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正版基于教学视角的文本解读9787536098534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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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无处不在

—— 蒲松龄《狼》细读

纵观不少关于《狼》的解读文章，有的只是在表面滑行没有深入分析，有的虽说观点深刻却有脱离文本之嫌，有的解读又故作惊人之语而缺乏逻辑上的支撑，总感觉有些许遗憾。笔者想紧贴文本，细品文字，从四个角度来阐释文本中半隐半现的恐惧感。

一、简洁之处隐藏恐惧

《狼》选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一篇小说，属于传统的笔记体志怪体例。这篇小说文字呈现的简约美，也是众多笔记小说的特点。

《狼》用词凝练， 可以说是极尽简约之能事。全文篇幅短小，仅二百零二字，然而故事情节完整而紧凑，布局精巧，扣人心弦，作者对叙事的起落掌控得十分自如。文字所呈现的篇幅是极其有限的，可传达出来的恐惧感却是无尽的。通过写恐惧感，显的与隐形的，作者既写出了真实的人，也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段纯用骈句，从形式上来看，具有古典美。从内容上来看，则具有一种残酷的美。它句法整齐，节奏快，设置悬念。读者只看段，情绪没有任何舒缓的余地，只有紧张的体验。

且看数词。“ 一屠晚归”，取其“ 一”；“ 途中两狼”，取其“ 两”。途中，则省略了“ 一”，若补充，则为“ 一途中两狼”。这仅仅是段中的数词。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双方一出场，状态的对比、力量的悬殊，已经一目了然。一条路，进退维谷，几无可逃之处。人与兽，一方形单影只，另一方结伴而行，正值狭路相逢，故事被打入的环境，恐怖氛围悄悄地被营造起来了。

再看形容词与副词。点出几个关键的，如“缀行甚远”的“ 缀” “ 甚” “ 远” ， 将两只狼给屠户施加的巨大压力展露无遗。缀行，即很有耐心地跟踪，符合狼的基本特点。紧跟，而不是直接扑上去撕咬，制造心理压迫感更足。这里的“远”， 不仅仅指空间距离远，也暗含着时间距离远，是双重意义上的距离远。其实，它更多的是从屠户角度来描述感觉，这样的距离，从物理角度看，未必真的那么远、那么久；然而，如果从心理角度来审视，由于内心的恐惧感，它就真的有点远了，心里所受的煎熬无以名状。

二、之处隐藏恐惧

依据中国传统文化心理，虎与狼都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动物。人类自祖先开始，就对这两种猛兽怀着深深的恐惧感。文中，屠户所看到的是两只狼， 并且直至结尾， 也仍然是这两只狼， 没有成员数量众多的狼群出现。这是我们作为读者， 以全知视角做出的基本判断。故事中的屠户， 基于限知视角， 明确地看到了两只狼， 其感受则很可能是： 想到周围似乎有一群狼， 或许怀疑自己已经被包围了。故事设置的时间背景是晚上，这在《聊斋志异》中， 算是很寻常的， 在相近的《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是。原书原题为《狼三则》，此为第二则。则开头为：“有屠人货肉归， 日已暮。” 第三则开头为： “ 一屠暮行， 为狼所逼。”三则故事，是一种互文的关系，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恐惧感，从时间角度看，其逻辑起点为“晚”或者“暮”。有个成语很好地表达了恐惧感：日暮途穷。在古代，社会形态是以农耕文明为主，先民敬畏天地、鬼神、猛兽，一切怪力乱神，都足以使其敬而远之。对于夜晚，他们也有着天然的恐惧感。狼是一种野十足的动物。夜晚，狼刚刚离了窝，结伴外出觅食，正是精力充沛、饱满的时候。而屠户，则经过的辛苦劳动，拖着沉重的步伐， 懒懒散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形影相吊， 很可能又困又饿， 内心极需要感受家人带来的温暖。贾岛在《暮过山村》里写道： “ 落日恐行人。” 这是特殊自然环境带给正在赶路而仍在半途之人的恐惧感。而本文， 已是落日之后， 其恐惧感更进一步。用一个成语形容遭遇屠户的狼， 不妨叫作“以逸待劳” 。而狼的眼睛在夜晚会发出绿光， 令人瘆得慌， 两只狼， 四只眼睛， 散发出四道绿光， 使人不寒而栗。若是再加上其嚎叫声， 正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文中省略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对于古人而言， 并不难感受， 也不难理解。对于后工业文明时代的我们， 未必能清晰地把握。所以， 我们需要还原情境。

故事既然是虚构的，我们也可以重新去虚构，以便更好地体会恐惧感。比如，将时间改为正午，将一个屠户改为有人做伴，将两只狼改为一只狼，将地点改为临近闹市之地，将担中肉尽改为“ 肉犹多矣” …… 这样， 就变为一个超文本， 故事地延伸， 也表现出的可能， 会弱化， 恐惧感也会消失殆尽。

