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古建筑地图(下)》,是对山西省中北部地区重要古建筑的概览,共收录晋中、吕梁、阳泉、太原、忻州、朔州、大同七个城市的三百余个省级以上文保单位。晋中北地区面积广阔,地理特征鲜明又富于变化;历史悠久又激荡着时空变幻;人文底蕴深厚又不乏创新与活力;古建筑虽不及晋南地区分布之集中,却在单体建筑年代之久远、建筑组群规模之宏大、建筑类型之丰富、木构样本特征之广泛等方面尤胜。晋中北与晋南古建筑共同撑起了山西作为文物大省的地位和“地上文物看山西”的美誉。 一、山河之美 山西东以太行山为界,故名山西;其西部与南部又以黄河为界,自唐代以后又常冠“河东”之名。以地理形态观之,山西地处我国二与三阶梯的分界处,东部的太行山脉与西部的吕梁山脉南北纵亘,既成为天然屏障又稳稳地托起了地面高程。山西境内又有群山起伏,崇山峻岭之间形成大同、忻州、太原、临汾、运城、长治等盆地,盆地之内地势平缓、河流穿行、土壤肥沃,古往今来皆是人口密集的栖居之所。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地貌条件赋予了山西“屏东控西”“表里山河”的地缘优势和山水自然的壮美景观。 山西中北部地区包括晋中、吕梁以北的七个地级市,区域面积将近全省面积的三分之二。此区东以太行为屏,古有太行八陉之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以通华北;西以吕梁为靠,隔黄河之险而望陕北;北有五岳之恒山,雄关与盛景并举,分朔州、大同于塞北;南有奇峻之太岳,绵山、石膏山与灵空山景区相连,系晋南以汾水。汾水源自忻州之神池(旧说宁武),绕云中山之西南折入太原盆地,流经临汾盆地汇入黄河;滹沱河始于忻州之繁峙,傍五台山之西北,向东南流入河北省中部,会滏阳河而入渤海;桑干河出自朔州之朔城,向东北流经大同盆地,汇入永定河。虽说此区的山水皆有环绕映带之势,却又是性情各异,美景不同。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建筑也同样离不开水土的滋养。一方面体现在建筑之于自然环境的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和因材致用;另一方面则是生长于斯的人们将自然赋予他们的性情、审美和习俗不自觉地转译到建筑之中。于是,我们既可以看到浑源悬空寺、介休云峰寺、张壁古堡、夏门古堡、孟家沟龙泉寺、榆社崇圣寺、吕梁安国寺、卦山天宁寺、碛口古镇、太山龙泉寺、前斧柯悬泉寺、五台山佛教寺院、赵杲观、盂县烈女祠等建筑群与山水共生、同自然一色的和谐景象;又能体味到华严寺、善化寺和应县木塔的恢宏豪劲,晋祠的温婉秀美,王家、乔家、曹家和渠家等晋商大院的严整华贵,广武城、西焦山和殷家庄等古民居的淳厚质朴。 在地图集的写作过程中,我们曾四入晋中北地区。三次经“井陉”入阳泉至太原,尔后又分三路:南下太原盆地访太原和晋中,北入忻州盆地访忻州,西上吕梁山脉访吕梁。一次经“军都陉”入张家口至天镇县,沿大同盆地南下访大同与朔州。还记得刚入太原市区的汾水清流激湍,窦大夫祠与净因寺隔水相望;还记得从代县洪福寺砖塔奔赴永和堡的途中与夕阳中的滹沱河不期而遇;还记得傍晚在南山寺回望五台山时的心旷神怡;还记得碛口古镇那逝者如斯的黄河水,吕梁山峦上崎岖难行的泥路和层叠“生长”的窑洞式聚落;还记得穿过雁门关隧道时朔州大地的一马平川,乌荣高速上应县木塔的秀美剪影……一路走来虽有辛劳,却能常以山水为伴、建筑为友,幸甚至哉! 二、时空之会 山西北部可谓占尽地利,东倚太行、恒山、五台,西枕吕梁黄土塬,襟带黄河,怀揽汾水。因其地势险要,自春秋战国始,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在中国历史的绝大多数时期,中原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在此交锋,而两种文化亦在此碰撞。 