品,我们可以认识一个真实的自己,并愿意将自己虚伪的东西丢掉。

    ——雷达

    《热爱命运》写得很别致,别开生面,中国以前没有人这样写过小说。《热爱命运》唯美倾向很重,在这点上,甚至比孙犁发挥得更好。语言极优美,每一页都有警句。

    ——蔡葵

    作品中有很妙的感觉——微妙的心理和微妙的情绪。所描写的人物在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中是非常独特的,有个性的,将人物写得如此真切和如此复杂在当代小说作品中是很少见的。

    ——白烨

    这是一部写灵魂,写感情纠葛,写人物内心自己和自己打架,爱与善恶之间死去活来的斗争状态的作品,几乎是一部灵魂拷问。

    ——阎纲

    《热爱命运》是一部诗体浪漫主义小说,它不是一般性的情节结构,而是感情结构和思想结构。写灵魂遨游,类似于但丁《神曲》的写法。创作倾向属于经典人文主义。 

    ——李星

    《热爱命运》是程海的成名作,不但艺术感受力在中国文坛是的,而且表现力也是的。程海很注意语言的美,这对净化当前的小说语言能起很大的作用。

    ——雷抒雁

     

     

     

    精彩内容节选

    阎纲给程海的一封信

    程海先生:

    大作收读。

    这部作品(指长篇小说《热爱命运》),凝聚了你全部的人生感受、生命体验和文思诗情。在大作中,我似乎看到卡夫卡,看到海明威,看到马尔克斯,但更清晰于眼前的,却仍是《三颗枸杞豆》以来的淡雅与深沉。在这里,意识的流动愈加自由,象征意味益渐强化,甚至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却一步也不离开生活具象的尽管貌似随意的素描。你刻意折磨读者于颠三倒四的一把把黄土中使劲捏出一滴滴油来。“我”是谁?“程海先生”是谁?作者又是谁?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是灵魂出窍、魂不附体、性格分裂、性格外化,还是一个大活人被文学追踪下的三个影子?“内心愈是凄凉苦闷文章愈会华淡壮美”——多有味道哇!“活着是对死的死!”“活在世上,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魂归阴曹,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死不知生?生不如死,甚至生不知生,死不知死?”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扯他妈的淡”“全是胡折腾”吗?

    我想起郭沫若论歌德《浮士德》的话:“这是一个灵魂的两态。虽然在形式上是浮士德为主而靡非斯特为奴,但在实质上是主奴不分,而在诗人的气质和一时的感兴上,有时倒是主奴易位的。”

    天热事烦,读得匆忙,远未得其奥妙,皮相之论罢了,祝先生创作的新成就。

                                                             阎纲

                                                               1991年7月6日

    于繁忙中,汗流浃背时。祝安。

     

     

     

     

    内文

     

     

    我们从A城出发。我们骑着两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我骑的是生产牌的,叶凯骑的车根本没有牌子,看车型大约是双喜牌吧,一路乱响。

    在五十里外,叶凯有一位朋友在那里放蜂。地里油菜长势很好,他摇了一桶又一桶菜花蜜。昨天他捎了话来,让我们带一张嘴,再带几个瓶子,来吃蜜、装蜜。放蜂人的慷慨大度使我们一路上谈笑风生,满怀豪情。

    西北方原野广阔得出奇,并不平坦,一块一块渐渐隆起,像孕妇的大肚皮。当我们的车子碾过这些鼓囊囊的黄土丘,轮胎下甚至有一种痛苦而又骄傲的震颤感,仿佛要裂开来分娩新的黄土丘。小路两边到处都是野花,更多的是车前草,辗得轮胎都成了绿的。由于是上坡,车子咯咯喳喳的响声更大了。叶凯弓着腰,撅着屁股,踏得十分起劲。我也不示弱,觉得这个下午有些醉意,觉得远处的黄澄澄的蜂蜜在殷勤地召唤。

