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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正版范湖湖的奇幻夏天978750636736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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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源,广西南宁人,1980年生,现居北京。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硕士。从2002年开始,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于各报刊杂志,代表作有《哲学碎片》《关于新疆和敦煌的一些往事》等。2010年5月,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八月的某天上午,把范湖湖博士逮到,审讯他参与谋杀一
名好色老主编的始末。此公据说是凶手用大菜刀迎面劈死的。刑侦人员破门而入时,满屋子血迹已凝固,微微发蓝,好像有人在屋内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圆尾鲎。受害者双眼暴瞪,狂怒而阴险,脸上还挂着两道匪夷所思的狞笑,连经验丰富的验尸官也不敢久视。老头子总共挨了三十余刀,致命伤却仅有一处,在前额偏左的位置。四溅的脑浆经过氧化呈棕黄色,有点儿像粪汁。他脖子几乎被削掉一半,颈骨和主动脉竟分毫未损,喉咙里还塞着一张折弯的银行卡。死者腹部的斩伤仿是新招募的伐木工人的杰作,凌乱的砍缝不停往外渗着小肠和网状油脂。如果凑近了细瞧,你会发现,老头子腮帮上灰塑料渣似的硬须尚在继续生长。
事发当日正逢阴历七月十四。那天清晨,恰有一股浩大湿热的气团悄然北上,江河湖海波澜不兴,秋阳的六边形金晕铺满苍穹,给万事万物泼
上一层无法形容的奇幻色彩。伴随紫微星移位,太阴星入主命宫,许多牛鬼蛇神如狂暴的旋风从十八层地狱深处蜂拥而至,玩命操起三叉戟、九节
鞭和狼牙棒,追堵那狗血淋头的玉皇大帝,闹得四极八荒一派混沌。傍晚快五点钟时,尽管催人泪下、夺人命的忧郁浓得简直化不开,比糖浆更粘稠,范湖湖博士仍一如既往循着梧桐树遮盖的小径,绕过文津阁盐碛般闪亮的开阔广场,走向阴凉的高大回廊。他朝拐角处栽植的风铃花瞟了一
眼,脑海里不断涌现唐代长安的种种幻景。跟遥远的南方家乡不同,这天黄昏的共和国首都毫无中元节的气氛,所以范湖湖并未留意沿途层出不穷的离奇怪象,他既没瞧见城市上空盘旋着几万只狂喜的、正在往路面及屋顶抛下成吨鸟屎的黑嘴乌鸦,也没察觉劳动者诗情画意的汗水和老光棍的荷尔蒙一个劲儿分泌挥发,混同秸秆焚烧的毒霾、经济奇迹的火车头喷涌的滚滚浓烟,凝聚成大片白内障似的厚实雾墙,阻滞着奔流的落日余晖。
穷途末路的暑热依然无所不至。它颤动着,令四周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在这梦境般千形万影的暮色里,范湖湖投以注视的现实之物,乃是从他面前飘过的几簇蒲公英。大街上,薄衫短裙的俏女郎随处可见,她们仿在参加一场规模且没完没了的选美大赛,争相炫耀各自的青春肉体,使来往行人目迷心乱。而在那一幢幢下一秒钟即将灯火通明、此刻仍一片黑暗的摩天楼之中,在金融资本的漂亮蜂巢内,朝九晚五的巨锁囚禁着比街头多得多的男男女女,这些看不见的隐身人偶尔会扭头望出窗外,向钢筋水泥的深谷投下他们锐利的目光。如今,范湖湖只需合上眼皮,启动意念的放映机,照亮他脑壳里的环形大银幕,就能一下子跳过一千两多的光阴,看到四面八方的客商云集唐朝京师,从朱雀大街涌向异常繁闹的东市西市,把南北货物存入邸店,然后分头寻找买家,捉对拈斤掰两,讨价还价。