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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麒麟小说全二册 周游著 神秘传承上溯至清代 重重迷雾即将揭开 历史悬疑惊悚小说 长江文艺出版社 魔宙“夜行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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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读人群 :小说爱好者
* 百万粉丝热捧的魔宙“夜行者系列小说”又一新作,将“夜行者”这一神秘传承上溯至清代,讲述清代夜行者记录的一段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隐秘历史。追溯金醉、徐浪的师承渊源。
* 弥合类型文学与纯文学的裂痕,古典韵味与历史悬疑的奇妙结合。著名作家萨苏盛赞:文笔有冯梦龙之趣,读来似二月河梦回。
*什么是“麒麟”:传统儒家文化中的代表瑞兽,麒麟现世代表着天下将出圣人,而瑞兽被心怀不同目的的人操纵,也会从祥瑞变成杀戮工具。
* 还原二百多年前从皇帝到老百姓的生活画卷:西洋人和中国人、满人和汉人、男人和女人、中国民间信仰和西洋外来信仰、东西方文化差异……各种矛盾冲突激烈碰撞,高潮迭起。字里行间透露近代中国失落的秘密,堪称小说版《饥饿的盛世》。
*展现东西方文化的灿烂结晶:不论是中式审美的绝对代表——园林,还是西洋建筑的智慧精华浓缩——水法(即人工喷泉),在小说中均有如临其境般的细致描述;而东西方文化也在交融中碰撞和爆炸,审美的多重撕裂,将科技变成玩意儿,将工匠变成刺客,将园林和水法变成了绣在“皇帝的新衣”上的花边。
*颠覆传统的历史小说写作方式,用小说视角和角色说书视角双线讲述故事。讲故事的人不动声色藏在故事之中,同时又暗藏讲述故事的使命。
*小说中所有的人物都是双面的,每个人都面临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双重漩涡,穷尽一生叩问的问题只有“我是谁”,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活得遵从本心,却不知其实都身处在一个个量身定制的牢笼中。
*本土新人作者处女作,40余万字长篇shou次公开,没有点击量数据,没有读者热评。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敢印,这就是你一定要读的理由。快来与众位名家、KOL一起抢先试读吧!
清乾隆年间,江南名城苏州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只麒麟。这种在神话和传说中存在的“瑞兽”竟然真的现世了,而且带来的不是祥瑞,是破坏。
苏州,这个乾隆南巡必到之处,有改名换姓避难的传统儒生、舌灿莲花的说书人、法兰西基督教会传教士、混血儿、叛逆青年、守旧的妇道女子、心怀正义的女侠、珠胎暗结的官员、民间反清势力的领头人……在那样辉煌的时代下,总有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为了更好地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见人的手段,都陷入自己身份认同的泥淖中。时代的繁荣昌盛反射进每个人的生命,照出的都是一幕幕荒诞不经的悲剧。
周游
河北正定人,微信大号“魔宙”签约作家。爱好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古代历史,从事小说创作多年。
精彩书评文笔有冯梦龙之趣,读来似二月河梦回。
——萨苏
目录
第1章 棺中记(上)
第2章 棺中记(下)
第3章 传教士
第4章 杀人卦
第5章 铜烟锅与荷包
第6章 福运
第7章 生日
第8章 赈匪记
第9章 托孤,托孤
第10章 保禄长出了“猪尾巴”
第11章 陶瓮里的和尚
第12章 藏鼎山有异兽出没
第13章 一夜动乱
第14章 求子得子
第15章 不速之客
第16章 陈洪绶的自画像
第17章 北伐记
第18章 黄金坑里出莲香
第19章 阿难的秘密
第20章 葛理天的任务
第21章 刺客
第22章 龙袍与坎离丹
第23章 七娘的妙计
第24章 吴松的坦白
第25章 噩梦
第26章 丑闻
第27章 祇园寺一夜
第28章 西洋钟摆子
第29章 青凤的誓言
第30章 保禄决定去欧罗巴
第31章 皇上请吃饭
第32章 孔圣人当骑战马
第33章 青阳居偶遇
第34章 甲子羹
第35章 东北方有火龙
第36章 人生戏
第37章 改命记
第38章 乔陈如出家
第39章 日记
第40章 夜行人
第41章 复仇
第42章 我回来了
第43章 八月初一
第44章 天意,都是天意
第45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46章 造梦记
