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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诺森玫瑰白塔明开夜合9787541163524四川文艺出版社
  • 正版
    • 作者: 明开夜合著 | 明开夜合编 | 明开夜合译 | 明开夜合绘
    •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22-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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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明开夜合著| 明开夜合编| 明开夜合译| 明开夜合绘
    •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22-07-01
    • 页数:336
    • 开本:32开
    • ISBN:9787541163524
    • 版权提供:四川文艺出版社
    • 作者:明开夜合
    • 著:明开夜合
    • 装帧:暂无
    • 印次:暂无
    • 定价:45.80
    • ISBN:9787541163524
    •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 开本:32开
    • 印刷时间:暂无
    • 语种:暂无
    • 出版时间:2022-07-01
    • 页数:336
    • 外部编号:31477821
    • 版次:暂无
    • 成品尺寸:暂无

    玫瑰白塔
    明开夜合/著

    目录
    章 霜降
    第二章 立冬
    第三章 大寒
    第四章 清明
    第五章 寒 第六章 惊蛰
    第七章 春分
    第八章 谷雨
    第九章 大暑
    第十章 小雪
    十章 大雪
    第十二章 立春
    第十三章 小满
    番外

    作者简介:
    明开夜合
    殊无天赋,但愚钝虔诚。
    光阴误尽,天长路远,仍有诗酿酒,有心织梦。
    已出版《我爱的人》《落雪满南山》《春天的十个瞬间》《白夜恋人》《白杨少年》等十几部长篇小说。

    微博@明开夜合盒子

    玫瑰白塔文/明开夜合宁樨后来回想起,在青杏堂见到温岭远的前晚上,她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座高耸入云的白塔,在很远的地方。
      她这辈子没尽力追逐过什么,除了那座塔。她跑了很久,它仿触手可及,可仍然遥在天边。
      想起次见面,宁樨说,你的名字有种“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气质。
      那时候不觉得是谶言。
      ——题记  
    章霜降  阿婆的脖子疼了三天,第四天歪着脑袋连行动都变得困难,这才求宁樨。
      宁樨给宁治东打电话,没人接,她在他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一把车钥匙,开车将人载去医院。排了半小时队,前面还有三个号。
      阿婆说:“樨樨你去学校吧,要迟到了。”  “没事,我已经请过了。”  门口虽贴着硕大的标语“请按号入内”,却仍有人携家带口直往里闯。宁樨气得把人一拦:“叫到你的号了吗?”  不知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把装着CT片子的塑料袋一扬,快要怼到宁樨脸上:“医生说了,拿到片子直接进去!”  阿婆是息事宁人的格,赶紧去拽宁樨:“樨樨,没事没事,我们等等,快排到了。”阿婆一动又牵扯到筋骨,疼得“嘶”了一声。
      宁樨赶紧去扶阿婆,看着那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去。
      半小时后,才终于轮到阿婆。
      医生在阿婆的脖子处揉一揉,捶一捶,按一按,说可能是颈椎引起的,看不出什么,要拍个核磁共振。医生敲键盘写病历,往打印出来的纸张上刷刷写了几行字,让宁樨去放科预约。
      “今天能拍得到吗?”  “要问放科,估计不能。”  “可是我阿婆很疼。”  “我开点药,先用着,等核磁的结果出来,你拿过来给我看。”  “还要再挂号吗?”  “挂一个吧。”  “可是刚才就有人拿着结果直接进来了。”  医生看她一眼:“那你到时候直接进来,我一三五上午看诊。”  放科说,三天后的下午来做。
      宁樨交了钱,去拿药,还好现在医院的公众号上就可以直接缴费,能省掉再排队的时间。
      医生开了止痛药,加上三贴膏药。在医院门口,宁樨当场拆了膏药给阿婆贴上。阿婆头发半白,发丝软软的,穿一件焦糖色的线衣,衣服上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宁樨突然想要哭。
      “阿婆,你觉得怎么样?”  阿婆说:“有点凉。”  “有效果吗?”  “还好,估计没那么快。”  开车回去的路上,阿婆说:“联系不上你爸?”  “嗯。”  “他可能在忙,做生意都挺忙的,樨樨你也不要怪他。”  宁樨不置可否。
      车经过一个叫做“青杏堂”中医馆的地方,宁樨把车慢下来,犹豫片刻,靠边停车,拿出手机,在点评类APP上搜索出“青杏堂”,接着点开了用户点评页。
      “半月板损伤,做了四次针灸,效果很明显。”  “听朋友介绍,说温老医生是圣手,专程慕名前来。我的泛发湿疹在医院治了好久,一直反复。到温老医生这里开了三副药吃,现在状况已经好多了。”  “医馆环境清雅,医生很有耐心。”  ……  宁樨又问阿婆:“脖子感觉好点了吗?”  阿婆按着贴膏药的地方,神情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该不该撒谎。
      宁樨把车停稳,替阿婆拿包:“我们下去看看。”  三年前,阿婆和阿公还住在老家。阿公去世之后,阿婆搬到南城来生活,却始终不太适应。
