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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闪发 印特签版[寒鸦全2册完结+番外]弱水千流WE-62.8正版Z1大鱼青春文学现代都市言情小说军旅文高甜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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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服役于海军陆战队里的虎狼之师,现蛟龙突击队队长,海上利剑,无坚不摧。
此人手段狠厉,桀骜不驯,是三军之内出了名的狠角色。
对于此等大佬中的大佬,记者温舒唯默默评价:光辉伟大,不好招惹,当敬而远之。
谁知有一天——
男人军装笔挺高大英俊,靠着军舰护栏冲她勾了勾手,“小温同志,来一下。”
温舒唯走过去,态度非常端正:“沈队有事找我?”
沈寂挑眉:“我想随时看见你,想拥抱你,想亲吻你,想和你有一切肢体触碰。”他说,“我喜欢你,我想当你男人。”
目录(上册)
Chapter01野
Chapter02渡
Chapter03迷
Chapter04糖
Chapter05蜜
Chapter06甜
Chapter07雾
目录(下册)
Chapter08溺
Chapter09燎
Chapter09眷
Chapter10破
尾声
番外(一) 圆圆满满
番外(二) 人不如汪
番外(三)小鸡仔的苦恼
Chapter01野
印度洋,世界第三大洋,位于亚洲、大洋洲、非洲和南极洲之间,总面积7056万平方千米。
百川归海,广袤无际。
傍晚,夕阳沿海岸线缓慢下沉,没多久便将半张脸都没入海水中,只剩另一半苟延残喘似的悬在远方,跟即将吞噬一切的黑夜殊死搏斗。从海上数百米俯瞰,远远能瞧见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有颗芝麻似的黑点儿,渺小无依,孤零零的,像是龟行老妪般沿航线前行。
温舒唯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敲键盘,偶尔抬头,认真欣赏一番海上夕阳,手边还摆了包从家里带出来的真空包装的冷吃兔。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夹杂说话声从温舒唯身后响起——是几个一同搭乘“奇安号”的人从船舱里出来,透气聊天来了。
温舒唯往嘴里丢了块兔丁,腮帮鼓鼓地嚼,把包装纸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背后传来个声音,用英语笑着冲她喊:“Hey Sue!正好你在这儿!我刚才正在跟詹妮弗他们说你呢!”
温舒唯闻声,咬着冷吃兔回头。身后站了几个高高大大的外国友人。两男两女,高鼻梁大眼睛,肤色偏深。跟她说话的男人长了头小卷毛,叫杰斯,非裔;另外三个是杰斯的朋友,都是拉美人。
温舒唯是在上船之后才认识的他们,与几人交流不多。她只知道这几个外国人都在中国上海工作,正是“奇安号”所属企业奇安集团的员工,这次出海是为了替奇安集团去阿拉伯地区采购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
温舒唯扬起嘴角。她长了双天生带笑的眼,笑起来时弯成两道月牙,长而翘,乖巧柔婉,像只可爱的小狐狸。她回了句字正腔圆的中文:“是吗?说我什么?”
“哈。”杰斯抄着口蹩脚的中文回她,“说你特有才!”
