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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客》无目录
康赫，浙江萧山沙地人，垦荒者和流浪汉生养的儿子，1993年8月开始居住北京，经数度搬迁，从王府井来到了回龙观，随后从老家接娶了妻子，随后又有了一个儿子，其间换过许多职业，家庭教师，外企中文教员，时尚杂志专栏作者，大学主编，演出公司项目策划，地理杂志编辑，日报记者，戏剧导演，美食杂志出版人，影像作家，样态设计师，大学客座教师，当代艺术鞭尸人，影像写作倡导者，由实而虚，直至无业：一位从不写诗的诗人。“北京犹如沙地，是流浪汉们的故乡。”他说。因而他的命和他的父母一样，是垦荒。
1山路颠得厉害，将大巴车内的乘客打得东倒西歪。他们犯人似的低垂着脑袋，如同折了茎的莲蓬，口水一直拖到胸口，跟钟摆一般来回晃荡。天还没亮透，这样的颠动正好让他们在梦境里越跌越深。
现在，一道通红的霞光透过结满了臭哈气的车窗，像糖水一样融化在一张张昏睡的脸上。有几个乘客吧唧着嘴巴，挺一下脖子，试图将自己从梦乡一把拽出，但一时没睁开眼睛，又旋即沉沉睡去；他们留在人世的面孔刚刚泛出一分激起的酸楚，又变得跟刚才一样苦闷。
汽车转过山顶，来到了背阴面，暖融融的霞光随之消失。从车窗向下望去，一层厚厚的云雾挡住了底下大盆地的面目，唯有从几处大烟囱里送出的一卷卷黄褐色的浓烟告诉人们，拥挤的T城，他们的目的地，便隐藏在这密不透风的硫磺的重雾之下。汽车正飞速沉入一公里以下这深不可测的腹地。
好了好了，这世上总算还有几位不买悲观主义账的老顽固，他们咔嚓嚓睁开眼睛，用乡下人粗糙的手掌抹一把嘴角的口水，喉咙底下咕噜两声，点上一根现包的卷烟，涨红他们的关公脸，做起了晨咳操。接着，我们惯于无事生非的有生力量，白骨架子里长满了饥饿空洞的年轻人，也跟着醒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开车窗冲着山谷送去一声声怪叫。
天亮了，那些游荡在外的魂魄不得不再次回到我们身体里面。按照流传深远的说法，这些在宇宙间东游西荡不知多少年的瞎混混，不过是在一副又一副皮囊里找新鲜，将它们百般折磨。我们并非它们的故乡，并非。不管怎么说，有了灵魂的支持，大伙又活了过来。这群陌生男女借着汽车颠动，趁机你推我搡搂搂抱抱，哈哈大笑。不过，没有人交谈。交谈个屁，你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来，它早已被震碎在你的牙缝里了。
大巴车刚驶上山脚下平整的柏油路，包工头老余立即转过脸，对身边的郭嘏说：——老实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郭嘏翘起嘴角，眼神迷糊，像有什么东西看不清似的。
——想进城喽！
——我故意想进城？
——你故意将那块碎玻璃嵌进自己大腿里去。
——那不会。
——想见布比嘛。
——见布比？哪里会。我逃学在你这儿打工，随时都可以走人。
——话是这么说。走人？这是北京话？
——你又不是北京人。
——我去玩过一次。
——就算吧。老余点着头陷入了沉思，然后眼睛一亮，又说道：——可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有工伤医疗了。
——我没向你申请过工伤医疗。
——那么说来你不要医疗费了。老余一下抓住郭嘏不小心从嘴角露出的的线头，轻轻地扯动着它底下那个可怜的小心肝。
——医疗费还是想要的。我来打工，挣点钱在T城耍子嘛。郭嘏笑着投降了。
——耍子嘛，这下又是T城人了。着急死了，就想见到疯婆子布比。老余揶揄道，过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奶布比。
——你又没见过她的奶。
——没见过？夏天，为了她那对奶，咱们耽误了多少工夫，你刷到她家的阳台就再不肯往前走了。老余说完，笑着将脑袋凑到郭嘏耳边，问道：——有没有把她日掉？
——没有。
——没有，老余的厚嘴唇不屑地翻了起来，我亲眼见你在她的奶上刷了一道红油漆。
——又不是红油漆，防锈漆嘛，偷工减料。（过了一会儿，又）你真看到的？
——我嘛在她对面那家的阳台上干活。你只知道嘎扎嘎扎捏她的奶，哪看得到我嘛。
——她先来弄我的，抢了我的刷子，往我屁股上刷。
——所以嘛，她家半天的活你干了两天。本当扣你工资。我听说那段时间她疯病要发作，是被老公关在那里的。
——重度抑郁加轻度狂躁好不好，吃点药就没事。郭嘏争辩道。
——你还是见好就收吧，据说她老公是个大人物。老余见郭嘏有些不高兴，暂时闭了嘴，可好景不长，他再次将脑袋凑到郭嘏耳边：——哎，哎，她怎么会叫你日的？
——她先脱光的。衣裳沾了油漆，她就脱了。脱了一件她就说他妈的脱光算了。
这话叫老余愣了足足有半天。郭嘏这回主动开口：——真的，我没有故意把玻璃插进腿里去。
——那就是它自己跑进去的。
——嵌油灰的时候一个不当心坐在里面的。
——对啊，玻璃片自个竖在脚手架上，尖头朝上，恭敬地就等你坐上去。老余的神气是要用这话将郭嘏活活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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