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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402年6月17日，已是燕王朱棣“靖难”之师攻入京城南京的第五日。
夜色已深，都城上几天因宫殿着火散发出的焦煳味，经暑热的蒸发越发潮中带焦，其味不散。焦煳的夜静得瘆人，以致钟楼上传出的报更声都震得夜鸟哀鸣，城中百姓连忙吹灯灭烛，房门紧闭。
然而，宫中别院却是另一番景象，太监马和忘却了多日征战的疲惫，正须臾不辍地紧盯着报时的滴漏，它那徐徐缓缓不急不躁的滴水声，丝毫难解马和急疾的心跳。
四更了，四——更——了——随着更夫苍凉的报更声，朱棣寝宫廊道中的灯笼渐次亮了起来，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灵动的火龙。
马和踏着轻疾的脚步沿火龙走来，迟疑片刻后，他壮着胆子走近燕王寝宫的竹帘，透过竹帘内望，朱棣已盘腿坐于卧榻，正闭目沉思着，一见马和帘外的身影，便问：道衍大师进城了？
天禧寺？他为何不……大师说，出家人，不宿宫阙。
朱棣敛去刚绽于嘴边的笑容，问：大师可有话交代？
大师说，大儒方孝孺不会归顺，殿下若因此而杀之，便会绝了读书人的种子。
朱棣走下卧榻，踱了几步说：正因为此，诏天下书就非他写不可！
马和躬身后退说：遵命，奴才再去请他。
是夜，方府“逊志书斋”也是一宿烛光未熄，斋中门窗紧闭，幽暗的烛光在闷热中跳荡了几下，还是说话。方孝孺的弟子、下属们或坐或立，一个个神色慌乱、六神无主，方孝孺却端坐书案埋首翻书。
沉沉死寂中，哐的一声门响，解缙推门闯入，他满脸煞白，语不成句地说：先生，不好了，燕王已将初要剪除的齐泰、黄子澄等二人扩为29人，其中便有先生……见方孝孺仍无所动，他更加惊恐：太常寺卿黄、黄子澄被处死，连同宗族老少65人命丧黄泉，妻族外亲380余人被谪戍边疆，齐泰也被阖家族诛。如今，前朝臣僚们已是逃的逃，归顺的归顺了，先生还是早作决断吧。
此时，方孝孺才合上书页，鼻腔里哼出几声不被人察觉的不屑后，朝众人扫视了一遍：诸位看……未待他话音落地，众人便急不可耐地说：先生，要么就从了；要么就早些走吧！
方孝孺何尝不知这些旧日弟子臣僚的秉、心与各家之状况，岂能以一己之决断葬送他们的家小与前程？于是缓缓说道：如今已到生死关、荣辱地，各位还是自拿主张吧，至于老朽……他下颌抖动，五缕长髯也随之飘动起来，之后，长长一揖，转过身去。
一直紧闭双唇、满目肃然的夏原吉个转身朝外走去，人也陆续起身。
晨钟悠悠，小太监们稀稀落落洒扫着宫中的角角落落。皇宫东偏殿里，朱棣仍陷在沉思中，丘福、张信、张辅等昔日心腹及两位王子朱高炽、朱高煦和宁王朱权立于身旁只等他开口。
宁王耐不住这凝固的沉默，终于焦急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四哥还是早日吧。
此话犹如一根引线，立即引爆了二王子朱高煦的情绪：本王子就不信，我大明除了方孝孺，竟无能为父王起草诏天下书之人！
比二子，大王子朱高炽则更显成熟老到些：二弟，这何止是拟诏书一事？如今，方孝孺已成建文余之旗帜，他若肯拟，就意味着已肯归顺，他若归顺，余者便会纷纷跟随而来。
大王子话音未落，马和垂首走来。众人一见他神色，便断定又是一次碰壁而归。此时，丘福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大喊着：什么当代大儒，简直就是一头该杀的倔驴！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了一片喊杀声。