三、情境之中隐藏恐惧

我们也不妨将第二段与第三段进行比照，以便发现有价值的细节。在第二段中，以屠户为主语的句子只有“屠大窘，恐前后受其敌” 与“ 复投之” 。而以狼为主语的句子有“ 一狼得骨头止，一狼仍从”“后狼止而前狼又至”“而两狼之并驱如故”。写屠户的句子较少，且简短急促，这种节奏反映的本质是屠户正在忍受深重的恐惧感。文段以写狼为主，句子较长，节奏慢，反映的本质是狼的从容自信。狼在慢慢消耗屠户的体力，对其进行精神压迫与心理折磨，直至使其放弃抵抗。在这一段中，先点出屠户的“ 惧” ， 这是很直观的本能反应， 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折。他表现在外的行为被简化为“投”。投，既是具体意义上的“投骨”，也是精神意蕴上的“投降”，屠户的弱势地位昭然若揭。后面再次写到屠户的动作，仍然是“投”。我们不禁要问：在古文中，明明很忌讳用词的前后重复，而在修辞上讲究避复，为何此处作者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其实，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屠户，其动作简单重复，机械僵化，表现出十分笨拙的一面。动作的这一特点映的是屠户惯思维的致命缺陷：单一，呈线，不灵活，无深度，幼儿化。在危险的处境中，这种思维方式很可能将人引向悲惨的死亡之地。而狼则悠闲自在地吃着骨头，并且一前一后，又一后一前，直到骨头吃光了，再一起追赶。狼配合得如此默契，章法井然，游刃有余，其高超程度丝毫不亚于人类。屠户则面临着生死攸关的抉择，缓兵之计宣告失败。

于是，第三段开头写“屠大窘”，则是其恐惧至极的表现。这也是屠户开始觉醒的时刻。后面引入了新的环境“麦场”，又交代了“ 野” ， 即野地或荒野， 意味着机遇与挑战并存。屠户急中生智，抓住机遇，其反应十分迅速，与第二段相比，判若两人。“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十个字，含四个动词。屠户在短时间内， 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动作过程， 利索。“ 奔倚” 二字，连在一起使用。奔者，疾走也。倚者，有所依靠也。这两个动作在事实上，是有停顿的，并不会这么紧凑。作者有意地将二者并置，可见屠户在情势危急之际，由恐怖感带来了特殊的爆发力与行动力。

文中有个关键物件：刀。它在段与第二段中并未提及，事实上一直就在屠户的担子里。这里呈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屠户开始一味地被动防御，仅仅是重复投掷骨头的动作，而未使用到刀与担。其核心在于屠户的思维、心理、格局、境界，直到事情有所发展时，还处于较低的层次，受到相当程度的遮蔽。他一再退让，企图牺牲并不怎么贵重的骨头，与狼达成某种妥协。他仅仅希望自保，似乎对狼的本质还缺乏全面而深入的认识。与恐惧感相伴的，是侥幸心理。也因为惧怕，他甚至可能忘了自己有武器在手，迟迟不敢出手。他太需要安全感了，却又太恐惧。

迫使他发生根本转变的正是“ 骨已尽矣， 而狼之并驱如故”。“骨已尽矣”，语气中散发着苍凉感、孤独感与无奈感，此处我们猜想：屠户的心脏陡然怦怦怦、咚咚咚、突突突，狂跳不停，甚至有一种“我命休矣”的人生幻灭感。屠户已成黔驴技穷之态。狼是兼有高智商与高情商的群居动物，其团队协作能力特别强。既然骨头已经吃完，那就必然继续合作，将目标对准屠户，来一场扑杀，终结这场节奏缓慢的游戏。“如故”交代了狼恒久不变的本：野蛮、贪婪、凶残、狡诈，也在客观上呼唤转机。

在此生死攸关之际，所幸遇到了麦场，而且“苫蔽成丘”。时空转换，预示着新的故事将要演绎。无巧不成书，屠户绝处逢生，命不该绝。“屠大窘”，用“大”，不用“颇”，程度深，语气强，情感足。又如：“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岳阳楼记》）“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教战守策》）“少年大骇。”（《聊斋志异·促织》）“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项脊轩志》） “恐前后受其敌”，点出恐惧，但是与之前的恐惧相比，还有变化。作者不言“恐受其敌”，而特别点出“前后”，反映屠户开始初步总结狼的活动规律，并达成带有理色彩的预判。在恐惧感发展的同时，屠户的反抗意识也在萌发，屠户也从开始糊涂懦弱的状况中觉醒。