    飞驰的汽车于她仿钢铁猛兽,站在斑马线前,她比回单独去上学的小学生还要紧张。直到人行横道对面的红灯变成绿灯,宁樨才挽住了阿婆的手,说:“阿婆,走。”  阿婆放下心来跟着走。她这位孙女,长相冷冷清清的,虽看着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实际上手掌热乎着呢。
      
      青杏堂的招牌对着马路这一边,进门却要绕去后方。穿过一条两侧种着竹子的石板小巷,便看见一扇大门,门前有一个院子,种了一树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紫红色小花,院子里有石桌石凳,草丛的石灯笼上长满了青苔。
      推开门,入眼的是宽敞的大堂,深棕色的木地板往里一直延伸到很深的地方。大堂的正前方有一面青砖墙,上面悬挂着一块黑漆牌匾,上书银钩铁画的“青杏堂”三个大字。牌匾的前方有一张木质大长桌,堂里两侧各摆放两张太师椅,供人休息。
      大堂左侧的一面墙上,悬挂着医馆从医人员的照片和简单履历;右侧有一扇小门,悬着一面竹青色的布帘,后面似乎是药房。
      宁樨闻到了中医馆那各种药材混在一起的独特气息——清冽之中混着苦味。
      她张望许久,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直到那布帘被掀起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走出来:“看诊的吗?”  宁樨点头。
      年轻女孩将她们领到左侧走廊的间小室里,门口和室内之间被一块木格栅的屏风隔开了,同样是深棕色的木地板,但因临着窗户,比大堂里敞亮。
      宁樨和阿婆在太师椅上坐下,等了三分钟,门口传来脚步声,屏风外人影晃动。
      紧接着,一个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颀长,眉目清隽,有种冷玉沉金的气质。
      宁樨望着他眨一下眼:“我认识你,你是我爸的朋友。”  男人微怔,目光往她脸上看,仿很疑惑。
      宁樨说:“我爸是宁治东。”  “哦,宁樨。”温岭远微微笑了,“好久不见。”  不怪他不记得,他们只见过一次面,四年前,宁樨十三岁,在一个饭局上。
      宁樨都忘了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去,那个饭局沉闷、冗长又无聊。她恰好坐在温岭远旁边,他是她环视过一圈之后,发现的看起来正常的大人。所谓的正常是指,他不像人酒过三巡之后丑态露,扯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划拳劝酒,称兄道弟。他始终神色平静,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宁樨觉得他可能也无聊,不然不会在她费力地掰着从果盘里拿下的橙子时,主动与她攀谈。
      他替她剥橙子,问她叫什么名字。
      “宁樨,木樨的樨。”  “秋天出生的?”  宁樨惊讶了一下,因为他没有问“木樨”的“樨”是哪个“樨”,这分明是常识,但她遇到过的好多蠢笨如牛的男生却都不知道。然后在她告知“樨”字怎么写之后,那些无知的男生还会附赠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的时候,同学都在写第三道题了,你还在写名字吧。
      宁樨点头,问他:“那你叫什么?”  “温岭远,山岭的岭,遥远的远。”  宁樨说:“你的名字有一种‘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气质。”  也是因为宁樨这个独特的比喻,时隔四年后,温岭远才能想起来自己确实与她见过。四年时间足以让一个青春期的女孩脱胎换骨,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依稀只剩一点十三岁的影子。
      “这位是你……”  “阿婆。她脖子疼,疼了三天了。医院要拍了核磁共振才能确诊,我担心阿婆疼得受不了。”  温岭远点头:“那你去隔壁房间等一等,我先给阿婆看诊。”  宁樨站起身,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我同学都说,中医都是骗人的。”  温岭远神色未变,看着她:“你选择过来看一看,就说明你还是愿意相信一次的。”  宁樨站起来,站在他面前时,才意识到他有多高。宁樨一米六七,却还是要使劲地仰头去看他。
      “那我能相信你?”  “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拿似是而非的话搪塞你,也不会要你付任何诊金。”  宁樨满意这个回答,心里松快了一点。
      隔壁房间是茶室,木椅上摆放着杏仁色的抱枕,沿墙壁置放了一个低矮的书架,原本以为是放着与中医相关的书籍,扫了一圈才发现都是纯文艺作品。
      宁樨抽出一本白先勇的散文集,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坐下。没多久,之前那个年轻的女孩端来了饼干和茶水。
      饼干装在藤编的小篮里,垫着雪白的、带花边的滤纸。黑色粗陶的茶壶茶杯,茶汤清澈,尝一口觉得苦,但配合曲奇饼干倒是刚好。
      宁樨并不是耐得下子看书的人,散文集只看了两页就被她放回书架,随后她掏出手机来玩。
      上有苏雨浓发来的未读消息:“樨樨,你翘课了?”  宁樨:“带我阿婆去看病了。”  明明是上课时间,苏雨浓却很快地回复了她:“怎么是你去,你爸呢?”  宁樨:“不知道。”  苏雨浓:“下午来上课吗?方诚轩刚刚来找过你,说你电话和都拉黑他了,问我你去哪里了。”  宁樨:“你跟他说就当我已经死了。”  苏雨浓:“不要这样,他也蛮可怜的。”  苏雨浓把方诚轩和她聊天的截图发了过来,方诚轩连发了一排哭脸表情。
      宁樨想起自己还没跟苏雨浓说过周末发生的事。
      宁樨:“详情我下午上课来再跟你说。”  退出聊天界面,宁樨又打开微博,玩得索然无味,丢下手机发起呆来。
      所幸没过多久,温岭远就过来喊她,商量治疗方案。
      “脊柱神经受压迫,”温岭远指着放在一旁的骨架模型给她看,“所以伴有持续的疼痛,后续可能会引发头疼、耳鸣、胸闷等症状。”  他看宁樨在发呆,问道:“我解释得清楚吗?”  宁樨点头:“你和医院骨科的医生说得差不多。我以为你会跟我讲一堆什么气虚血虚脾虚的术语。”  。