温舒唯冲他竖大拇指,有眼光。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
笑闹片刻,几个外国友人转身回船舱,这一走,才终于露出刚刚被那几个高壮身影挡得严实的船舱窗户。透明玻璃将一方世界镜像呈现,映出温舒唯的身影。
她抱着电脑,啃着冷吃兔,双腿以一种放松又俏皮的姿势盘着。夕阳柔和地勾勒出她的身形,柔软黑发在脑后拿发带系了个半马尾,她穿着水红色改良款汉服,系腰封,缀流苏,裙摆及膝,露出半截纤细雪白的小腿。
古灵精怪,清奇拉风。
拉风到跟城市大马路上溜一圈儿,保管会有人偷拍发朋友圈,再配字“偶遇漂亮女coser,真赞”。
不过,温舒唯既不是从笑傲江湖里穿书出来的女侠,也不玩cos。她是个正经八百的小白领。毕业自一流大学新闻系,目前在某主流媒体旗下的报社当记者。
偶尔也放飞放飞自我,做做内容编辑 ,录制一些旅行vlog,写一些文字游记。
天色越发暗。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浪涛声跟温舒唯敲键盘的声音如二重奏般此起彼伏。
在温舒唯认真嚼完最后一块冷吃兔的时候,她今天的稿子总算大功告成。
呼。
温舒唯心满意足地吹了一口气,举起胳膊伸个懒腰,关掉电脑,从一旁放着的相机包里取出微单,开始录制今天的vlog。
“大家好,今天是我搭乘‘奇安号’出海的第十四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现在所处的海域是……稍等,我给大家查一下啊。”她对着镜头笑盈盈地做记录,顿了下,打开手机上的海上定位软件。
就在这时,海面风力忽然转强,一股子浓烈得有些难闻的咸湿味儿猛钻进鼻子,呛得温舒唯皱了下眉。
“……亚丁湾海域。”她自言自语地说完,抬起头。
海上与陆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远离钢筋水泥,远离摩天大楼,远离几乎所有人类文明,充满了最原始的野性和未知。太阳是汪洋大海的唯一照明物,此时暮色低垂,整片海面寂静而漆黑,深渊似的,又像一个失去 符咒的镇妖塔,各方妖魔都蠢蠢欲动,即将倾巢而出。
“奇安号”上亮了灯,大部分人都在船舱内,甲板上只温舒唯和两个刚吃完晚饭出来消食吹牛的中年人。
一切平静如常。
温舒唯站在护栏旁,面容平静,眉头微蹙,悬在上方的白色灯泡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把她的脸色照得有些惨白。她定定地盯着平静海面的远处,隐约瞧见一艘船的轮廓,亮着昏暗灯光,模糊诡异,在朝“奇安号”驶近。
海上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温舒唯的瞳孔瞬间缩小。她背上汗毛倒竖,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亚丁湾海域,位于也门和索马里国之间,自十九世纪以来便海盗横行,猖獗无度,令世界各国谈之色变。
夜幕下,大雨倾盆,漆黑海域怒浪滔天。
“轰”的一声巨雷乍响。
温舒唯被那雷声一吓,瞬间睁开眼睛惊醒过来。
视野里漆黑模糊,没有一丝光。这样的环境里,眼睛形同虚设,嗅觉异常灵敏——空气里充斥着浓重到几近腥臭的气味。那味道难以形容,类似海产品发霉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再混杂海风的咸湿味,令人作呕。
温舒唯呼吸不稳,胸膛急剧起伏,瞪着天花板,惊惧警惕,身体发抖,原本清亮晶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
手脚都被绳索捆死,嘴巴也让人用胶带给封住,她无法活动四肢,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拿背蹭着肮脏潮湿的地面缓慢蠕动几下,维持血液在周身各处的流通。
“奇安号”被劫持了。
温舒唯衣物残破一身狼狈,缓了口气,又再次痛苦地闭上眼,只觉一切是场噩梦。
噩梦就发生在七个小时之前——货轮偏离原本航线驶入了索马里海域附近的亚丁湾,遭遇了海盗袭击。“奇安号”全体船员虽竭尽全力抵御,但仍不敌海盗势力的武装力量。海盗登船,劫持了整艘货轮,并勒索一亿美金作为赎金。
其余人都被关在一间大客舱里。
温舒唯被两个好色的海盗看中,单独抓到了一边。但万幸的是,就在那两人想对她施暴时,有人过来把这两个色欲熏心的男人给臭骂一顿叫走了。
两人好事被打断,恼火却也没辙,便把温舒唯五花大绑堵了嘴,扔进了地下室货舱。
温舒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原本,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因公出差。奇安集团是国内进出口业的龙头老大,为国家经济增长作出了巨大贡献。与阿拉伯地区的合作是奇安今年的新项目。温舒唯所属报社瞅准势头,策划了一期名为“走近奇安新天地”的栏目,派她跟随“奇安号”出海前往阿拉伯地区采购货物,回去之后写一篇独家新闻。
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想起那些手持枪械、穷凶极恶的海盗,背脊一凉,打了个冷战。
还能得救吗?