第47章 星变
第48章 庄夫人的回忆
第49章 选书
第50章 爱吃河鲜,爱穿绸子
第51章 于梦麟的困境
第52章 麒麟记(上)
第53章 麒麟记(中)
第54章 麒麟记(下)
第55章 保禄的抉择
不可信的结尾
后记
……精彩书摘第4章 杀人卦
乔陈如一大早接到什么消息,匆匆去城里干事。阿难听说今天要来一个洋孩子给他做伴读,高兴得手舞足蹈,也没心思听课,催管家去村口迎接,又要人准备茶点,还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套文房四宝准备给这个保禄使用。陶铭心训了他几句,才安生了些。快中午了,保禄还没来,阿难焦躁,让管家派顶轿子去城里接。
正说着,本村保正扈老三领着汤普照和保禄来了。陶铭心和阿难好奇地打量保禄,瘦瘦高高的,土黄色的头发,蓝眼珠亮得如雨后晴空一般,长而浓密的眼睫毛跟茅草屋檐儿似的,皮肤白得如纸,嘴角带着羞涩的笑,十足像个小姑娘。他先上来给陶铭心跪下行礼:“学生保禄,见过陶先生。”
陶铭心见他举止有礼,长得又文秀,大为喜爱,连忙扶起他:“好孩子,不必多礼。”拉过阿难和他见了,“这是阿难,以后你们一起跟我学习。”保禄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见过乔公子。”阿难还了礼,亲切地拉住他的手:“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咱们差不多大,以后直接叫名字。”
汤普照擦汗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在城门被盘问了半天,在村口又被盘问,到处都是官兵,也不知道怎么了。幸亏遇到了扈老爹,把我们带了过来。”陶铭心问扈老三:“发生什么事了?”扈老三低声道:“陶相公不知道,出了件大事!” 原来昨晚在附近的藏鼎山上,一队押运官银的士兵遭到埋伏,全部被杀,好几万两银子被抢去。有猎户清晨上山打猎时发现了,赶紧报了官,衙门派出大量官兵在这一带搜捕匪盗。扈老三还说:“听说啊,那些官兵死得好惨,胳膊和腿都被砍下来了!”陶铭心愕然道:“砍下人的肢体?真是丧尽天良!”
送走扈老三和汤普照,陶铭心给阿难和保禄上课。保禄不仅中国话说得好,毛笔字写得也端正,他说自学过《论语》和《易经》,让陶铭心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课业上不必迁就他。陶铭心讲了《滕文公》一节,问他俩:“有哪句不懂的?”
阿难撇着嘴:“一句都不懂。”问保禄,保禄也摇摇头。陶铭心无奈地笑道:“那我一句一句解释。”阿难摆摆手:“那得讲到什么时候,先生就讲讲‘持其志,勿暴其气’这句罢。”他翻着书,“朱圣人解释的这些我也看不懂,什么心啊气啊的。”陶铭心细细讲解了一番,又道:“读书,要先认字,认字不是光要会念,还要会解。比如这个志字,上士下心,士之心则为志。圣人十五志于学,就是以学为志。阿难,保禄,你俩可立下志向没有?”
阿难当先道:“我啊?我没什么志,以后做什么呢?伤脑筋,做官倒很威风,但要做官得先考试,我不想考试,这八股文章,我光看看就头昏。”保禄想了想说:“我的志向是弄懂天底下的一切学问。除了孔孟的道理,我还想知道别的,比如太阳为什么从东方起从西方落,月亮为什么有时候圆有时候缺,为什么马车的轮子一定是圆的,等等等等,我都想弄明白。”
阿难惊讶道:“我的娘,你怎么可能学得完?”保禄笑道:“尽我所能罢了。”陶铭心赞许道:“有志于学,这是好事,但也不要杂而不精,*要紧的是圣人学问。”
黄昏时下了课,陶铭心正要回家,乔陈如回来了,留他吃晚饭。刚坐下,管家说长洲县知县来访,陶铭心起身告退,乔陈如道:“先生不是外人,不必回避。”知县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乔陈如正眼都不瞧他,依旧吃自己的饭。陶铭心知道乔陈如做过京官,因为厌倦宦场辞官回乡,也知道他与江苏本地的官员来往密切,但知县是父母官,他如今是百姓,竟如此倨傲,实在匪夷所思。
知县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不住用袖子擦汗,乔陈如仍旧不理他,反让陶铭心很是局促,起身给知县让座。乔陈如道:“先生不必跟一条狗客气,狗也不会坐。”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往身后一甩,微笑道:“狗么,只配在地上蹲着。”接下来的一幕让陶铭心更加惊惶了——那知县扑通跪在地上,用嘴叼起那块肉,囫囵咽了,使劲磕了几个头,哭道:“乔大人恕罪!乔大人救命!”接连喊了十来声,乔陈如才开口:“我可以恕你的罪,又不是你抢了银子,但你的命,我可救不得。”
那知县哭道:“抚台大人命卑职十天内破案,否则革职论罪,这样的大案,十天的期限实在太紧。卑职不求别的,只求乔大人跟抚台说说情,给卑职宽些时日。大人损失的银子,卑职愿倾家荡产赔付。”乔陈如冷笑道:“你还真是糊涂。我稀罕你的钱?你手下死了十个官差,你不急这个,倒急银子?十天的期限不短了,也该让你忙一忙。十天后,你拿不到强盗,后果如何,自己掂量去吧!”