苍苍朔北,雁门耸峙。雁门意象成为历代文人墨客笔下的常客:胡笳悲歌,将士浴血,兵戎不断。自战国始,以雁门关为代表的晋北地区常处于两国边境之处,现今遗存以地处朔州的北齐古城墙为祖,涵盖边塞城池以及沿线大量明长城。当然,对于早期木构建筑有重要意义的,在于其为辽宋与宋金边界,从地域上对于古建筑技艺的审视划分了维度。作为北部边塞,随防御设施发展的,亦有整套军屯民屯的供给制度,永和堡等三十九座军事堡垒就是作为前线战略部署的情境下从战国至明代不断发展,成为完备的后勤补给线。随着清朝将雁门南北一统,其边塞文化逐渐式微。 山西北部多为黄土地貌,降水稀少,对于农民来说,谋生并非易事。但是先人们仍以其生生不息的韧性在此扎根、耕耘,并发展出颇具地域特色的水神崇拜。雁北地区现今留存有大量龙王庙以及水神祠庙,如律吕神祠、水神堂等,其中的壁画布局形成独特范式,与之匹配的是一系列祈雨祀奉相关的戏曲、仪式等非物质文化。 山西北部为数不多的绿意葱茏的山地,都为当地之至宝,也是修身之圣地,多建庙宇守护。晋北的石窟、佛寺众多,颇能折射出佛教在中原地区发展的脉络。自北魏云冈石窟,到东魏以降的天龙山石窟,佛教传入中原并本土化的路途自此开始。唐代的太原,作为皇族的“龙兴之地”和兴国之本,对李唐意义非凡。在武周时,因文水为女皇故里,晋北热土堪为历史上之极盛,太原被立为北都,成为规模仅次于长安、洛阳的三大都会。 虽然鼎盛时晋北的民居环境和街衢肌理都难觅踪迹。但是宗教建筑尤其是佛寺,作为代表性建筑遗存,却使我们可以厘清其宗教发展脉络。从唐会昌灭法前后的南禅寺、佛光寺,到辽代的佛宫寺释迦塔,到金代的崇福寺,到明清的五台胜境,清凉福地,为辉煌的五台山佛教建筑群逐渐成形,终为皇家礼佛之处。 时至今日,五台山作为四大佛教名山中文殊菩萨的道场,依旧香客众多。此外,明代“北岳”的迁移,使得山西浑源恒山作为五岳之一歆享供奉,终发展为重要道场。辉映其中的摩崖石刻、壁画彩塑,也是宗教历史的见证者。 在抗日战争时期,山西罹遭战火蹂躏,民不聊生。而中坚的抗日力量,也发轫于此。山西,尤其是晋东北,是华北抗战的主战场,也是战略反攻的根据地,见证了平型关大捷、忻口会战、百团大战等一系列鼓舞人心的战役,也谱写了《吕梁英雄传》的激昂赞歌。历史回响,渐为沉寂。不过,来到这些古建筑前,也是听它们将历史际遇娓娓道来,不由感到生命的触手不断伸长,体味贯通古今的时空之会。 三、人文之萃 北连朔漠,边关固为马革裹尸之处,亦可驱驰虎贲,建功立业。北筑长城而守藩篱,自秦汉始,晋中、晋北作为汉匈交锋的大后方,见证了李广、卫青、霍去病等将领的威名远扬。所谓钟灵毓秀,盛唐时女皇生于文水县,而后其封太原为“北都”,文人墨客游历于此,成为一时之盛。李白曾说:“天王三京,北都居一。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雄藩剧镇,非贤莫居。”“非贤莫居”道出了晋北地区人才荟萃的盛况。开国猛将尉迟恭,一代贤相狄仁杰,“诗佛”王维,边塞诗人王昌龄、王之涣,“诗王”白居易,花间派鼻祖温庭筠,都诞生于这片广袤热土。这些在建筑上颇有体现。杨忠武祠,见证着杨家将的丰功伟绩。安国寺,陪伴了一代廉吏于成龙及其后人,且故居、墓地亦在故里方山县。乃至清末孝文化诞生的韩极石牌坊和朱氏牌坊,精美绝伦。这些人杰贯穿起此地的历史,震古烁今。 英雄辈出同时,更不乏豪杰行迹,唐宗宋祖都曾驻跸于此。唐太宗李世民在贞观十九年(645 年)东征高丽,班师途经太原,驻留三月之久,并于贞观二十年正月题写了《晋祠之铭并序》碑碣,现仍存于晋祠,今人得以一览其“飞白”神韵。宋太祖曾三伐北汉,其中开宝二年(969 年)春,更是亲自率兵攻取北汉,引汾水灌晋阳城(今太原),久攻不克。直至宋太宗方才收复北汉,彻底平息了五代十国的局面。 明清时期,晋商在此地的经济活动开始崭露头角。