马和则立即走向朱棣：殿下，此人万不可杀呀！
朱高煦鄙夷地拨开他，怒瞪双目：马和，你身上没阳气也就罢了，本王子劝你别再说这些没阳气的话！
马和强忍受辱的心情，英气的面肌连续抽搐几下之后，挺直身子朗声说：奴才记得殿下常说：欲得天下者，必先得人心。此时正是收拢人心之时，若再杀人，必将招来众怒！
朱棣烦躁地挥挥手说：都闭嘴！这不是将本王架在火上烤吗！不杀，建文余必将相效仿；杀嘛，又……他又一次挥挥手，命众人退下。待众人退去后，他走向敞开的窗子，只想让清凉的晨风吹去一夜的烦恼。
多年远离京都镇守北燕，他一是练兵守边抵御北元各部的侵扰，二是读史书谋经略。他深知，欲谋天下、驭万民，既要统驭民心，又要恩威并重，在夺天下之初，各方争夺，百流泛滥，除大兴杀伐之外，再无扬威树圣之法。可自攻陷南京、坐拥皇宫之后，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致每每想来，自己都惊出一身身冷汗，这就是江山政治，江山政治。
又一阵晨风吹来，他敞开闷热的衣襟，喃喃着：还是马和说得对，要顾得人心啊，何况，他乃当今大儒。
天禧寺，这块家圣地并非净土，虽然与往常一样，照样是晨曦撞钟、暮沉击鼓，小们一样地诵经文、做法事。自燕王率部进京、宫廷莫名失火后，溥洽大师却是五天五夜盘腿禅堂闭目打坐，即便昨夜道衍远道前来膜拜，他也未曾睁眼。
今晨，悠悠钟声刚歇，小又慌慌张张跑来，可当他一见师父仍是面容静穆、微闭双眼打坐的神态，虽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惊恐，还是双手合十，颤抖着双腿恭立一旁。见师父毫无所动，便上前续了三炷香，刚要跪于师父身旁念经，溥洽闭目问道：外面如何？
小答道：纪纲正领着拱卫司追查建文余，凡与建文帝有关联者一律不放过。他迟疑片刻说：师父是建文帝的主录僧，不知他们肯放过？
主录僧，是啊，或许这就是缘分，溥洽与其主人朱允炆不只是家师徒关系。允炆天乖顺善悟，从几岁起，溥洽几乎成了他半个少师，无论理诗文，允炆都习惯于向他请教，待他为帝，更是须臾难离。可自几天前的宫廷大火后，允炆已成世间一谜，至于自己……溥洽想到此，不觉眼皮跳了几跳，呼吸也似乎急促了些，轻念一声后，神情显得平和了许多。刚要闭眼，道衍走进禅堂施礼：道衍顶礼溥洽大师。
溥洽还礼说：阿弥陀。
溥洽，道衍，同为门高僧，论辈分论修为，溥洽要长道衍一辈，可他们一为建文的主录僧，已经生死难测，一为朱棣倚重的军师。如今，朱棣以胜者之师直捣建文龙墩，道衍将如何面对溥洽，溥洽又以何面目对待道衍？他们是以超然物外之心不问俗世之争，还是以俗世之心面对天下？只能看世间故事的演变了。
自从前天晚上劝走众弟子众僚属，又回绝马和劝其进宫后，方府院内，除偶尔传来几声绕树的鸟鸣外，已再无声息。书斋内的方孝孺或飞笔书写，或起而踱步，反而越来越沉静。辰时刚过，女儿诗君轻掀竹帘，端着一碗凉粉放至案上，她轻声叫一声父亲后说：这是母亲刚做好的凉粉，请父亲解解暑热。
方孝孺问：吴妈做的凉粉不是很好吗？你母亲身体不好，怎么还如此劳累？
七下西洋，郑和率举世瞩目的二百多艘大船、两万七千多人，历时28年，遍访了东南亚、非洲、澳洲、美洲、格凌兰，所到之处，均以朱棣订下的“以和为贵，以善为高，协和万邦，亲诚惠容”为宗旨，联谊友邦，公平贸易，交流文明，为人类的航海事业开创了一个亘古未有的奇迹。李硕儒、胡玉琦著的《永乐盛世》对照当今我国倡导并实施的弘扬中华传统文明和精神及外交方略，更有其独特的针对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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