      趴了一会儿,心悸之感消退很多,听见厨房传来滋滋声,她爬起来走过去。因为赤着脚,就没踏进厨房的瓷砖地面,只站在门外的木地板上。
      温岭远将煎好的蛋起锅,将切成薄片的番茄和从罐头里舀出来的吞拿鱼一并放在吐司上,再压上另一片吐司,拿刀切成三角型,放在白色瓷盘上端出来。动作熟练,一气呵成。你说的这些术语也并不是骗人的话。”  “但是如果你和我扯这些,我可能就不会相信你了。”  温岭远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
      “要怎么治疗?”  “针灸、艾灸、配合理疗。”他看宁樨似乎又有疑虑,便说:“可以让阿婆试一次,没有缓解的话,不收你的钱。”  “你这样开医馆,不怕亏本吗?”  “是我爷爷的医馆,亏也是亏他的。”温岭远笑着说。
      针灸室里艾草的气味有些熏人,室内坐满了人,有个大爷挨窗坐着,脸上扎满了针,针上缠着线,连着一台小型的仪器,仿是通电的。看得宁樨面颊莫名一紧,那位大爷倒是没有一点感觉到疼痛的意思。
      温岭远亲自给阿婆安排床位,靠里的一张床,护士刚刚更换过那上面的蓝色无纺布被子。
      阿婆有些害怕,问温岭远:“痛不痛啊?”  “扎针的时候会有些微的胀痛。”  宁樨忙说:“可是他们说针灸完全不痛的。”  温岭远看着她:“或者,你先亲自试一试?”当他敛起笑容的时候,同样的五官,却立刻便让人觉得疏离。
      或许任何人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专业,都不会感到高兴。
      于是宁樨问了句话:“你亲自下针吗?如果是别人……”她望向门口的医生,“我不放心。”  “不是任何人都有做针灸的资质,”温岭远看着她,目光有种让人信任的坚定,“我亲自下针。”  宁樨又被赶回了茶室,那个年轻女孩给她续了曲奇饼和茶水。
      她在茶室里等得百无聊赖,这时候宁治东打来的电话,将她的暴躁点燃。
      宁治东:“你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原来你还活着啊。”  “怎么说话的!”  宁樨吼道:“宁治东,你妈生病了,你一点都不关心,还在外面花天酒地。”  宁治东想撒气,但找不到立场,噎了半晌,才说:“你阿婆怎么了?严重不严重?”  宁樨不想说话。
      “樨樨你先照顾阿婆,我后……迟后天就回来。我给你打点儿钱,不够尽管跟爸爸开口要。张阿姨呢?她没照顾着吗?”  宁樨把电话挂了,宁治东也没再打过来,半分钟后,手机收到了银行卡里入账十万块的信息。
      宁樨捏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觉察到门口有人,她抬头看去,是温岭远。他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温岭远走过来,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针已经扎上,同时在熏艾灸盒,大约半小时。”  宁樨木然地点头。
      “你饿了吗?要不要帮你点餐。”  “不用……”  温岭远看着她,目光温和:“你爸不在家?”他没有隐瞒自己听到了宁樨打电话这件事。
      宁樨摇头。
      “家里没有别的大人了吗?”  宁樨低着头笑:“你说是不是好奇怪,平常不需要的时候,烧饭的阿姨,开车的司机,总要来烦我,连花瓶应该放在哪里都要问我的意见,放在哪里不可以?有什么好问的。可是需要的时候,他们一个都找不到,不是请就是有事。”  明明只是刚认识,按照她的习惯,是要把他划在陌生人的范畴的。可她却选择把抱怨给他听,可能他是一个可以说,也会愿意听她说的大人。
      “饼干好吃吗?”  宁樨愣一下:“还可以。”  “还有零食,要不要试试。”  “我不是小孩儿,你不要用这种方法哄我。”  温岭远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他把粗陶茶壶提了过来,拿起那只干净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不用去忙吗?”  “中午没有那么忙。”  “那我阿婆……”  “实习的医生看着,有事会叫我。”  宁樨端起面前的茶杯,问:“这是什么茶?”她觉得有些苦,但闻起来很香,她习惯了喝七分糖,加很多珍珠和奶盖的奶茶,有些苦的纯茶接受起来也没有什么障碍。
      “碧螺春,也可能是龙井,我不知道。”  宁樨投去疑惑的目光。
      温岭远意会:“这是爷爷安排的,他喜欢这些传统文化。”  “你不喜欢吗?”  “我不排斥。”  “那你为什么要学中医?”  “因为我不排斥。”  ……  有人来唤,温岭远站起身:“你稍坐。”  
      宁樨把饼干吃完,温岭远才回来。他告诉她阿婆在做理疗了,二十分钟就能结束。可能中午也不是那么“不忙”,温岭远刚想坐下又被叫走。
      没多久,那个年轻女孩又来添置零食,不单单是饼干,山楂片、小麻花、花生酥,各式甜点都端了一点,在小篮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显然是温岭远特意叮嘱过的。
      年轻女孩没忍住多看了她两眼,兴许是因为医馆的零食库存次消耗得这么快。
      宁樨问:“你叫什么名字?”她预感后面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要和她打交道。
      “池小园。”  宁樨点头。
      池小园紧张地看着她,不明白她问自己名字的用意,想投诉她?  然而宁樨什么也没再说,把手伸去那座小山,拣几片山楂片。池小园莫名其妙地走了。
      山楂解腻开胃,宁樨越吃越饿。等得快没耐心时,温岭远扶着阿婆出来了。
      宁樨丢下吃一半的零食赶紧迎上去:“感觉怎么样?”  阿婆笑说:“温医生手法好,脖子好多了。”  宁樨松了一口气,不管能不能治本,阿婆能熬到做核磁共振那天就好。
      “后面还要做几次?”  “四次。”  “每天都来吗?”  “每天都来。”温岭远身体朝外转,“走吧,我送你们到门口。”  宁樨跟在他后面,又问:“不需要喝药吗?”  “不需要。平常注意保暖,如果家里有按摩仪,日常使用有缓解作用。”  “没有。你有的品牌吗?”  温岭远顿下脚步看她一眼,笑着说:“自己去做功课,不然你要说我打广告了。”  穿过竹径,回到大路旁。