在雄踞亚欧大陆的五个多世纪里,山西以太谷、祁县、榆次、平遥为代表的商人们从盐业起步,发展到棉、粮、油、茶、药材、皮毛等各个行业,通过钱庄票号夺金融之先声,形成平遥、祁县、太谷三大商帮;晋商们依托晋中盆地,把业务逐步扩展到全国各地的关隘重镇和商埠都会,而又从内地贸易起家,把范围扩展到今天的蒙古人民共和国、俄罗斯、朝鲜、日本等邻近的国家。所谓“无西不成商”的说法,也印证了晋商财力雄厚、影响深远。晋商文化又有依托传统的家族文化的特点,对于家族后人有儒商的“诚信”教诲。我们从遍布山西的晋商旧址,如祁县的乔家大院、渠家大院,灵石的王家大院、平遥日升昌等,能从建筑的布置体会到背后的家族文化与精神追求。 山西作为抗日战争的主战场之一,自有无数英雄义士于此捐躯国难,视死如归。其中行经的左权县,游历的贺昌中学,则是对于抗日英雄直接的致敬。生逢治世,鲜有经天纬地、名满天下的英豪。但只要韧性与精神不绝,三晋的文脉不断,相信这片土地也必将孕育更多杰出之人。祝福于斯,永远人文荟萃,生生不息。 四、古建之 独特的地理、历史和人文环境,塑造了晋中北的古建筑,而幸存至今的古建筑又反过来彰显着地理、历史和人文的魅力。从晋中北现存的古建筑看,单体建筑年代之久远、建筑组群规模之宏大、建筑类型之丰富、木构样本特征之广泛堪称全国之。 我国的木构建筑体系成熟虽早,却并没有早于唐代的木构遗存至今,唐代木构建筑也仅存三座,即五台县李家庄的南禅寺大殿、五台县豆村的佛光寺东大殿、芮城五龙庙大殿。南禅寺大殿年代古,为唐建中三年(782 年) 遗构;而建于唐大中十一年(857 年)的佛光寺东大殿则是三座唐构中规模大者,其形制直追唐代官式做法,是窥探唐代木构建筑技术和艺术的重要实例。辽代建筑承袭唐风,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的大同华严寺大殿是现存的元代以前殿宇中尺度大者;大同善化寺则以4 座辽金遗构居于保存完整的早期佛教寺院之首;应县木塔是我国现存的唯一一座古代木塔,也是现存木构建筑中,建构技术成就的高代表。晋祠圣母殿就规模、形制和彩塑而言,也是早期宋构中为瑰丽华美者;阳泉关王庙、定襄关王庙则是现存早的两个关王庙。金承宋风,平遥文庙大成殿是现存早的文庙建筑。 就建筑组群的规模而言,晋北的华严寺、善化寺、朔州崇福寺均为巨刹。五台山,作为文殊菩萨道场的佛教圣地,现存寺院40 余座,布局集中、规模宏大。晋中地区则拥有数量多的明清民居大院,王家大院、乔家大院、渠家大院、曹家大院目不暇接,尤以“三晋一宅”之称的王家大院为恢宏。晋中的平遥古城是我国保存为完好的一座明清县城,并于1997 年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晋中的张壁古堡则是具防御性的民居堡垒,尤以上下三层、长度近万米的地道著称。 晋中北地区古建筑类型也极为丰富,有长城、关隘、城池等军事防御设施,市楼、鼓楼、镇河楼等市政设施,票号、药铺、镖局等商业服务设施,以及衙署、民居、佛寺、宫观、祠庙、书院、石窟、塔幢、陵墓、牌楼、影壁、桥梁等常见建筑类型。应该说,除了古代都城所拥有的宫殿、坛庙等建筑类型外,其他类型几乎全部囊括。 晋中北地区保存了唐、辽、宋、金、元、明、清各个朝代木构建筑,未曾断档,是不同时代木构建筑的重要样本库,尤其是保存了唐代和辽代建筑的珍贵木构样本。唐构虽少,以承袭唐风的辽构作为补充和参照,仍有助于早期木构研究。此外,云冈石窟的石刻上还保存着大量北魏时期的木构建筑形象,是研究北魏至隋唐时期木构建筑演变的重要资料。对这些建筑样本的研究常有横向和纵向两种研究方法。横向研究一般是对同一时代的样本的对比研究,发现共同特点,提炼时代特征;找出不同点,分析地域差异、匠作差异、官式与民间差异等。纵向研究一般取不同时代的样本做对比研究,窥探建筑形制的演变规律、匠作基因的传承与变异等。 下面,就同我们一道探访晋中北的古建筑吧!只是别忘了欣赏山水之美,感悟时空之会,体味人文之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