等知县哭啼啼去后,陶铭心问:“是为藏鼎山的案子?”乔陈如点头道:“看来这案子已经传开了。这帮强盗太猖狂,十名官差,一个没活,全割了脖子,连个全尸都没有。有的被砍了胳膊,有的被砍了腿,还跟挑衅似的,把这些胳膊腿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真是没人性的畜生!早上巡抚大人邀我去商议这案子,说可能是本地百姓干的,熟悉藏鼎山地形,提早设下了埋伏。谁能想到呢?苏州如此秀气的地方,竟会发生这种事。”
听刚才知县的话,遭抢的那笔银子是乔陈如的,也不好问,乔陈如却主动提起:“祖上留下了不少田产,这几年收成不错,我变卖了三万两银子,捐给海宁那边造堤,也算给朝廷分分忧。这笔银子由长洲县派公差押送,没想到却被盗匪抢了。”陶铭心暗暗咂舌——三万两银子,乔陈如说得云淡风轻,没想到他竟如此阔绰。安慰了他几句,乔陈如道:“银子先不管,这案子太蹊跷。”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陶铭心:“这是仵作验尸的报单,先生帮我参详参详。我弄不明白一件事——那些强盗,为何把官兵肢解了,还把残肢摆起来?这里头似乎有什么玄机,但我参不透。”
陶铭心接过报单,上面写着案发现场的简要情况,尸首数量及伤痕等,着重提及:尸体十具,两具各砍去一条大腿,其余八具,各砍去一条胳膊。残肢列于地上,拼成两个“川”字形。这个仵作记录得极为详细,还写下了两个“川”字的构成:一川,左为一大腿,中间为两臂竖置接成,右为一大腿;另一川,三竖皆为两臂接成。
陶铭心皱眉道:“‘川’字?为什么要摆成这个字?”乔陈如捻着胡须摇头:“我也不明白,难道是那些强盗随意摆着玩的?儿童游戏一般?但我觉得又不像,先生你想,于情于理,他们杀了官差,抢了官银,本应速速逃走才是,为何要费时费力地砍下官兵肢体,摆成个形状?这其中必定有说道。或许,参透了这两个‘川’字,就能知道强盗的身份——但这也说不通,强盗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哑谜呢?哎呀呀,真是一团浆糊。”
陶铭心命人取来笔墨,在纸上画了两个“川”字,直盯盯地看了好久,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一阵穿堂风吹进来,把那张纸吹落在地。陶铭心弯腰捡纸的刹那,忽然大叫了一声,吓了乔陈如一跳:“先生看出什么了?”陶铭心并不答言,对照仵作的记录又想了会儿,抚掌大笑道:“我明白了!”乔陈如忙问:“怎么个说法?”
陶铭心喝了一口茶,笑着把那张纸推到乔陈如面前。乔陈如纳罕道:“还是两个‘川’字呀。”陶铭心轻轻把纸张一调转:“这么看。”
乔陈如一瞧,成了两个“三”字,还是不解:“两个‘三’,又是什么意思?”陶铭心微笑道:“老先生细看,这不是‘川’,也不是‘三’,而是卦象!”乔陈如睁大了眼睛:“卦象?”陶铭心解释道:“两条胳膊一组,是阴爻,一条大腿,是阳爻。”乔陈如兴奋起来,看着那图形念叨:“初九,六二,九三,六四,六五,上六——啊,是明夷卦!”
陶铭心点头道:“易经第三十六卦,明夷。这图形本来要上下看的,仵作却是左右看的,又没弄明白胳膊和腿的寓意,所以记成了两个‘川’字。”乔陈如咽了口唾沫:“糟糕,我知道是谁干的了。”这下轮到陶铭心纳闷了:“谁?”
乔陈如站了起来,在房中不安地徘徊:“想不到他们竟然来江南了……”定了定神,他解释道:“是八卦教。”陶铭心听说过这个教名,只是入清以来,民间宗教林总复杂,教义也多淆混,他并不了解八卦教。乔陈如唤来管家宋大:“上次为什么事来着,你提了一嘴八卦教,好像很熟似的,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宋大道:“小人老家是山东曹县,好多乡民信教。听老人们说,这个八卦教兴起于明末清初,是一个叫李亭玉的折腾出来的,还有一说,是康熙初年,山东单县一个叫刘佐臣的创立的。哪个真哪个假也不知道,反正都讲什么弥勒再生、救人脱离苦海的鬼话。他们每年五次上供、每天三次烧香,拜太阳,念咒语,还有什么八字真言,小的也知道,叫‘真空家乡,无生父母’,也不懂什么意思。*开始呢,这个教叫五荤道、收元教,也叫清水教,民间多称八卦教,叫法很乱。山东乡里人,小一半儿都信。这个教上头是教主,底下按卦象分为八个卦派,每个卦派还有什么卦长,向教徒收香火钱。小人离开家乡多年,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老爷问这个做什么?”乔陈如道:“没事,你下去罢。”
陶铭心叹道:“真是瓦釜雷鸣!儒教式微,这些邪教便猖狂了。”乔陈如恨道:“前阵子和官场上的朋友闲话,说八卦教在山东、河南一带装神弄鬼,聚敛民财,无所不为。弄来了钱,就招募教众,打造兵器,对抗朝廷,和其他邪教一样,也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他们留下这个卦象,是告诉苏州人,八卦教来江南了。”说着,乔陈如又揣摩上了:“可是,明夷的寓意是明入地中,他们反清复明的,怎么用了这么不吉利的一个卦?”