晨曦中,卖汤饼蒸膏搭纳的众多熟食铺热气腾腾,呵欠连天的更夫陆续返家,焚膏继晷的各国留学生、欢饮彻曙的坊间恶少才刚刚入梦,去往敦煌集结的驼队已身披整座都城的溷杂尘嚣,伴随铃铛的阵阵声响,从延平门鱼贯而出,踏上远抵天山以北、葱岭以西的一万二千里商道。不久,寓居青龙坊的范鹄——扬州广陵人氏,表字鸿之,生于唐朝开元九年夏至——将听见几十上百座寺庙晨钟齐鸣,再目睹如云的香火向天空释出大量虔诚。绵延的屋檐极为流畅平缓,城廓极为广阔纵深,远处皇宫的亭台楼阁被浑厚的水气层层包裹,含元殿若隐若现,浮在半空。朝晖尚未把巨大的阴影揉碎,精疲力竭的帝王刚从妃子两腿间爬开。但范鹄窗外的曲江池转眼便会挤入形形色色的游人,鲜车健马纷至沓来,大地势必随之震动。今世学者范湖湖博士明白,长安城已从黑夜转醒,街巷间又将充斥九流三教的贩夫走卒。在这锅超凡的大杂烩里,虔婆和衙役、安国商旅和摩尼教祭司、西突厥的流亡贵族和游手好闲的豪富子弟,外加各州各县赴京求取功名的文人学子,乃至良匠、歌伎、乐手画师、江湖术棍可谓应有尽有,而范鹄——他正冲着院子中央的老槐树撒尿——无论愿意与否,也将迎来新枯等消息的困顿生活。尽管史籍织成的画面触手可及,犹如时光倒转,范湖湖仍心有不甘。从风流逸事到奇谈怪闻,从世家豪族的政治算计到老百姓怯生生的小账本,年轻学者无不熟悉,可他体验不到唐朝人范鹄的感受。后者认为,自己迟早会被荒郊狐鸣和长安城压倒的空旷逼
疯。
谋杀案发生当日,范湖湖早晨一睁开眼,便挎上他那讨人嫌的烂书包——里面塞满稿纸、厕纸和旧报纸——直奔文津阁的藏书楼。下午四点半,他跟往常一样,在附近一爿冷冷清清的饮食店买两块小煎饼充饥,随后再次来到阅览室,继续埋头抄写。窗台的日影爬上椅背之前,范湖湖不得不返回住所,查找一份手抄记录。他放下笔,无奈地舒了口气,动身离开
文津阁,将宝贵的几十分钟划拨给火红夕阳下的纵步疾走,去饱嗅街道上弥漫的夏天树浆的腥臭,去装着没瞧见那些魂劳梦断见光死的者、神游般喃喃自语准备上晚修的初中生。迈出仿是阴阳交界的楼门时,史学博士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儿的氛围有利于激发他苏美尔式的肾上腺素,让他产生登堂入室的奇妙幻觉。填写索书单,抵押借书,把十多本史书籍册搬到朴实深沉的大木桌上摊开,年轻学者总是得偿所愿,反复陷入历史的诱人泥沼。他似乎看到吐火罗的使者从顺义门进入皇城,向唐朝天子献上鸵鸟、碧玻璃和玛瑙灯树。师子国的使臣紧随其后,贡品包括象牙与大珠。罽宾的名马、宝带以及水晶盏,日落前也将抵达。很快,长安城重新掀开喧闹的金盖子。去菜肆采买的仆役平民无不满载而归,刚从泥婆罗引种的胡芹和浑提葱广受众人喜爱,为此他们冷落了同样源自西域的甘蓝、波斯草和莙荙菜,巴蜀的糖霜在收市前就一空,摩伽陀的昂贵胡椒则更符合昭武九姓的辛辣嗜好。晡时未过,大批绣帽锦裘的公子哥已三五成群前往酒肆聚饮。在城东各坊,豪富之家流金淌银的生活渐入高潮,让落魄失意的范鹄又恨又羡,百感交集,而轻纱袒领、盛装浓饰的丰满少妇更使他觉得帝都的暮春尤其难熬。史学博士范湖湖则颇为遗憾:借古籍文献,他只看到一座蚁冢般寂静的长安城,既无驴鸣马嘶,也嘈杂语和朝歌夜弦。
“我跟个唐朝的聋子没什么两样!”然而,整日东游西荡的范鹄倒巴不得双耳失聪,因为一伙飞扬跋扈的太学生又要欺男霸女,替王公勋贵鸣锣开道的仪仗声势浩荡,那批日转千街的老乞丐全被轰走。市场上刺耳的漫骂充溢着生意经的敛财激情,晋昌坊外卖艺者的琴曲不断催生着旅人的乡愁、流离失所的怨恨,又让范鹄想起晨欢暮爱的甜蜜时光,想起乘船出海的一桩桩往事、许多萍水相逢的高朋阔友,想起华灯初上的扬州城,乃至从前无忧无虑的孩童岁月,连同旧荣新辱一并涌上心头。总而言之,这些胡七杂八的声音搅得广陵人范鹄意乱神烦,惆怅欲死。他只求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坐一会儿,以躲开午后铺天盖地的享乐狂潮。——范湖湖博士即使查遍所有典籍也无法体会范鹄当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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