      温岭远说:“我帮你们打一辆车。”  “不用,我开车来的。”宁樨话音刚落就知失言,果然温岭远的目光立即落到她脸上。
      他站立一瞬,却同宁樨招招手,对阿婆说:“您稍等,我跟宁樨说两句话。”  温岭远没将话说透,只说:“以后打车过来。”宁樨耸耸肩。
      温岭远伸出手:“车钥匙给我。”  宁樨掏衣服口袋,带出一堆零零散散的玩意儿,草莓水晶的发箍、用得快只剩下包装袋的小包手帕纸、缠作一团的耳机线……  宁樨从缠绕的耳机线里把车钥匙解救出来,递给温岭远。
      温岭远打量着她,她穿一件杧果黄的宽松卫衣、偏运动款的灰色阔腿、帆布鞋,完全一副高中生的打扮。
      宁樨一点没有被抓到无驾驶的心虚,虽然她能领会他的好意。温岭远将她叫到一边说这件事,是不想引起阿婆的恐慌。温岭远果真是个极其温柔周到的人。
      宁樨回到阿婆身旁,将她的手一挽,笑着说:“阿婆,温医生说开车送我们回家。”  “真的吗?不耽误温医生工作?”  “他说不耽误。”  “那温医生可真是个大好人。”  温岭远问了目的地,拿手机开导航,然后将手机竖放在下方的储物格里。
      宁樨陪着阿婆坐在后座,趴在座椅的缝隙间同温岭远说话:“你为什么后来没再跟我爸吃过饭?”  “我之前在崇城,今年年初才回南城。”  “在崇城做什么?”  “一家中医院工作。”  “现在回来是继承家业?”  宁樨自己都被这个说法逗笑,哪知道温岭远说:“如果是指青杏堂,那算是吧。”  “你们生意蛮好的。”宁樨笑说,“家大业大。”  这时候手机导航的声音被一条消息提示音打断,宁樨条件反地看眼,手机通知栏里,一个叫钟映的人问:“在做什么?”  宁樨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兴趣,身体往回挪,靠在后座椅背上,转而跟阿婆说起话来。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宁樨家的车库。
      温岭远将车停好,把钥匙交还给宁樨,特意小声地叮嘱她:“以后不准再开了。”  阿婆邀请他进屋去喝杯茶,温岭远笑着说:“下次再来叨扰,我得回医馆了。”  阿婆吩咐宁樨:“樨樨,那你送送温医生。”  温岭远笑着说:“不用了,你们进屋吧,阿婆您注意休息。”  宁樨家住的是别墅,外观气派,内里堂皇,只是不适合居住,尤其是老人。阿婆的卧室在二楼,但她至今住着一楼的客房。
      三层的别墅,因为家里人少,就显得格外冷清。
      宁樨不会做饭,也不可能让身体不舒服的阿婆做,只好点外。  “阿婆,我下午不去学校了吧。”吃外卖的时候,宁樨说。
      “怎么能不去上学呢。”  “您一个人在家。”  “小张明天就会过来了。”  “可是您不是不喜欢张阿姨?”  “胡说,我哪有不喜欢她。”  宁樨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住这么好的房子,拿着用不完的零花钱,却觉得生活的每一秒都有一种无力感。
      阿婆从老家搬来之后,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阿婆明显不适应这种成天也找不到一个人说话的日子,电脑用不好,网络电视看不懂操作,不敢乱按。小区七弯八拐,每栋建筑都是一模一样,走出去总迷路。她已经六十六岁,谨小慎微地度过了一辈子,临到头了却要重新学习复杂的、没有章法可循的城市生活。
      “那您下午要不要去公园逛一逛?河滨公园也有很多老爷爷老奶奶”  阿婆摇头:“我找不到路回来。”  “我放学去接您。”  阿婆犹豫一下,却还是摇头:“樨樨你别管我了,你上学要紧。”  怎么能不管呢。可是,她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管。
      宁樨拿筷子拨着明显煮得过软的米饭,低着头说:“那您想回老家吗?等您脖子治好了,还是回老家去生活吧?”  阿婆眼睛一亮,又暗下去:“你爸不会答应的。”  “我跟他说。”  这句话好像给了阿婆一点动力,她的胃口都跟着好了一些。
      
      下午,宁樨去学校。
      她读的这个文科普通班都是艺术生,唱歌的、跳舞的、画画的、播音主持的……一整个班仿aaqueen(咋呼女王)的舞台,半天不来,“八卦”就更新了一个轮次,仿美剧漏看一集,已经接不上前文。
      下午第二节自习课,宁樨和苏雨浓没上,去学校便利店买罐装奶茶。
      在靠窗的塑料桌椅上坐下,宁樨边喝奶茶边跟苏雨浓讲周末发生的事。
      宁樨目前的男朋友,大概……姑且算是方诚轩,一个长得很帅但是似乎脑子不太好用的短跑运动员。为什么答应跟他交往呢,大约是因为他表白的时候磕磕绊绊,说不下去就只好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显得很真诚。
      “周末我陪他去跟他的朋友吃饭,”宁樨咬着吸管,“他朋友听说我得过校园十佳歌手,让我唱一个。饭局上,唱一个,给几个男的。为什么?当我是卖笑的吗?我都没让他们当场给我表演一个跨栏。”  苏雨浓目瞪口呆:“那方诚轩怎么说?”  “他说,宁樨那你就唱两句吧。”  苏雨浓:“他被拉黑不冤。”  “还是你懂我。他说这都是小事,我居然不愿意给他面子。我好烦,我不想吵架,拉黑算了。”宁樨被窗外的夕阳照得犯困,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明明告白的时候,我说过我脾气不太好,有时很独断,他说他不在意。”  “男人都是先拐了再说。”  “真的没有那样的人吗?喜欢原本的我,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宁樨微微抬眼去看苏雨浓,眨一下眼,睫毛在眼下筛出一排阴影,白皙皮肤在秋日午后的暖色光芒里显出一种无机质感的清透,“是因为我长得还不够好看,所以等不到这样的人吗?”  苏雨浓笑说:“我要打你了。”  宁樨听见吸管里发出空响,牙齿松开吸管,又说:“我今天带我阿婆去看了中医。”  “我知道,你说过。然后呢?”  宁樨突然卡壳,好像也没什么然后了。