    天空多云,有点阴沉沉的感觉。云薄处白光闪射,云黑处却有很多雨意。风湿漉漉地吹着,吹得彻心彻骨,吹得人感慨万千,觉得大自然比娘还娘。尤其是下坡的时候,车子向下一溜烟地滑翔,风好像突然有了某种硬度,在额头上碰得啵啵作响,纽扣也逐渐被风解开,衣服鼓得像大鸟的翅膀……速度越来越快,人渐渐飘飘欲仙了……

     

    前面的油菜地边,出现了一排排蜂箱。头顶的蜂群乱轰乱嗡,有几只蜂很清脆地碰在我的额头上,碰得弹了开去。大概以为我是故意恃强凌弱,又愤怒地飞了回来,翅膀的响声变得格外凌厉。它们是来找我玩命的,因为蜜蜂蜇了人自己也要死,但它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连死也蔑视了。我蹬着车子向前飞逃,无意中又用额头碰撞了许多蜜蜂。

    到了蜂场。我仍惊魂未定,因为头顶乱飞的蜜蜂更密集,嗡嗡声更震耳。三个养蜂人走过来,热情地招呼我。他们全都光着上身,笑得很憨很傻。我和叶凯也笑得很憨很傻。蜂群的嚣声渐渐小了,渐渐听不见了。谈话间隙,偶尔又能听见那强大的嗡嗡声,但好像已没有了敌意。

    叶凯和养蜂人很熟。他们坐在小帐篷前面聊天。我坐在一旁听。因为等会儿要吃人家的蜂蜜,便不时地插进几句,随声附和。但他们反应冷淡,似乎并不注意我。他们和叶凯聊得很起劲,很幸福。我只好呆坐在一边等着吃蜂蜜。

    太阳压山的时候,从云层里掉了出来。家乡的土气象家称这种现象叫“漏云了”,并且会就此预言第二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漏云后的太阳光从西边的山顶平射了过来。这时养蜂人正好揭开蜜桶,给我们每个人的碗里舀了大半碗蜜。蜜汁黏稠,上面有些白泡沫,还漂着几只死蜂。阳光似乎很厚,涂过每个人的头颅、胸膛,也涂过每个人端着的蜂蜜碗。蜂蜜变成了红黄色,很辉煌。我有点小小的不快,觉得养蜂人不将碗舀满,似乎有点儿吝啬。

    “你们也吃一点。”开吃前我朝养蜂人谦让了一句。他们笑了笑,摇了摇手。事后叶凯告诉我,他们关于蜜的价值观念和我们大相径庭,他们吃蜜已经吃腻了。

    吃着吃着,那香味甜味渐渐发酸发蜇,还剩下小半碗,就不想吃了。后来叶凯说:蜂蜜食沉,吃多了肚子要疼。这时候,我才知道养蜂人给我们舀蜜时其实是很豪放的。

    我吃不了,他们却一个劲地说:“那么一点点,吃完,吃完!”而我真的已经吃不了了。

    他们拿起我们带来的两个大瓶子,用勺子灌满了蜜,挂在我们的自行车车头上。然后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送我们走。

     

    天色已经黑了,距A城却还有三十多里。乌云满天,没有一点儿星光,夜黑得像没有缝隙的固体。我们不是在行路,而是在和夜碰撞。路面几乎看不见,前面三米外,黑得糊里糊涂,谁知道是高山还是万丈深渊!所以不敢骑车子,摸索着慢慢地走。在夜里,丘陵、树木、石头迷离恍惚。黑幕重重,似乎一切死物都变成了活物,都在默默酝酿着重大的阴谋,仿佛一场可怕的搏杀就在眼前……人和大自然,和树木花草在白天的那种友爱感、亲密感、和谐感全消失了。朦胧不清创造幻觉,创造恐怖,人和自然之间相互误会、相互戒备和不信任……在夜间,任何睿智者的思想都会变得十分荒诞。

    面对黑夜,我和叶凯之间不太深的友谊忽然变得深厚无比;面对黑夜,我们牢固地建立起人的联盟。团结我们的不是我们,而是环境。

    前边忽然出现了许多灯光,是一个村庄。我觉得那些灯光十分亲切,十分温暖,也十分鼓舞人心。叶凯说,这村子里有他的一户亲戚,可以去借宿一晚。叶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但这句话却说得十分响亮,悦耳。我连忙表示同意。