天越发黑,夜色越发浓,雨也下得越来越大。海浪翻滚大雨瓢泼,此时的亚丁湾海域宛如一个大提琴手,为不幸和苦难奏响了哀歌。
“奇安号”上点亮了一盏巡逻灯,白色光束像撒旦的眼睛,规律而缓慢地扫亮附近怒浪滚滚的海面。
一个手持AK47、身穿黑色雨衣的彪形大汉在船头处放哨巡逻。这名索马里人身高超过了一米九,浑身肌肉,一脸络腮胡,常年被海风侵蚀的面容上横亘着两道狰狞刀疤。他目光阴狠,面无表情地依次扫视着白色光束照亮的区域。
半分钟后,他低咒了句,给在船尾处巡逻的矮个子递了根烟,用索马里语道:“这该死的鬼天气!他们在里头吃香的喝辣的开庆功宴,留老子在外头淋雨吹冷风。这破天气谁会出海找事儿,除非不要命了。”
矮个子接过烟点燃,边抽边说:“伙计,火气别这么大。难得开次张,谨慎点不是坏事,再说了,头儿不是同意你上那妞了吗?”
络腮胡一听这话,一双贼眼登时噌噌发亮,咧嘴,朝对面的海盗露出个淫笑,霎时心满意足:“也是。哈哈哈。”
络腮胡干这一行已经九年,平日里烧杀抢掠恶贯满盈,除了喜欢女人也没其他爱好。想起货舱里那个白嫩的中国妞,络腮胡打心眼儿里激动,上次登岸是十天之前,快半个月的海上颠簸简直快把他憋疯了。
络腮胡就这么端着枪,迈着耀武扬威的步子慢悠悠地在船尾处溜达,边放哨,边做着一会儿要怎么折磨美女的美梦。
就在他陶醉其中飘飘欲仙的时候,一双手臂悄无声息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颈,鬼影一般。
络腮胡一愣,下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
然而先一步响起的却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干净果断,稳准狠辣,手法利落熟练至极。
徜徉在美梦里的恶徒一双蓝灰色的眼睛错愕地瞪着,到死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雨衣被扒拉下来,紧接着尸体被丢进大海,转眼便让怒海给吞进去。
“A区清理完毕。各小队按原定计划行动。”风雨中响起一个声音,低沉冷漠,没有起伏。
众人齐齐低声回他:“是。”
船舱内,刚刚打完一场胜仗的海盗们正在开庆功宴。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把“奇安号”上所有的储粮全都拿了出来尽情享用。
三道黑影持枪弓背前行,无声无息地潜入货轮内部。
与此同时,三名负责看守人质的海盗正在大客舱外闲聊吹牛。
领头的人见状,顿步,做了个手势,其余两人的动作戛然而至。几人眼神来往一瞬,点点头,猛地飞扑上去,手起刀落。
“咔嗒”一声,客舱门被人从外头拉开。
一众“奇安号”的船员本就处于绝望中,担惊受怕心惊胆寒,突然一下响动,胆小的差点儿喊出来,抬眼后又硬生生把那嗓子尖叫给憋回去。
一屋子人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三人,全都愣住了。
看那身行头打扮不像海盗。
那是?
恰是这几秒钟光景,三名高大男人的其中一个开了口,安抚式的口吻道:“各位别害怕,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来救你们的。请大家保持冷静,听从指挥,跟着我们撤离。”
一屋子人里大部分是中国人,一听这话,大家伙儿紧绷的神经骤然便放松大半。虽还未脱险,但危难时刻,人人心中都有一束光,人人都无比坚信祖国的力量,坚信国家是他们的后盾,坚信中国军人在任何时刻都能护送他们安全回家。
没人磨蹭也没人质疑,二十一名人质纷纷起身,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有序离开客舱。
“人质已经找到。”身着迷彩服的战士压低嗓音对通讯器说话,道,“我们预计一分钟后回到甲板,通知舰上接应。”
那头传来沙沙电流音,回复:“收到。”
就在这时,一个非裔青年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问身旁的詹妮弗,道:“我们走了,那Sue怎么办?”
说话的是杰斯。他音量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此言落地,之前安抚大家情绪的战士脸色突变,瞪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杰斯切换中文,回道:“我有个朋友,叫Sue,她还在这艘货轮上,只是没有和我们待在一块儿。”
“在货轮什么位置。”一个区别于之前两道紧绷嗓音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冷静低沉,不夹杂丝毫情感色彩。
杰斯一怔,下意识转过头。
瞧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高大人影。男人很高,目测个头接近一米九,身着中国海军作战服,肩很宽,身形高大而挺拔。他背对着光,轮廓利落分明,就是光线太暗,五官不甚清楚。
杰斯支吾着回忆一会儿,表情懊悔:“我……我不知道。我知道当时有两个人把我朋友带走,具体关在哪里我……”
“好像是底下的货舱。”詹妮弗接话,认真回想道,“他们带走Sue的时候,我听见了货舱门关上的声音。应该不会错。”
客舱内再度陷入死寂。
年轻战士道:“寂哥,我去救人!”