      她把易拉罐一点一点地捏扁,突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是不是姚占云!”  苏雨浓慌乱地转过头去,林荫道上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她笑着去敲她脑袋:“你要死。”  宁樨就势完全趴下,把卫衣帽子的抽绳缠在手指上玩,人有点丧气,提不起精神:“我有点不想上学了。”  “那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抱着我爸的财产,坐吃山空吧。”  “你不如再谈一次恋爱,好歹有事做。”  “分开一点都不会觉得难过,也叫谈恋爱吗?”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  “还能为什么,”宁樨没甚所谓地说,“她们不都说了吗,我就是个贱人。”  “你没有。你只是没有遇上真正喜欢的人。”  宁樨枕着手臂,闻到风里有清甜的木樨花香,似乎她的生日快到了,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期待的。
      感觉自己快睡过去时,手臂被苏雨浓轻轻一晃,宁樨睁开眼,看见苏雨浓朝门口努嘴。
      短跑运动员站在便利店门口,一脸委屈。宁樨感觉头大,简直要命,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苏雨浓带走了两个易拉罐,扔进门口垃圾桶,走之前留给宁樨一个略带同情的眼神。
      短跑运动员身材高大,塑料椅和桌子之前的那点距离好像根本不够他放腿。宁樨以前觉得他的这种局促显得幼稚笨拙,现在却觉得无比傻笨。
      心境转变了,对一个人的前后评价也判若云泥。
      知道是躲不开了,赶在方诚轩开口之前,宁樨先截断他:“分手吧。”  方诚轩愣住了。他可能是想道歉,顺便再争取一点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主动立场,起码至少要让宁樨了解,饭桌上直接拂袖而去的这种行为确实是不礼貌的。
      然而对方不跟他下棋,直接把棋盘摔了。
      “为……为什么……”  宁樨微微歪着头,她有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衬得皮肤雪白,杏仁样的眼睛就更明亮了,显出一种无辜感,明明说的是伤人的话:“因为不喜欢你啊。”  “可是,不喜欢我为什么答应我?”  “我明明记得你跟我告白时候我就说过,你说没关系。”宁樨反而觉得诧异,原来苏雨浓说得对,男人都是想方设法哄骗了再说,“怎么,必须喜欢上你是答应你的前置条件?那你应该提前说清楚,说清楚了我就不会答应你了。”  惊讶、困惑、恼羞成怒,一向只会傻笑的短跑运动员,脸上好像难得瞬间出现这么丰富的表情。
      紧接着,他站起来,膝盖弯推动了塑料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她,仿看着露出真实面目的美杜莎:“你果然是这种人。”  短跑运动员走了,便利店里恢复安静。
      宁樨双手撑住了椅子,晃着脚往外看,球场上十几人奔跑,在绿草地追逐一个白色的球。
      这种运动到底有什么乐趣呢?她体会不到。
      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恭喜自己已经收集了五句“你果然是这种人”,或者与之类似的表述。搞得她也困惑起来,既然觉得她是这种人,为什么还要追她?
      
      早上起了雾。
      宁樨拉开窗帘,望着一片白蒙蒙的天地,觉得好冷。查气温表才知道并没有降温,相反还是个大晴天。
      家里的全职保姆张阿姨销返岗了,宁樨虽然不喜欢她,觉得她只会在宁治东看得见的地方做表面功夫,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烧饭是好吃的。早上喝上一碗鸡肉粥,她对上学的抵触情绪都没有那样强烈了。
      饭桌上,宁樨让张阿姨带阿婆去青杏堂做针灸。
      张阿姨拿的工资很高,这种额外的任务,宁家还会另外给劳务费。
      宁樨不知道给多少合适,估摸着给了两千,张阿姨喜上眉梢,拍胸脯保能把事情办妥。
      结果,晚上宁樨下晚自回,阿婆把宁樨拉到自己房间,支支吾吾地问,明天的针灸,她能不能自己去做。
      宁樨忙问:“张阿姨是不是哪里没办好?”  “没有,没有!”阿婆忙说,“……我就是,觉得很麻烦人。”  “她拿了工资,这是她应该做的啊。阿婆,您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委屈受?”  阿婆不说话,只是低下头。
      宁樨没拿到据不好直接发作,可这个人,她准备要换掉了。一直有手脚不干净的习惯不说,反正数额不大。只是阿婆时常隐约表现出抗拒和张阿姨独处一室的情绪,她不认为阿婆是没事找事的人。
      “那我明天早上送您去。”  “你要上学的。”  “送到了我就去学校。”  宁樨起很早,吃过早餐带着阿婆准备出门。
      张阿姨讪笑:“小宁小姐,今天不要我送了吗?”  宁樨蹲给阿婆卷裤脚系鞋带,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早上的青杏堂显得清净几分。
      宁樨到的时候,看见竹青色布帘后面人影微微晃动,她不确定那就是温岭远,试着喊了一声。
      布帘掀开来,温岭远自药房走出,他穿烟灰色的薄毛衣,再深几分的长裤,戴了一副无边框的眼睛,书卷气更深。衣袖挽起,露出手腕,手里提着一柄黄铜小秤。
      “你们是不是还没上班?”  温岭远笑了笑:“我们是弹上班时间。”  温岭远让她先带着阿婆去茶室小坐。
      几分钟后,温岭远换上白大褂过来,领着阿婆去针灸室。
      温岭远下完针后让护士看着,走出来就看见宁樨站在走廊里,仿是在等他。
      她今天穿一件白色卫衣,宽松的水洗蓝牛仔裤,头上随意带着一顶棒球帽,脚上仍然是一双帆布鞋,穿得很旧了,并不是那样干净。中的打扮,但一点不影响这个女孩子好似杂志模特的美感。
      “温医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温岭远看着她:“你说。”  “等阿婆做完今天的治疗,能不能随便给她找一点力所的事做,就说医馆人手不够,她会很愿意帮忙的。我晚上下课了就来接她。”  “我们端茶点的还缺一个人手。”他笑着,有点看不出来这句话是真是。