    这家亲戚很穷,两间杂木椽单背房,一间做厨房,另一间睡人。一张六块炕坯盘的炕睡着四个人,姑父、姑母还有一儿一女。女儿还小。叶凯就挤在那炕上睡。我是生客,叶凯的姑母过意不去,去隔壁家替我借了一间房子。

    晚饭端上来了,是红苕糊糊,又黏又甜,喝在肚里滚热。我忽然有了一种很幸福的感觉,似乎从这碗红苕糊糊里喝出了人世的温暖。我生性敏感,极容易沮丧又极容易兴奋,有时一件小事,也会使我生出许多感叹。

    就因为这一晚借宿,整个地改变了我的后半生。

     

     

    这户邻居只有母女二人。

    母亲年迈,老态龙钟,皱纹松弛得像网兜似的。女儿正当豆蔻年华,略胖,十分饱满,肌肉光辉闪烁。两眉间隔宽大,眉下压着一双略略眯小的妙目。据命相家说,这种人性格平衡,心胸宽大。

    那眼似乎永远也不会睁大,黑眼仁遮在上下眼睑之间,晶莹闪亮,像两滴不规则的黑水,看人时似嗔非嗔,似喜非喜,深藏不露,捉摸不定,有一种很神秘的魅力。她一点儿也不像农村女子。

    母亲很善良,半坐在炕边和我说话。对于生客,说话拉家常也是一种礼貌。女儿给我端了一杯水,放进两疙瘩黑糖,用勺子匀开。然后靠在桌子边上,有时候笑一笑,却并不说话。一只右手老插在裤兜里。

    后来叶凯告诉我,她是在城里的舅家门上长大的。

    由于这女子在场,我从疲倦中又亢奋起来,说话流畅,用语巧妙。我始终面对她的母亲,然而心灵却面对着她。她也并不看着我,而我却觉得她一直在看着我。我们都用假象欺骗那位好心的老人,也互相欺骗。

    我和她之间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激情,尽管我们只认识了半个小时。

    老人说:“时间大了,你睡吧。”

    老人走出去了,那女子却不走。老人第二次返到门口,略略有些生气,说:“走吧,让客人睡!”

    那女子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你走,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了。”老人叹了一声,走了。

    她留着,却不说话,用左手拇指指甲挖着中指指甲(右手仍插在裤兜里),很悠闲。我望着那个饱满的甚至有点肥胖的面庞。面庞在灯光下侧着,边沿处被灯光照得如虹如霓,我甚至都能看清那一圈儿绒绒的汗毛。而睫毛像一排尖锐的金针。我忽然有一种极想去亲近她的饥渴。但她似乎极平静。这平静显出她的纯洁和烂漫天真,而我的激情似乎成了对她的不恭和欺凌。我开始自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忽然说:“你下来。”

    我笨拙地跳下炕,站在一边。

    她敏捷地往炕沿上一跪,蹬掉鞋子,拿起笤帚,刷刷地扫炕,将单子的褶皱处扫得十分平展。然后哗啦一声铺开被子。

    她跳下炕,两只脚刚巧落在鞋里。她用这小小的绝技显示了她的敏捷和精干。

    然后,她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有点儿茫然。我脱了鞋,坐在炕上,心里有种孤单感、沮丧感,甚至觉得这天夜里一定很难熬。

    门忽然又被推开了,那女子又进来了,脸皮红烫。我连忙又跳下炕,表示自己还没有脱衣睡觉。她手里提着热水瓶,放在桌子上。又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放在挨近我的桌沿儿上,转过身,拉上门,又走了。

    她究竟是礼貌还是多情?