“顾野有麦场” 中的“ 野” 字， 可能透露着这样的环境信息：荒芜、冷清、阴森。文本没有具体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与季节。总之，这些容易造成负面的心理体验。这是一场冒险游戏。虽有麦场，隐隐约约感觉附近有人在生活，但是又存在一定的距离，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喊人支援。现实，不也经常这样吗？让你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徘徊，经受着命运的考验。

等到屠户放下担子拿起刀，并且倚靠着柴草堆，狼的反应为不敢上前，只是瞪眼朝着屠户。剧情出现反转，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带有典型的戏剧，也让人暂时大喘一口气。

四、层次缝隙之处隐藏恐惧

也是从这时开始，恐惧感不单单体现在屠户那里，还蔓延到狼的身上。单一的恐惧感变为双向恐惧感，即由屠户对狼的恐惧感， 变为狼害怕屠户， 屠户也害怕狼。这样， 文本就具有立体感，体现出多层次，强化了丰富。双方都不敢再掉以轻心，故事转入相持阶段。

下一段中，有“少时”与“久之”两个关键时间。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都在等待时机。在等待期间， 从外在的动作到内在的心理， 被作者“ 无情” 地予以留白式处理。站在屠户的角度， 一种由未知带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一切充满不确定。“少时” 后面， 写的是一只狼径直离开， 另一只狼像狗似的蹲坐在前面。接下去，这只像狗一样的狼“目似瞑，意暇甚”。种种举动，十分反常。作者不写屠户，让人疑窦丛生。悬念，一个接一个，仿暗示着故事的高潮部分即将来临。一种强烈的阅读期待，出现了。第三句，让人颇感意外，因为“屠暴起”！原来屠户也有神勇果敢的一面，只是一直掩藏在懦弱的背后，没有被激发出来。作者描述得张弛有度。前两句，“弛”，表面上很平静，就像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其实是在蓄势。蓄足了势，开始向“张”发展。屠户突然跳起来，用刀劈砍狼头。这把算真正派上用场。多次手起刀落，痛快而果断。一种面对恶势力时毫无节制的暴力美学，充盈其间，令人血脉偾张。

总算是成功地消灭了一只狼。屠户正要离开时，突然想起还有一只狼，回过身子，带着目标意识去看，才发现那只狼在柴草堆中打洞。作者写到一个细节：“身已半入，止露尻尾。”戏谑之笔尽在其中。文字的庄与谐，配合得恰到好处。屠户顺势斩断它的大腿，“亦毙之”。一场悬疑剧与恐怖剧变为轻喜剧。轻松的背后，是屠户经受了一系列严峻的考验，战胜了狼，也战胜了自我。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所惯常出现的圆满式结局，上演了。发展至此，按理说，恐惧感也应该烟消云散。谁料作者很巧妙地又补了一笔：“乃悟前狼寐，盖以诱敌。”这叫什么？后怕。很精准。就是说，屠户其实是险胜，固然有勇气，有智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而也不排除有好运的成分。

在王荣生主编的《小说教学教什么》中， 李冲锋谈及“ 理解的框架” 时说： “ 一个文本里， 作者会通过语词、句式、结构、修辞、视角、细节、手法等去讲故事，我们把这些统称为表达方式。” 本文对恐惧感的分析， 基本上与李教授的说法不谋而合。

，不妨这样总结：蒲松龄善于将文言文的简约美发挥到，善于在文中留白，善于利用志怪小说轻巧的特点，善于在情境中写恐惧感，并使之贯穿始终，不仅表现在字面上，还有意无意地掩藏在文字的缝隙里。作者创作手法之高妙，令人叹为观止。

（本文已发表在《中学语文教学》，2019年第5期）

向浩，深圳市龙华区教育科学研究院课程与教学研究部部长，深圳市龙华区玉龙学校副校长，北京师范大学访问学者，深圳市名教师，曾被苏立康教授赞为“很会上课的老师”。出版编著《读写共生写作日常课》《初中语文大单元整体教学设计》等丛书。

童庆杰，深圳市龙华区大浪实验学校语文老师，深圳市向浩名师工作室成员，热爱古体诗写作。曾在《中学语文教学》《语文建设》等核心期刊发表15篇，其中1篇被《初中语文教与学》全文转载。

一篇有一篇的视角，一篇有一篇的深度，一篇有一篇的新意。其间，互文、语文与精神创造的视域融合，令我触发尤多。

作者系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汲安庆

基于语文教学视角解读文本，发掘阅读教学核心学习元素

读懂、读透、读活，义务教育初中语文教材

读懂、读透、读活，义务教育初中语文教材。优化教师阅读写作教学方向，令学生真正读懂、学透、活用语文教材。本书基于语文教学视角，对收录到初中语文课本的课文进行文本解读，发掘阅读教学核心学习元素。包括《狼》《皇帝的新装》《邓稼先》《昆明的雨》《壶口瀑布》《刘姥姥进大观园》《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梅岭三章》《孔乙己》《诫子书》等21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