      宁樨偏向于认为是,因为……“那不是池小园的工作?”  “小园一直想去针灸室观摩学习,正好让她去。”  “中饭和晚饭……”  “我来安排。”  宁樨笑起来,是那种大石落地的轻松笑容:“就拜托你了。”  温岭远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熨帖,丝毫不问她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非得把阿婆寄放在这里不可。不过,或许熨帖是表象,冷淡才是?  但无论如何,宁樨很感激他,让她不必整担心阿婆在家里不开心,或是受到张阿姨的欺负。
      临走前,宁樨又想起一件事:“你接触过比较好的家政公司吗?”  “我这边曾经接诊过一个阿姨,是做家政服务的,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  “靠谱吗?”  “如果你相信我的眼光。我认为她值得信任。”  宁樨简直惊叹,他是什么的大人:“那我晚上过来,你把她的电话给我。”  温岭远应下,把人送到大门口,带一点调侃的意思问她:“自己开车过来的?”  “打车!”宁樨挥挥手,两步跳下台阶。路过院子里那树紫红的小花,她想着,晚上见面时,一定要问一问那花叫什么名字。
      
      到学校的时候苏雨浓正拿着速写本画画,宁樨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又是姚占云。”  苏雨浓赶紧捂她的嘴。
      宁樨把自己在门口买的泡芙分给苏雨浓,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于是索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买了些零食再进教室。
      老师不会管她,或者说,知道管也没用。给家长打电话,宁治东来了也只会打哈哈,说带回去管教,嘴上倒是承诺得很勤。家长都已经放弃掉的学生,又是艺术生,不必多费心思。反正,宁治东有钱,怎样都会替他的女儿安排好未来出路。
      “你今天很高兴?”  “我没有吧。”  “笑得和平常不一样,像狐狸精。”  宁樨撕下一半的泡芙送进嘴里:“我一年四季都像狐狸精。”  但是苏雨浓说得对,她整都没来由的高兴,期盼着早些下课,好早些接阿婆回家,那样就能早些拿到电话号码,早些换掉张阿姨。这件事,可太值得高兴了。
      
      晚自习一下,整栋教学楼都沸腾了,从教室至校门口,一路上全是赶着回家的学生。
      快走到校门口,宁樨与方诚轩碰上了。
      几个校田径队的队员勾着他的肩膀,围着田径队的还有几个女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什么,快要挡住路的一排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宁樨,如出一辙的带着鄙夷嘲讽意味的眼神。
      宁樨正跟苏雨浓说说笑笑,一点没受影响,得闲才分一个眼神给他们:“分个手也要昭告天下吗?”  “兴许除了短跑,你就是他能拿得出手的谈资了。”  宁樨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更进一步刺激了那些人的情绪,觉得她都这样了还好意思笑,他们商量着齐齐停了下来,等宁樨从他们旁边经过时,一起发出响亮的“嘘”声。
      一时引起了更多人围观,更多人科普。
      宁樨煞有介事,自问自答:“今天的宁樨同学更有名了吗?更有名了。”  跟苏雨浓在校门口分别,她打车到了青杏堂。
      宁樨站在门口往院子看,原来那些生了青苔的石灯笼在夜里是亮起的,融融的一捧澄黄光芒。
      她看了一会儿,三两步跑上台阶。
      晚上十点半的医馆已经停止营业,但是大堂里依然燃着灯,大门开了半扇,好像专门在等她一样。
      宁樨穿过大堂,听见茶室里传来喁喁人声。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温岭远已经抬起头来。
      阿婆跟着转过头:“樨樨,你下学了。”  温岭远、阿婆和池小园围坐一桌,桌上放着各种餐盒,似乎是一顿内容丰富的夜宵。池小园已经掰开了筷子,有点迫不及待。
      “你们在吃夜宵?”  池小园纠正:“不是夜宵,是晚饭。”  “这么晚?”  池小园耸耸肩:“医疗行业都这样。”  “我以为私人营业的医馆应该会轻松点。”宁樨将背包放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又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落进脖子里的长发。
      温岭远拖开身旁的椅子,笑着说:“快过来坐。”  “也有我的份?”  池小园说:“就等你了,不然我们早就开始吃了。”  宁樨赶紧走到温岭远身旁坐下,又去看阿婆。
      温岭远仿知道她在想什么:“阿婆已经吃过,单独给她点的。”  宁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没有细想,她不是那种拜托别人帮忙,还会因为别人没办周到而兴师问罪的人。
      “我在学校也吃过了。”  池小园:“那你随意,我们不管你了,我要饿死了。”说着先夹了一筷子菜,就着白米饭开始狼吞虎咽。看起来小巧斯文的一个女孩,吃东西却十分豪放。
      宁樨晚上只吃了半个面包,有点被池小园感染了,于是拿起筷子,用筷子尖儿挑了一点鱼肉吃,鱼肉口感鲜美,不知道用了哪些佐料,和她平常吃过的鱼有些不一样。
      “味道好独特。”  池小园一口气把桌上的菜介绍了一遍:“炙甘草鲈鱼,当归牛肉,杜仲红枣枸杞松茸汤,青柠百部海螺片,这个甜点是玫瑰茄佐桃胶皂角。”  宁樨微讶:“我本来想说,你们这么晚吃晚饭,中医馆都不讲养生的吗,现在看来好像太养生了。”根本是一桌药膳。
      池小园说:“是大温叔叔跟人的餐厅,温家算是中医世家,所以做的是食疗的概念餐厅。平常生意还蛮好,如果不是小温叔叔走后门,今天是吃不到的。”  宁樨愣一下。之没细想过怎么别人都下班了,唯独池小园还在,原来跟温岭远是亲戚。
      “大温叔叔?”  温岭远说:“我哥。”  “你还有个哥?”  温岭远笑了:“一直都有。”  宁樨拿调羹往自己碗里舀一些松茸汤,问道:“你们每回都这么晚?”  “平时没这么晚,今天格外忙一些。”温岭远将目光转向阿婆,笑说:“多亏阿婆帮忙,不然今天忙不过来。”  阿婆被夸得笑不见眼,宁樨好长时间没见她这样笑过。温热的松茸汤在食道里过一下,红枣和枸杞的甜味散开,胃也跟着暖起来。
      然而,今天是解决了,往后呢?