    我脱了衣服,灭灯睡觉。但我没有关上门,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关门。也许幻想她今晚会悄悄溜进来吧?我骂自己存心不良,思想卑鄙,但仍没有决心去关门。我感觉到了心灵的黑暗,和窗里窗外的夜色一样黑暗。但这黑暗是一种不可抑止的激情。这激情产生于我生命的深渊。人的本能说不上是丑恶,也说不上是高尚,既然是本能就不 解释。但我知道这激情并不是爱情,它只是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电火而已。

    我幻想她会走进来。

    愈是在陌生的地方愈能激发想象。陌生助长猜测。加上夜色如此深沉,深得像一个巨大的谜语。夜深不可测。夜又极其简单。天地万物浑然一体,天地万物互相掩饰。只有在这种时候,各种思想、各种情感才会超越理智,像蝙蝠一样极自由地飞翔。在夜里,连老鼠也变成了鸟儿!

    夜色里,我能嗅见她的芬芳,我能触摸到她的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我真想把我变成一支箭,射进她的骨骼。世界上没有了我,也没有了她,我和她合而为一。这就是我此时的可恶和疯狂。

    心灵在喧响,夜却静极了,整个世界无声无息。但不久,我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在响。是她的脚步声,没错!我极其兴奋又极其紧张。她朝房子走来了!幻想即将变成现实!但我忽然又变得十分怯懦:她真的来了怎么办?她母亲睡着了没有?一定没睡着,她正盯着她的背影吧?女儿进来后,老人一定会喊叫起来……那时我何以有脸见人……从此,在每一个人面前,哪怕是在一个小孩面前,我都会灰溜溜地抬不起头……人们会嘲笑我,会在背后拿我作 开心的新闻材料。见到我时,口虽不言,但眼睛里那丝讥讽挖苦的目光,却像烙铁一般,能烫得灵魂冒烟!

    她进来后,我要申斥她,要她立刻出去!

    然而我又怕我的臂膀,在她进来后会不自觉地拥抱她;又怕我的嘴巴,在她进来后会不自觉地亲吻她,并说出一连串甜蜜的傻话。

    但她并没有朝房子走。

    一切不过是傻想罢了。

    脚步声�O�O�@�@,有时候踏折一根干柴,发出震耳的脆响。时近半夜,她在院子里干什么?徘徊什么?

    难道她在等待?

    她不会那么傻,推开我的门的。她只会走一半儿路,另一半儿要靠我自己走。她在院子里等待我,等待我走出去和她会合。

    我极想走出去,实际上却躺着一动未动。

    幻想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但她已经行动了,她不是已经等在院子里吗?她比我更大胆。她可以装作在院子里捡柴火,或寻一件丢失的东西……借口就是策略。男人是龙,女人是蛇,在爱情上女人比男人更狡猾……实际上,她的一切被动都是为了迎接主动。她等待我潜近她,猛不 去搂抱她,然后她就装作受惊似的轻轻惊叫一声,接着便一声不响,扮演一个受难者听任我的恣意妄为……

    心花怒放的夜晚!

    心灵在一瞬间会编出一千个故事。

    后来,我才听清她是在院子里揽柴火,再后来又听见她在洞口开在屋外面的炕洞里为我烧炕。虽说是五月,山区的夜还是很冷的。她这是第二次烧炕,大约是怕炕半夜冷了。窗外面一片艳丽的火光,将我刚才那些荒唐的幻想烧成了灰烬……

     

     

    炕烧好了,她轻轻咳了一声。大概为了表明烧炕的是她,而不是她母亲?然后�O�O�@�@回自己房里去了。

    难道这又是妄想和瞎猜?

    她走后,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意,甚至抱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穿上衣服,走出去对她的殷勤表示感谢?但这种感谢难道仅仅只是感谢?难道这感谢背后没有掩藏追求的殷勤?我开始自罪自责,回想起这一夜的浓重的欲念和妄想,感到震惊和后怕,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罪犯!

    天地上苍,请问能宽恕我吗?