“你什么你。”另一名战士抢话,冲高个儿人影道,“哥,你俩先撤,这差事就交给我。”
对面回:“都把嘴给我闭上。”
两个战士霎时噤声。
“除我以外,所有人护送‘奇安号’船员往军舰撤离,务必完成任务。”沈寂的语气平静而冷峻,“此命令即刻执行。”
邱浪跟何伟用力皱了皱眉,顿了顿,回:“是!”
沈寂转身走了。
现在,距离“奇安号”被索马里海盗劫持已过去八小时二十四分钟。货轮上仍有一名中国人质被困。
头顶灯光忽明忽暗,鬼眼似的。沈寂面无表情地回忆整艘货轮的构造图。
甲板,A区;客舱,B区;多功能活动室,C区;操作室,D区……
货舱在E区,整艘货船的最底部,与客舱相隔两条长廊和一个餐厅。海盗聚集在餐厅,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通风管道。
他转过拐角,身影没入一片黑暗。
砰!
温舒唯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浑身黏腻满头大汗,喘着气,呼吸半天平复不过来。她再次被惊醒。
周围仍是老样子,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八个多小时没有进食,没有喝过一滴水,再加上巨大的恐惧和紧张感,她的身体机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在之前的数个钟头内,她甚至无数次升起过“死”的念头。
如果那两个禽兽再进来,那她……
砰砰!
两声闷响将温舒唯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愣住,猛地抬眼看向未知的某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怪兽在靠近,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
通风口的护栏被人狠狠一脚踹落,有人纵身一跃,轻盈落地,身手灵活利落。
是谁?
温舒唯吓得止不住地抖,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周围光线太暗,能见度极低,他目光锐利如鹰,飞快在整个空间里搜索。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视野——集装箱旁的地上躺了个人,四肢被缚,蜷缩成小小一团,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沈寂上前几步,弯腰解人质身上的绳子。
黑暗中没人说话,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起伏,一个急促惊慌,一个冷静如常。
温舒唯心跳如雷,怕得手指都在发颤。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混合着海水雨水气息——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忽地,沈寂动作微顿。
解绳索时,他无意间摸到了对方的手腕。纤细柔软,触感细而滑,上好羊脂玉似的。
被绑住的人身子一僵,嘴被封住不能说话,害怕又愤愤地呜咽了声。
女的?
沈寂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绳子一松,那姑娘霎时躲鬼似的跑开,娇小的身子踉跄几下,怕极了。离他远远的。
充斥着海水腐朽味的空间里紧接着响起一个年轻姑娘的嗓音,腔调天生细柔,语气不善,用英语冲他呵斥:“离我远一点!别过来!”
沈寂说:“冷静。”
姑娘明显一顿,似乎很诧异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是中文,随之难以置信地,不确定地问:“你是谁?你和那些海盗不是一伙的?”
周遭漆黑死寂,温舒唯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清冷低沉,每个字音都清晰有力:“中国人民解放军蛟龙突击队,受命执行营救任务。”
对方话音落地,温舒唯因绝望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神这才开始重新聚焦。
她的喉咙在黑暗中轻轻滚了下。
中国蛟龙突击队,营救任务。
这人是来救她的?
温舒唯皱眉,轻轻咬唇,怀疑又惊恐地盯着不远处那道黑影,不知该不该相信。
五官容貌全看不清,但从那模糊的轮廓,能判断出这人十分高大,背脊挺拔笔直,即使不说话,周身也自带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强压气场。
就在她迟疑彷徨的几秒光景,对方再次开口,调子依旧平常而冷静,声音意外的好听。很低沉,也很年轻。
他冷不丁地说:“爬过树没?”