这话提醒了陶铭心,他又将那张纸调换了个儿:“这卦上下颠倒覆过来,明夷卦就成了晋卦。晋卦,彖辞说,明出地上,顺而丽乎大明。”乔陈如击掌道:“原来如此!彻底解了!他们摆的卦不是明夷,而是晋卦,是宣扬大明将出!”他重重冷笑一声,“一帮刁恶狗贼!痴心妄想!”
陶铭心听说八卦教是反清复明的,内心有些波动。他是大明遗老之后,知道大清对中国犯下的罪恶,复明,也是他心底*深远的愿望。这帮八卦教教徒杀人夺财,若是为了反清的大业,似乎也没那么可恶。
“先生觉得呢?”乔陈如打断陶铭心的胡思乱想。“哦?什么?”他问。乔陈如笑道:“我是问先生对这帮恶贼怎么看,对国朝怎么看。”陶铭心听这话问得重大,也圆滑起来:“这帮人自然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杀官兵,抢官银,在什么时候都是大罪。”乔陈如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道:“今日多亏了先生,若非先生高才,这哑谜就解不开了。只是啊,猜破了这谜底,我反而不太开心。”
陶铭心问为何,乔陈如叹道:“知道是八卦教干的,这银子就万无可能追回来了。我并非心疼银子,只是——要是寻常江洋大盗抢了银子,花天酒地去,那倒没什么,可是八卦教得了银子,定然会用来造反。如此,我岂不是成了国朝的罪人了?”陶铭心没有接他的话,兀自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故意留个哑谜呢?”
乔陈如道:“很简单,他们这样做,一是为了挑衅官府;二是为了蛊惑百姓。跟陈胜吴广的篝火狐鸣是一个道理,造反前装神弄鬼的,怎么神秘怎么来,百姓多愚蠢,就信这种东西。所以,陶先生,此事不能对外说,若漏了风声,百姓传扬起来,就中了那些恶贼的下怀了。”
隔日一早,陶铭心在院子里做了套五禽操,出去例行散步。他习惯走到村南的城隍庙,绕两圈,再回来。家家门口都扫了地,泼了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头还插着香烛,迎接即将到来的迎神赛会。走到村南路口,发现西头好多人聚着,嘈嘈杂杂的,还有人痛哭。那边有个大粪坑,村民戏称为黄金坑,陶铭心嫌腌臜,轻易不往那边去的。有村民嚷着“死了人了”,都往那边跑,好奇心作祟,他也跟了过去。凑近了才知道,是住村北的一个叫张卯的木匠死了,家里去年请他打过一套板凳,手艺很说得过去。张卯的妻子张何氏在旁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婆娘受到感染,也抹起了眼泪。
张卯的尸体停在黄金坑旁边,全身上下都是屎尿、烂树叶,白色的蛆虫在鼻孔里钻来钻去,两眼还睁着,嘴里有几片鸡毛,臭味儿如波涛般汹涌而来,陶铭心使劲捂住嘴巴才没吐出来。*可怕的是胸前的伤口,一尺多长,极深,翻着白色的骨头和红色的血肉,很明显,这是一击致命。
一个汉子在旁激动地演说,每新来一拨看热闹的,他就复述一遍。原来他早上从这里路过,见黄金坑里飘着一截黑黑长长的东西,他以为是条大蛇,想捞起来弄一张蛇皮,用棍子一搅,吓了个半死,那竟是一条辫子。他赶紧叫了人,用挠钩把人拖上来,认得是本村的张卯,早死透了。很快,扈老三带着城里的仵作来了,看了看尸体,说至少泡了一天了。问张何氏,张何氏说她丈夫两天没回家了,还以为他在哪里做活儿——他们木匠经常在主顾家住下打器具。仵作弄了辆骡车,把尸体运去衙门细验。村民议论纷纷,劝着哭哑了的张何氏回家去了。
接连出现命案,陶铭心心里很不自在,给阿难和保禄讲课时也心不在焉,早早放了学。回到家,七娘说村中风言风语,说张何氏和老吴的儿子吴狗儿有奸情,之前有人撞到过他俩幽会。“吴狗儿发羊角风那天,还有人看到张何氏急得哭哩。”七娘补充说。由此揣测,张卯的死,很可能是张何氏和吴狗儿合伙谋杀。吴狗儿是出了名的地痞,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杀人,自然也不在话下。更要命的是,前天晚上,张家的邻居听到他两口子吵架,吵得挺厉害,这就更让村民怀疑了——早上张何氏哭丧,是猫哭耗子呢。
沉默了一会儿,陶铭心突然问:“你记不记得,咱们家在南京时,我不是卖了一个丫鬟么?叫什么菱儿花儿的,两眼中间有颗痣,长得伶伶俐俐的。”七娘笑道:“老爷怎么问起这个了?那孩子姓何,叫荷花,是太太给起的名字。老爷那时候脾气大,又爱干净,那孩子那天头一回来月事,弄脏了裙子,吓得直哭,老爷二话不说就把她给卖了。我记得太太为这事还跟老爷置气呢——问她做什么?”