     

    能。因为你只有二十岁。你的欲念其实是生命的任务。你如春之花蕾,你渴望异性不过就像花蕾之要绽瓣。你想爱无非是为了施展青春,你所谓的疯狂不过是创世者的冲动,你所谓的罪恶其实是生命的自然之态。

    我这样鼓励你,是因为你这个人性格特殊。你敏感脆弱,灵魂终日躁动不安。你一生注定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所以我根本不会担心你会去犯罪。相反,我倒担心的是:你心中那些过分明晰的是非标准,过分森严的善恶观念,过分旺盛的同情心。你总是想做一个完人,总想侵犯自己丰富多彩的生命,总想把变幻波动的活生生的情感拉成一条理性的直线。这样,你会活得很累、很痛苦、很不自然,甚至你会陷入无休无止的自我悖逆之中。

    我的一切法则都是自然本身。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南��,在A城工人俱乐部工作,业务是搞文化辅导。但你并不真正热爱这项工作。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巨大的渴望——你想当一个诗人!但你现在过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业余作者而已。你天天晚上熬夜写诗,一边写,一边狠劲儿抽每盒八分钱的羊群烟。有时候连这种烟也抽不起,你就像狗儿一样在地上寻觅烟屁股,将那些被鞋底踏烂的烟屁股接在一起抽。有一次,连烟屁股也找不到一个。你去求一个同事借烟,那个爱闹恶作剧的同事结果借给了你一撮早已准备好的干马粪。你卷在纸筒里抽了,并未尝出怪味儿,因为劣质的羊群烟和干马粪差不了多少!那晚你抽了马粪烟反倒写出了一首绝妙的好诗。你高兴极了,一整夜自爱自怜、自赞自叹,相信寄出去一定会登在头版头条,相信某一天早上醒来后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世界名人!然而十几天后,那首诗又变成了一份退稿,而且连退稿信也没有,只有一张司空见惯的铅印条:“你的诗不拟刊用,故退回。谢谢你对本刊的支持。”极度兴奋变成了极度沮丧,你大骂编辑部有眼无珠,有珠无水!感叹世界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 后你还是像每次接到退稿信那样,委琐地蜷缩在油腻腻的被子里,运用阿Q精神舔自己的伤口,甚至暗暗承认编辑部是对的,退稿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的诗写得拙劣。你忽然神经质地跳下炕,将那首诗扔在烤火的铁炉子里,烧成了灰烬。其实,你烧掉的是一首好诗,它完全够资格发表,虽然发表后不会像你以前想象的那样引起轰动,但它确实是一首不错的诗。你将成功想得太轻易了,你以为你只要高举一首好诗,就可以径直走到胜利面前吗?其实当你刚刚举起这首诗的时候,脚下早已波澜骤起。你首先要游过的不是诗的巨浪,而是那世俗、偏见、机缘、资历、妒嫉和人际关系的巨浪,这一排排比黑夜更黑十倍的巨浪淹死过无数天才,现在也许轮到你了。你要抱着殉教者的牺牲精神投入巨浪,不要幻想胜利!你只有将牺牲本身看作胜利,看作 好的归宿,你才会安宁。

    你叫南��,那个“��”字比“或”字多了两撇,是不是你已预感到,你今生要比别人更多灾多难?多了那两撇,是不是准备比别人活得更复杂,更痛苦呢?