      宁樨想到这儿,捏着勺子动作一慢。将口袋里的手机点亮,看了一眼时间。宁治东承诺的明天回来,现在还没有音信。
      吃完东西,把桌上的餐盒收拾归拢,温岭远去丢垃圾,宁樨让阿婆稍坐,自己也跟上去。
      月亮是淡黄色的,朦朦胧胧,宁樨想着“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句话,明天会起风?  “温……”她觉得“温医生”这个称呼好像十分生疏,卡了一下壳,索直接省去,“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温岭远的脚步慢了下来,是在等她开口。
      “如果让阿婆长期在你这里帮忙,可以吗?你装雇佣她,工资我来给,你转交。”  温岭远低下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宁樨怔了一下,因为在她的预设里,温岭远一定会答应。这不是多复杂的事,甚至不要他花钱。
      温岭远解释:“请站在你父亲的立场来考虑,自己的妈妈在朋友那儿打工。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的格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宁樨肩膀一瞬间就塌了下去。是这个道理没错,看来温岭远很清楚宁治东是多好面子的一个人。
      他脱下了白大褂,身上那件烟灰色的薄毛衣质地仿很轻柔,月光也照得他五官更柔和,但人反而显得有一些疏离。是他时常表露出那种温柔,让她以为他一定很好说话,看来这是一种误解。
      宁樨揉了一下眼睛,不再反复恳求,她从来不会强人所难:“那个做家政的阿姨……”  “哦。”温岭远掏出手机,“我把她的发给你。”  “你没有加我的。”  温岭远笑了笑,晃一下手里的塑料袋:“等我扔了垃圾。”  往回走时,他调出自己名片的二维码递过去。
      宁樨用手机扫了一下,界面弹出来他的用户名和头像,没什么悬念的真名,号是wly1224,头像是一条冲着镜头笑得灿烂的金毛。
      透露出太多他的信息,宁樨不知道该从哪开始问:“你养狗吗?”  “以前养的,已经去世了。”  还用着它的照片做头像,应该是长情的人。宁樨生出奇怪的念头:他大她十三岁,差不多是一条金毛犬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了。
      温岭远通过了验,打字给宁樨改备注,小女孩好像都喜欢用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名,头像也是奇奇怪怪他不认识的动漫人物,一个金色长发,脸有些圆的男生。
      宁樨看着他。
      温岭远注意到她的视线,问:“怎么了?”  “你没问我头像是谁。”  温岭远笑说:“我应该问吗?”  “你现在不用问了,不然好像是我求你问一样。”  “那么,你头像是谁?”  “不告诉你。”宁樨扬了扬眉。
      温岭远笑了笑,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个做家政的阿姨的,给宁樨发过去:“她姓汤,你说是我介绍的。”  “谢谢。”  “不用道谢,我也没有帮到你。”他的歉意是真的,因为他清楚宁樨苦恼的问题,那并不是换个全职保姆就能解决的。
      经过院子,宁樨指着那树紫红色的小花,问:“这是什么花?”  温岭远顿一下:“等我问过爷爷,我告诉你。”  宁樨笑了:“你是真的打算继承家业吗?为什么关于医馆的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可能,我还没进入角色。”他是笑了一下,但没有笑进眼里。
      
      回家的路上,好似越靠近家就越沉默,宁樨明显感觉阿婆情绪渐渐低落,她和她一样,不想回到那间没有人声的屋子。
      宁樨悄悄摸出手机给宁治东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
      到家,宁樨叮嘱阿婆早些洗澡睡觉,明天去医院做核磁共振。
      “我感觉这几天针灸下来好多了,这个什么核磁,是不是不用做了?”  宁樨不敢擅作主张,给温岭远发了咨询,他没有回复,可能已经睡了。
      宁樨洗过澡,吹干头发回到卧室,看见通知栏多出一条未读消息,立马将手机解锁,翻个身举起手机,看到五分钟前温岭远回复:“我建议还是做一下。”  宁樨:“谢谢。”  界面顶上的“正在输入”闪了闪,温岭远回复:“不谢,早些睡。”  宁樨发过去一句“晚安”,他并没有再回复。
      不放心让张阿姨陪同阿婆,宁樨请了,陪着阿婆去医院做核磁共振。按照预约时间准时到的,却还是等了四十多分钟。
      做核磁共振的时间也很漫长,结束后,阿婆在长椅上坐下,抚着心口,说耳鸣,胸闷,还想吐。检查结果今天也拿不到,还要等半,宁樨对医院的办事效率简直绝望。
      她给温岭远发了条消息:“做完核磁共振,感觉恶心想吐,是正常现象吗?”  温岭远多半在忙,迟迟没回消息。
      宁樨陪着阿婆坐了十来分钟,等阿婆缓了一些,才扶着她去门口打车,去青杏堂,接着做针灸。
      宁樨直接去了针灸室,在门口看见温岭远正在给人下针。不知道是谁做艾灸忘了放置抽烟罩,针灸室好似烟熏火燎,气味也呛鼻。
      温岭远吩咐实习医生给针接上电,裹好针袋,转身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宁樨。
      他走过去,微笑着说:“MRI(磁共振成像)做完了?”  这回宁樨没有回以一个同样的笑容,只是指了指茶室说:“阿婆来做针灸。”  温岭远点头,跟着她往茶室走。
      “温叔叔,”宁樨抬头看他,“今天再让阿婆在这里待吧,后面我会自己想办法。”她联系了那个姓汤的阿姨,对方说快也要两周之后才能到岗。
      宁樨叫他“叔叔”,倒让温岭远觉得猝然,这是真正有求于人的语气,她怕他不答应。温岭远一顿,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神情莫名地让他想到了泡在水里的饼干,虽然还勉强保持着饼干的形状,但已经塌软到一碰就散了。
      拒绝的话,他就没忍心说出口。
      将阿婆送到针灸室,宁樨要赶去学校,不等他扎完针,说了句谢谢,便匆匆走了。
      温岭远忙过一阵后,拿出手机,看到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包括宁樨的,然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的了,好像已经没有了回复的必要。
      
      宁樨在真正心情烦躁的时候,反而一点也不想跟苏雨浓倾诉,她推掉了苏雨浓一起吃午饭的邀请,说自己早饭吃得晚,还不饿。
      等教室里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多少人后,宁樨才拿上学生出去找东西吃。
      她常在过街一家面馆吃面,点了一瓶豆奶,边吃边发呆。这季节,碱水凉面吃下去梗在喉间,略微发苦。她没了胃口,拿筷子尖挑着碗里的花生碎。
      塑料门帘被人掀开,走进来几个女生,在靠门的那张桌子上坐下,点餐之后,几人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八卦”。