陶铭心点头道:“对,叫荷花。早上我见到那个张何氏了,瞧着她很像那个丫头,两眼中间也有颗痣,又姓何,算着年纪也差不多。”七娘道:“两眼中间有痣的多着呢,也不好说就是一个人——是又怎样?这个张何氏是何家庄的,上头有个哥哥,也是木匠,她男人就是跟着她哥哥干活的。”说了一通,两人睡下。
张卯的案子一时难破,村民议论了几天,也就抛诸脑后了。到了三月三日,三棵柳村按旧俗办起迎神赛会。赛会*重要的仪式,就是祭拜村口的那三棵大柳树。按村民的说法,这三棵柳树是三位神明的化身:左边的是元始天尊,中间的是玉皇大帝,右边的则是释迦牟尼。每年的迎神赛会,除了请神游行、唱戏,还要一齐跪拜这三棵神柳。树干上裹着大红绸子,柳条上系满彩线,披红挂绿打扮得跟新媳妇似的。大大小小的香炉围成一个大圆圈,里面堆着村民的供品,腾腾的烟笼罩着柔柔的枝条,也是一番盛景。
两年前陶铭心第一次参加赛会时,跟扈老三建议:“玉皇大帝和元始天尊都是道教的神仙,重复了,不如把玉皇大帝换成孔夫子,元始天尊和释迦牟尼分列左右,凑齐儒释道,这才对意思。”扈老三笑说:“相公自己跟村民们说吧,我管不了这事。”陶铭心不屑和村民打交道,只好按下了这个念头。
今年的赛会更加隆重,苏州城内和附近村乡的百姓都来凑热闹,戏班子在村口搭了台子唱《单刀会》,卖吃食玩意儿的小贩挑着担子高声叫卖,儿童们乱跑乱撞,年轻的男女偷偷摸摸地拉手掐腰,乞丐偷供品,泼皮寻衅打架,老叟老太们只顾磕头拜神,熙熙攘攘,攘攘熙熙,踩得树周围的黄土夯夯实实的,竟发起了亮。
陶铭心给阿难和保禄放了假,今天可以自在一天。自从有了保禄伴读,阿难心情大好,两人脾气相投,天天腻在一起,以兄弟相称。这天吃过早饭,管家给阿难送了一袋碎银子:“老爷给大爷的,让大爷今天出去逛,喜欢什么买什么。”阿难大喜,要拉保禄出去玩,保禄不愿意:“你自己去罢,我懒得动。”阿难心思聪明,知道保禄是怕遭人嘲笑——他是西洋人的长相,金发碧眼的,和这里的人差异明显,走到哪里都招人围观,对着他指指点点。阿难拍着胸脯道:“在家要憋死了!咱们去热闹热闹,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经不住阿难缠,保禄只好答应了。两人来到街上,看百姓抬着一只竹子编的长龙绕村游行,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后面跟着土地神——一尊泥巴塑的干巴巴的小老头儿,百姓们跳来跳去,祈祷全村百姓身体安康。两人看了会儿众人祭拜三棵神柳,遇到陶铭心一家,和陶家三个女儿玩了会儿,又觉得无聊,到处瞎转,买了些芝麻糖,跑去西边看唱戏了。
这里不少孩童,见到保禄,轰地炸了窝,将他团团围住,看耍猴一样瞅着他。这个捅他屁股一下,那个揪他头发一下,做鬼脸骂道:“红毛鬼子又来了!”“他是黄毛,叫他黄毛怪!”有的要上去扒保禄的裤子:“敢不敢打赌!他们洋鬼子没有鸡巴,用肚脐眼儿撒尿!”保禄又气又羞,握着拳头到处抡,找阿难,却没了影子,想逃,也逃不掉,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阿难舞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冲了过来,嘴里大骂:“我times;你们娘的times;!”劈头盖脸地用竹竿一阵乱打,孩童们抱头鼠窜,有两个年纪大的抄起木棍反攻,阿难打折了竹竿,随手捡了块石头,砸破了一个大孩子的额头:“小times;养的畜生!欺负到你乔爷头上了!”大人们本来乐得瞧孩童们欺负保禄,见乔陈如的公子动了手,都上来三拳五脚地打那些村童:“瞎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又给阿难拍尘土、抻衣服,“乔少爷不要和这些泥腿子一般见识,脏了自己的手。”