    你祈祷上苍,其实你就是你的上苍。将来,你无论是辉煌的成功还是悲惨的失败,我都不会动容,甚至我会将这两者都看作是生命的胜利。凡是努力都是胜利。

    我更关心,或者说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性格。你有一种超常的似乎近于病态的敏感,这种敏感使你对世界具有过分丰富的感受性。你崇拜正直,崇拜善良,对口是心非者、两面三刀者、阿谀奉承者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这种反感有时被你极端化了,譬如说你从不进俱乐部主任的房子,从不和那几个拍马溜须者打交道,你骂那些人是哈巴狗,清高得和他们连手都不握。你保持了你的人格,却伤害了哈巴狗的狗格。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尽管他们在业务上远不如你,但在斗心眼、玩弄诡计方面,他们个个都是 高手。他们天天给你穿小鞋,撂砖头,让你受气,让你在政治运动中栽跤子。他们思想丑恶,但每年的政治评语都是“思想先进”;你思想高尚,政治评语却是“思想落后!”你愤怒,你苦闷,甚至痛不欲生,叹人妖混淆,黑白颠倒!恨不得拿一把刀子,和周围的恶势力拼个你死我活!但你毕竟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愈是反抗,就愈是失败悲惨。久而久之,你渐渐变得抑郁,整天多愁善感,愁肠百结,不愿意和生人打交道,将自己限制在狭小的文学圈子里。譬如叶凯,他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也是一位愤世嫉俗者,自然气味相投。你感到他亲切无比,你在他面前倾诉衷肠,慷慨陈词,直抒胸臆,涕泗横流。叶凯与其说是你的友人,不如说是你的宣泄对象。在他面前,你马上会显示出演说家的本色,思想家的本色,诗人作家的本色,你纵横捭阖,才气横溢。叶凯十分佩服你,像佩服文学帝王一样佩服你。然而当你一走出叶凯的房子,你又会变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长叹短吁。等回到俱乐部,回到你那些对手中间,就像沙子又回到眼中一样,你们彼此都极不舒服。他们又会生出新法儿整你。你感到痛苦的时候,才是他们 舒心的时候。而你和他们的矛盾永远也无法解决。在地球上,你这种人不会消失,而他们那种人也不会消失。你们彼此斗争,彼此消长,无休无止,地老天荒。这就是社会常态,或者说是善恶间的生态平衡

    你注定要饱尝痛苦。

    你会在文学方面找到归宿。尽管文学难以使你成功,却会成为你终身的朋友。那些三百格稿纸,是你抛卸内心负担的港口。你用你的笔,天天在那些可怜的稿纸上卸下你的痛苦和欢愉,呐喊和沉吟, 放胆的想象和 隐秘的情愫。稿纸是你感情的垃圾场。稿纸为你贡献了它的洁白。稿纸负重累累而又默默无言。你热爱文学,其实文学更热爱你;你为文学贡献终生,其实文学为你贡献更大。

    你会在大自然找到归宿。大自然并不爱你,大自然无爱无恨。大自然就是大自然。它自然得像是一种自由无羁的显示。它无限舒展。它坦荡无涯。它无任何秘密可言而又充满了秘密。那些美丽的云彩、蓊郁的树木、各种颜色的野花,以及辽阔的天空和大地,都是你的教科书。你会从中读出 心旷神怡的诗篇,你会得到彻底的慰藉,你还会得到写作的灵感以及对艺术之谜的彻悟。大自然没有喜怒哀乐忧惧悲,当你看到它的无限大,它对美丑善恶的无限容纳,它的平和与安详,也许你的痛苦和烦躁会立即平息。那时候,你就不再是你,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你还会在女人们身上找到归宿。你以为你是正直、善良的化身,殊不知你身上也有许多恶。你的诗人气质,你对美的过分的敏感和易感,会使你万分地钟爱女人。她们的肌肤、口唇、丰乳、美臀、身条,都会对你产生无休无止的诱惑。你读了许多书,孔子、老子、庄子、孟子、墨子还有外国的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这些书无不深刻又无不相悖。那些五颜六色的宇宙观、道德观会把你的心灵撕裂成无数个两半,一半儿是矛,一半儿是盾,使你终生自己和自己作战。你一会儿 荒淫一会儿又 道德,一会儿是登徒子一会儿又是小和尚。但你的教养和知识使你不会逾越行为规范,你不过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者而已。每一个漂亮女人都会成为你精神上的情人,都会使你的灵魂激动战栗。就拿今晚来说吧,对于那个刚刚结识的女子,你那么快就产生了感情,欲火熊熊;同时你又畏惧道德,不敢越雷池一步。你徘徊于尼采和孔子之间,烦恼困惑,不知所适。所以我说你永远都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我代表上苍,完成了对自己的审判。也就是说,是我自己对我自己的再认识。但认识了又能怎么样?理智是理智,而激情还是激情。

    第二天在回家的路上,叶凯告诉我:邻居那女子叫桂桂,姓蓝。又对我说,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这后一句话又使我胡思乱想了半天。

    仅仅是萍水相逢,我想大概以后再见不到那个蓝桂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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