温舒唯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黑暗中,沈寂没有吭声。他一只手拎着步枪侧身半步,让出点儿位置,侧头看向那细胳膊细腿儿的纤细人影,动动下巴,示意那姑娘仰脖子往上瞧。
温舒唯茫然,一头雾水地顺着那人动作抬头一看。
是刚才那个被踹开的通风管道口。
温舒唯大概懂了。她深呼吸强迫自己的大脑重新运转,左右环顾一番后,支吾了下,道:“我身高不够,臂力也有限。你先上去吧,然后再拉我一把……”
她话还没说完,那黑影忽然大步朝她走过来。
温舒唯一怔。毕竟素昧蒙面,这人又身份未知,见他走近,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往后躲,想要逃离。可谁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还没付诸行动便让对方给制止——
“特殊时刻。见谅。”耳畔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贴得很近,从容冷静,语调平淡,不掺杂丝毫邪念。随后两只有力的大手便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儿半托着给举了起来。
温舒唯猛然双脚离地悬空,身子一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之前经历过一次殊死反抗,轻薄衣物早有破损,雪白的一段儿腰上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男人的手纯属无意,刚好放在那位置。
或许是常年拿枪的缘故,很粗糙,指腹掌心结着薄而硬的茧。
温舒唯浑身紧绷,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像火烧一样。
鼻尖萦绕着一股气息。不同于整个货舱里的腐朽霉臭,不同于某些海产品的咸湿海腥,那是一种混杂了雨水、海水、皂荚粉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
非常时期的非常接触,不得已而为之。
脸颊温度不受控制地往上蹿,她咬唇甩甩头,定神,用力举起两只胳膊。
姑娘腰身细细一把,沈寂两手几乎握不满。他将她举高至她双臂可以够到通风口并方便发力的位置,而后语速微快地说:“先抓住管道口。”
温舒唯额头上全是汗,咬咬牙,十指收拢,一把扣住上方的管口边沿,用尽全身力气往上爬。
努力两次,爬不上。
温舒唯一下子急了。她已经快九个小时没有进食,四肢虚软无力,根本没办法负担起整副身体的重量。
怎么办?已经耽误好些时间,再这么下去,万一被那些海盗发现,那……
“我、我上不去。”由于慌乱和恐惧,黑暗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夹杂了一丝颤音和微不可察的哭腔,绝望无助极了,“我好像没办法上去。”
“慌什么。”沈寂很冷静,“抓稳。”说完不等温舒唯有所反应,他弯下腰,原本握住姑娘腰肢的两手往下一滑,环住她的腿部,用力往上一托,速度极快,力道也极大,瞬间便将她半个身子都送进了管道口。
温舒唯没空愣神,咬紧牙关憋着一股劲儿,终于爬上去。她大汗淋漓地喘着气,来不及休息便下意识地将脑袋和右手从管道口伸下去,说:“来!抓住我的手,我拉你!”
“躲边上。”底下的人说。
温舒唯顿了下,只好收回脑袋和手臂。
沈寂把步枪往背上一挎,举胳膊,十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管道口,眯眼,试了试。裹在作战服里的臂肌猛然绷紧,发力一撑,人轻而易举就上去了。
沈寂进入通风管道,侧过脑袋看那姑娘一眼。管道里的可见度和底下仓库没什么两样,视野里都是黑魆魆一片。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根据她的轮廓和皮肤感应到的呼吸温度来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寂闻到了一股香味,像茉莉混合着草莓牛奶,甜甜的,温热的。
管道内空间逼仄而狭窄。
她近在咫尺。
短短几秒,窄小黑暗的管道内响起个声音,细柔微颤,分明害怕到骨子里,却强自装作镇定无畏。她小声且十分谨慎地问:“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往左是出口,先去甲板。”沈寂答。
温舒唯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沉默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匍匐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沈寂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边儿。
前行一小段距离后,管道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有人怒吼,有人叫骂,说的都是索马里语。
海盗们发现人质不知去向,一个个双眼赤红咆哮嘶吼,活像发了疯的夜叉。
货船被撕开了风平浪静的面具,一刹那重回修罗场。
温舒唯听见外面的动静,动作一顿,提醒自己要冷静,身处险境,越慌越乱。但她全身仍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沈寂察觉,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跟紧我。”
温舒唯怔怔地回头望他,只望见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个人道:“我会竭尽全力确保你的安全。”