脑袋被打破的大孩子,就是老吴头的儿子吴狗儿,他是远近有名的泼皮,*是好勇斗狠,吃了阿难的亏,先是骂:“你和洋崽子times;屁股!”阿难也回骂:“关你鸡巴事,你就是我times;出来的哩,好儿子,回去找你娘吃奶去!”吴狗儿嘴笨,骂不过阿难,气冲冲地到处找兵器要打回去。大人们看他急了眼,纷纷劝他,也有好事的故意激他:“狗儿,你平时跟别人横一横就算了,乔大公子是你惹得起的?”狗儿听了这话更气了,要回家拿刀来报仇,想砍死阿难,然后逃亡到江西,他有个娘舅在那里做米商。一边筹划,一边捂着头上的伤口疾跑,一不小心撞了个人,抬头一看,是扈老三。扈老三看簇新的袍子当胸沾了血,骂道:“急着投胎呢!”一巴掌打得吴狗儿在地上滚了两圈。
吴狗儿自知打不过扈老三,忍着气爬起来,也不耐烦回自己家了,就近跑进了一户人家,偏巧是刚死了丈夫的张何氏家。狗儿冲去厨房里找菜刀,恰巧碰上张何氏在切菜煮饭,她见到狗儿一脸血地进来,吓得乱叫。狗儿上来抢菜刀,张何氏哪敢松手,惹急了狗儿,把张何氏揪小鸡儿一样摔在地上,夺了刀就跑,走得太急,绊在了门槛上,扑通栽倒在地,菜刀飞出去老远。等爬起来,狗儿突然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再次栽倒,全身抽搐了几下,从七窍里流出黑血来,腿一蹬,呜呼死了。
张何氏吓得没了魂儿,号啕大哭,惊动了邻居,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赛会也不看了,都来张家看死人。老吴夫妇也从街上赶了过来,见儿子死了,以为是张何氏打杀的,鬼哭狼嚎地要和她拼命。张何氏哭着解释原委,老吴夫妇根本不听,村民也说:“青天白日的,他怎么来你家?还死在了你家院子里,这里头必有隐情。”更有刻薄的说:“看来传言没错了,你和狗儿肯定有点子什么。真是没天理了,你丈夫前脚儿刚死,后脚儿就招汉子来家,不怕遭报应!”张何氏辩解了几句,急得昏死过去。
扈老三也来了,心里慌张,打狗儿的那只手也隐隐疼了起来,问了一番,得知狗儿与张何氏冲突,不知怎么,狗儿便死了。老吴头痛哭道:“三爷,您老可得为我做主!我就这一个儿子,这个狐狸精——”他指着昏倒的张何氏,“杀死了我儿子!”扈老三挠头道:“你儿子胳膊比她的腿还粗哩,她软绵绵的一个娘们家,怎么可能打死你儿子?”这时,一个狗儿的玩伴跳出来叫道:“是乔阿难打杀的!头上那伤才是致死的!”
扈老三不敢擅作主张,赶紧去城中叫了县里的仵作过来。仵作查验了尸体,说头上的伤口不至于死,身上也无其他外伤,问狗儿可有什么疾病。一个邻居道:“前阵子狗儿被鬼孩子上身了,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那仵作点头道:“是了,鬼上身,*伤元气,他今天又气血大动,活活给急死了。”
老吴婆娘指着他大骂:“什么狗屁话!哪有活活急死的人!我家狗儿之前也不是中邪,是羊角风!刚有人说了,乔陈如的儿子和狗儿打架,砸破了他的头,加上这个骚寡妇,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我儿弄死了!你衙门里的人,*爱财主,定是收了乔陈如的好处,在这里打马虎眼!别以为我们穷人家好欺负,这事不能这么完,你先抓起来这个寡妇,再去抓乔阿难,我要他俩偿命!”