      宁樨坐在里面那排,背对着门口,没穿校服,还戴了顶帽子,她们因此没注意到她,聊起来肆无忌惮。
      女生对女生的攻讦,尤为难听。她们说的这些下作言论,宁樨并不陌生,归纳起来,无非说她不检点云云。
      宁樨一边听着,一边挑完了碗里的花生碎。
      凉面还剩一大碗,她丢下筷子,把碗端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在几道惊恐的目光中,将碗里东西尽数倒在了讲话声的那个女生头上。
      宁樨自认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不知道怎么到了办公室,在老师面前,就被那个女生形容成了“面目狰狞”,她觉得自己不会这样不注意形象。
      班主任何老师承诺会妥善解决这件事,打发了女生和她的目击人后,开始集中火力对付宁樨,她让宁樨给宁治东打电话。
      “打不通。”  “那你回家把他叫过来。”  “他不在家。”  “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  “宁樨,你态度端正点!”  宁樨把手机递给班主任:“不然您打给他试试?我也在找他。”  何老师抬眼注视着宁樨,仿把她这个行为视作挑衅,其实宁樨没有。
      “那好,你家长不来,你今天就在办公室待着别回去。”何老师把手头正在批改的练习册阖上,往旁边一摔,“啪”的一声响。
      “我还得去接我阿婆。”  “阿婆?”  “我奶奶,她生病了。”  “宁樨,说谎有什么意义,尤其还拿家人的健康来说谎。”  宁樨揉了揉额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荒诞了,说真话都没人信。
    她放下手,直视何老师:“那我直接退学吧。”  “退学也得喊家长来签字。”何老师这回是真的动了气。
      一下午,办公室里的老师来来回回,都会好奇地看一眼坐在何老师桌前的宁樨,不知道这学生怎么回事,垂着头一言不发。其实这年龄阶段小孩儿,叛逆归叛逆,真被叫到办公室来训话,多半还是会难为情,训久了,当场哭的都有。
      这女学生神情倒是淡定得很。
      何老师去食堂吃过晚饭回办室,宁樨还坐在那儿。
      这么听话,倒让她觉得难办,已经有些骑虎难下了。
    她坐回到椅子上,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切换为语重心长的模式:“你也不算太差,又是学艺术的,再拼一把,提升个几十分,去一本学校还是有希望的,有什么必要提退学?高中文凭都拿不到,以后准备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你爸爸有钱,但是你准备一辈子依靠父母吗?”  宁樨丝毫不为所动,只问:“我可以回教室了吗?”  “你家长来,你就可以回去。”  宁樨抬起头来看着她。
      何老师以为她要服软,没想到她却指一指她身旁的窗户:“能关上吗?坐久了,我冷。”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
      僵持片刻,何老师终于确定今天可能拿她没辙,宁治东给学校过,校长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窗户关上,何老师坐回到桌前:“不喊家长来也行,你写个检讨吧,总得给人一个交代。”  “没做错事也要写检讨吗?”  “这么对待同学叫没做错事?还好那面是凉的……”  “凉的我才敢泼啊,热的话我就会泼豆奶了。”  不是没教过奇葩学生,但这么奇葩的女生,何老师自认也是回见到:“你是觉得自己有道理?”  “胡乱造谣的人不该得到惩罚?”  “她们造你什么谣了?”  “您确定要我复述给您听?”  “你说。”  宁樨便把中午在面馆听见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还没等她说完,何老师便面色尴尬地制止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何老师发现自己纯属挖坑给自己跳,如果认同这是,就没立场要求宁樨写检讨;如果认为这都是真的,带出来这样一个行为不端的学生,她还要不要在班主任岗位上混了?
      犹豫来犹豫去,她干脆卷上备课材料去教室里监督学生上晚自习了,走前撂下一句话:“晚自习你就在办公室里把检讨写出来,写完就能回去。”  宁樨发一晚上的呆,一个字没写。
      上完晚自习回来,何老师再口头教育了几句,便让人回去了,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真把人留在办公室不让回家。
      
      医馆今天的晚餐没比昨天早吃多少。
      收拾过桌子,池小园去扔垃圾,走到大门口,一步差点踩空:“宁……宁樨?”  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个人,蜷缩着身体,脑袋趴在桌上。
      许是听见动静,温岭远循着声音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就让池小园继续去丢垃圾,自己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宁樨的肩膀:“还好吗?”  她没坐起来,只转过头去看他,面颊贴在石桌上,仿一点不觉得那很凉。声音是沙哑的,问他:“有治胃痛的药吗,速效的?”  “是哪一种痛?”  “不知道……饿久了的那种痛吧。”  “你先站起来,外面冷。”  “站不起来,头晕。”  温岭远抓着她胳膊,一把将她拽起来。她脚下打个踉跄,倒没真摔倒,因为两条胳膊都让温岭远给钳住了。
      “头晕?”  宁樨闭眼缓了一下,摇了摇头,挣开他的一只手,被他半搀扶着跨上台阶。
      走到大厅,她说:“别让我阿婆看见,她要担心。”  温岭远脚步一顿,扶着她往右拐。穿过那道竹青色布帘,便是一楼的药房。柜从地下一直顶到了天花板,密集而整齐黑漆小木屉上,贴着用毛笔书写的朱红色标签。  
    往左手边拐个弯,木质楼梯向上延伸,通往二楼,楼梯间的白墙上挂着一副字,狂草。宁樨眯着眼看,只看见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她的手打颤,心跳也很快,体表冒冷汗,两段楼梯,走得像上坟一样难。
      二楼也是中式装修,但做了混搭,明显的住家风格。从玄关进去,拐角就能看见一套棕色皮沙发,宁樨仿得救,蹬了鞋,走过去便往沙发上一躺。
      温岭远将门虚掩,下了楼。
      茶室的饮水机二十四小时有热水,温岭远正在冲葡萄糖,池小园拿着一根甜筒回来,正要对坐在前面喝茶的阿婆说:“宁……”  温岭远将她拦住,使个眼色。
      阿婆耳朵还很灵,问:“樨樨是不是来了?”  温岭远笑着说:“宁樨发说,要晚半个小时到,您再坐着等一会儿。”说完指示池小园陪着阿婆等。
      温岭远将温热的水杯放在茶几上,伸手碰了碰宁樨的手臂:“把葡萄糖喝了。”  宁樨爬起来,二话没说拿起了水杯,拿水杯的手一直在抖,差一点让水溅出来。水的温度刚刚好,她一口气饮尽后,才觉出简直甜得发苦,喉咙里都是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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