仵作怒道:“你这婆娘,怎么信口胡言!你儿子刚死了多大工夫儿?老子从城里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来得及收谁的好处?你敢在衙门这么乱说,不拿拶子拶断你的手指头!臭婆娘,给你脸了!”扈老三劝着送他去了,又让人把张何氏抬到衙门收监,等待断案。
……前言/序言后记
乾隆三十五年八月十一日中午,北京青阳居,罗光棍和任弗届胡闹一番离开后,众人进内就座,抱怨几句,点菜进食。有客人点了一例新菜品,名“麒麟脯”。菜上来,缤纷五彩,异香扑鼻,尝了尝,果然美味。客人大快朵颐,吃个罄尽,会了钞,正要走,青阳居的厨子跑出来,拉住客人道:“您既喜欢,为何不问我怎么做的?用的什么料?文火烹还是武火炒?酱油焖还是炭火烤?”客人道:“管你怎么做的,好吃就行了,回头再来——你快撒手,油腻腻的,脏了我衣裳。”这个姓周的厨子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起来:“我用的呀,是驴肉,先炸后焖……当初怎么想出这道菜的?说来话长,有天晚上呀,我做了个梦……”不待他说完,客人挣开袖子,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走了。
以上是借我自己的小说,虚构二次方,打个比方——写这篇后记的我,就是自命不凡的、啰里巴唆的周厨。我很乐意分享创作这本小说的一些幕后细节,吹扬自己的写作观念,但我无法讨论任何小说内里的层面。天下人,谁都有权力诠释小说,唯独作者没有权力。这份权力,是作者自愿放弃的,分享与吹扬本身就是自负的表达欲的体现,若再得寸进尺地扯着人家“诠释”自己的小说,简直就是无耻了。
2018年底,我完成了一部唐朝背景的长篇小说,其中涉及古代的祥瑞文化,尤其是祥瑞与民间信仰、朝廷政治的关系。古代官民常向朝廷报告祥瑞,如嘉禾、甘露、瑞茧、醴泉、麒麟、凤凰、寿龟、白鹿之属,以粉饰太平、歌颂圣德。惯常的情况是,官民上报,皇帝大喜,赏赐颇丰,上下欢欣。此类行为在历代典籍中屡见不鲜,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政治作秀,祥瑞也由此成为特殊的政治符号,在清朝康雍乾时期依然存在。《清高宗实录》记载,乾隆对这种延续数千年的传统厌倦不已,下谕官员禁奏祥瑞事。就此,我迸发出一个念头,如果乾隆朝时,有个颟顸媚上的官员,兴冲冲地上折子:本地山中出现麒麟,昭示国运亨昌,皇上圣德。——乾隆欲杀一儆百,于是责令他进献麒麟,那这位官员该如何应对?以麒麟难捕为由蒙混过关?欺君大罪的铡刀明晃晃地等着;抓来麒麟上贡?何来麒麟?这便是小说中于梦麟的困境。而同样颟顸的我继续想:如果可以造出一头麒麟呢?如果这头人造的麒麟是近乎真实而有生命的呢?本书的故事,就此有了一条关键的提线。
2019年仲春,这部小说的提纲粗具骨架,为丰满细节,我去江南一带进行实地考察,追溯陶铭心、何姑、青凤、乔阿难、汤保禄他们在两百多年前生活过的场景,虽然早已今非昔比,但我习惯于这样的写作筹备。深夜漫游在南京、苏州的大街小巷,似乎可以穿越时空,在街角遇到这些故人。好友兼责任编辑金醉与我同行,徜徉在游人嘈杂的拙政园中,我想出了造水法的情节;耳听禽鸟啁啾,我想出了阿难以孔雀充凤凰报祥瑞的闹剧。在一家旧书店,我拿起一本明代笔记小说《五杂组》,随手翻看,在卷六《人部》中发现一条记载:
人有同年庚日时而贵贱迥不相同者。相传太祖高皇帝已定天下,募有与己同禄命者,得江阴一人,召至,欲杀之。既见,一野叟耳,问何以为生,曰:“惟养蜂十三笼,取其税以自给。”太祖笑曰:“朕以十三布政司为笼蜂乎?”遂厚赐遣还。
关于朱元璋的佚闻野史多如牛毛,这则小故事我之前便有印象,彼时再读到,突发奇想:何不将这件事小而化大,让朱元璋更加焦虑、更加恐慌,乃至采取一些行动?比如设计出一套严密的管控体系,严防这些八字相同者的行动与思想。而这套秘密邪恶的体系一直延续到清代,毕竟,明清皇权之登峰造极,社会文化之封闭程度,是一脉相承的。离开书店,我将这个想法和金醉说了,老金大为兴奋,鼓励我详细研磨。之后,我又结合其他材料,比如古代命理学、四柱八字之说,还有一些古典小说的情节,比如李渔的短篇小说《改八字苦尽甘来》等,设计出了“八字驭人术”。此术乍看虽尖新不可思议,但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有根据的。
在当下文界,出于种种原因,历史小说常被归入类型小说一路。可悲可愤的是,对许多读者而言,类型小说意味着“故事读来爽快便可,其他审美标准可以忽略”。于是乎,类型小说杂入大量审美价值粗糙、一味追求情节之媚俗轻佻的作品,读者似乎不以为意,辩云:“情节好看便罢了,管它文字如何?管它内涵如何?”另一厢,纯文学的拥趸也借此发难,鄙视类型小说之粗滥,似乎只要加入历史、悬疑、武侠、奇幻等佐料者,都属下流,不配进入文学正殿。类型已成原罪,先天便禀赋不足,生了弱症,只配在“通俗文学”的泥巴路上踉跄。于泥沼欢舞者,于云端睥睨者,各执文学彩帛一端,角力博弈,互不相让,终于撕裂为二。
而我有个幼稚却狂妄的理想,便是打破“类型”,弥合所谓纯与不纯的粗暴的裂痕。小说非名犬名猫,以“血统出身”论本就荒谬——沾满泥巴的中华田园小说亦可大有作为。历史小说也是小说,只不过是历史题材罢了。于读者,不应该以下等小说视之;于创作者,也不应该以低劣的文学审美作为藏拙怯才的安乐窝。故事的娱乐性与文学水准并不矛盾,这本是常识——古今中外文学史中,可以举出无数经典例子。只是在如今,两者的裂痕越发深广,要么只图爽快,不求旨归;要么追求虚幻的精纯,蔑视类型。
我又以为,历史小说的写作不应沦为某种炫耀知识的编造游戏。设定如何新奇,叙事如何精巧,转折如何震撼,史料如何丰详,实在是次要的——并非不重要——首要的,当是其中的内蕴,从古人那里借来两个字,我愿称之为“寄托”。寄,是将澎湃心绪及幽微旨意以文字之飞鸿寄向远方的未知;托,是假托,是委托,是请托。如汉武帝求仙露之巨型铜人的托盘,托着故事,沟通冥冥的天地鬼神。寄托,是言志一种,是作者一片深心,是漫漫思绪,是抱负,是孤愤,是压抑,是痛苦,是狂喜,是懵痴,更重要的,是不可明言、不愿明言、无须明言的言外之意。没有寄托的写作,是无志之作,是没有灵魂、没有力量的,是百货市场的塑料花,是三家村土地庙的泥像,是九纹龙史进遇到王进前日日玩弄的花棒——架势唬人,却破绽百出,上不得真战场,碰不得真高手。不仅类型文学多患此空洞大病,就是今天所谓纯文学,也有不少病入膏肓。
古人作文章,常有发愤之说。愤,不是简单的愤怒,更非具体指向谁的怨恨,可以解为各式各样的胸中块垒,可以解为难以抑制的复杂心绪,可以解为对自身境遇、对所处环境和对生命本身的无法挣脱的大压抑、大孤寂、大悲痛,*终归于欲哭无泪的大无奈。李贽卓吾先生曾云:“古之圣贤,不愤则不作矣。不愤而作,譬如不寒而颤,不病而呻吟也。”
从屈子作《离骚》,从司马迁作《史记》,从韩愈呼吁不平则鸣,从李后主以血泪写词,从施耐庵作《水浒》,从笑笑生作《金瓶》,从陈忱续《水浒》,从丁耀亢续《金瓶》,从蒲松龄作《聊斋》,从曹雪芹作《红楼》,从吴敬梓作《儒林》,从鲁迅作《呐喊》《彷徨》与《故事新编》,从当下无数怀才不遇者、迷惘痛苦者、“在酒楼上的孤独者”的创作,中国文学的发愤传统一直在延续——看上去断了,其实没有断。这些作家因孤愤而书写,以书写而发孤愤,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或立锥于当下,直面惨淡与绝望,或假托于过去,深蕴心曲与讽喻,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一切文字,莫不从心底流出,千古文心,永不湮没,连缀而成中国小说*重要的文脉之一。
在写作侪辈莫不浸淫于西方文学的当下,发愤之说、寄托之说,显得迂腐可笑,然古今寂寥者心境一也,一千四百年前登上黄金台的陈子昂,是我们每个人的映射。天地悠悠,日月流转,死亡与衰灭是共同的前途。他们不好言说的,我们也不好言说;我们想言说的,他们早已言说。韩愈叹麟,叹的岂止是麟?敬亭说书,说的又何尝只是书?乾隆对陶铭心所做的,朱元璋对朗学圣已经做过;赵敬亭谆谆告诫的,乔阿难继续讲着;保禄离开了,穗哥儿还会回来;麒麟在藏鼎山炸成五彩祥云,凤凰在三棵柳村已翩翩升起。何物可为祥瑞?何人可称圣人?何时没有感慨?何处又没有哀伤?虚构无限漫衍,开出遍地真实之花朵。渺小如蚁的我辈挣扎于世间洪流,寄托发愤而出的文字,或比或兴,吐成一片树叶,爬上去,随波而逝,期待着彼岸,期待着温暖的巢穴,期待着自由觅食的快乐,同时,也荒谬地期待着更大的波浪与毁灭。
*后,深深感谢我的编辑——魔宙文化的金醉和王大宝,从构思创作到后期出版,全程给予我许多帮助,没有他们专业的意见、勤奋的工作和热情的鼓励,这本书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本书也属于他们,希望我的写作没有辜负他们的才华与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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