有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能杀死一个满心欢喜的人,也能拯救一个身处绝望的人。
温舒唯心尖微微一紧,无声地点了点头。半秒后,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谢谢。”
话说完,没听见后面有什么反应。
她抿抿唇,似是迟疑,接着才轻声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相信你。”
甲板上有灯,通风管道的尽头已经能觑见一丝光。虽微弱不甚明亮,但让整个黑窟窿似的管道一衬,竟耀眼如旭日。
温舒唯蜷着身子趴在管道内,抬眸看见出口的和亮光的刹那,她心下一喜,下意识地就想回头跟身后的人说。
“前面……”
刚出口两个字,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猛捂住了她的嘴,封死她喉咙里的所有声音。
“别出声。”沈寂嗓音压得又低又哑,一手堵了姑娘的嘴,一手握枪,神色冷峻,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甲板区域的通风管道是主管道,空间比之前的几条副管稍宽敞些,但依然狭窄。这个动作使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
温舒唯心跳如雷,屏息凝神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微光照入,刚好打亮男人的眼睛。他的眉眼从满目黑暗中突围出来——山根笔挺,剑眉的纹路清晰分明。眼睛长得非常特别,稍狭长,眼角下钩,眼尾轻扬。瞳色不似寻常人那样深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浅棕色。
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偏偏被眸光中的森寒杀意衬得冷漠而残忍。
温舒唯心忽地一沉。
她联想到了荒野上嗜血为生的野兽,白日蛰伏不出,夜里大开杀戒。
而且,这双眼……
竟似有几分熟悉?
温舒唯一时竟有些走神。
就在她晃神的刹那,沈寂低头微微贴近姑娘的耳边,沉声道:“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
男人微凉的呼吸扫过温舒唯的脸颊,夹杂着一丝清冽的烟草味。温舒唯来不及窘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一场生死恶战。
他们要面对的是船上数十名穷凶极恶的武装暴徒。
温舒唯用力咬唇,片刻,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沈寂松开她,匍匐前进,无声无息地贴近出口。他架枪,瞄准,满面森冷寒霜,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躲我后边。”
温舒唯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好。”
雨越下越大。
亚丁湾海域,狂风暴雨黑浪滚滚,仿佛随时会有长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兽破海而出。
除温舒唯外,“奇安号”上的其他船员均已在蛟龙突击队队员的护送下成功撤离。
回过神后的暴徒们怒不可遏,冲上甲板,迎风冒雨,端起枪对着黑漆漆的海面一通乱扫。
索马里海盗猖獗,这伙人是以“吉拉尼”为核心的海上武装强盗,规模在海盗兵团中不算最大,但成员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他们的势力在亚丁湾海域不容小觑。
这次劫持“奇安号”,吉拉尼集团早已策划多时。原以为成了笔大买卖,能好好敲诈勒索狠赚一笔,谁知……
“妈的!”
一个浑身肌肉纠结、满是刺青的索马里壮汉恶狠狠地啐了口。他抄着枪骂骂咧咧地上前几步,抹了把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的眼睛,骂道:“这么大的雨!下海就是死路一条!那些该死的杂种究竟跑哪儿去了!今晚是谁在放哨?”
“是博格和大胡子。”一个矮小得跟瘦猴子似的男人应声,回他,“没见着人,估计早让人宰了!”
“没用的家伙!”
一群暴徒围在甲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抱怨着,声响极大,清清楚楚传入通风管道内。温舒唯全身都被冷汗湿透,汗毛倒竖浑身发抖,只拿手用力捂住嘴,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人还好说,那个货舱里的娘儿们怎么逃出去的?”文身男咬牙切齿,“见了鬼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船舱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回过头,瞧见来人的刹那,一个个便都规矩下来,喊了声“头儿”,神色三分恭敬七分畏惧。
被称作“头儿”的是一个戴着玛瑙耳环的中年人。他实际年龄不到四十,但常年的海上风霜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眼角和额头布满褶皱,个头中等,在一堆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并不醒目。他就是吉拉尼。
他的左眼位置盖了只黑色眼罩,右眼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琥珀色,目光阴鸷冷酷。
“舱门关死了,人还被五花大绑,能逃出去就说明有帮手。”吉拉尼开口,声音极其沙哑,难听得像是破旧走音的大提琴。
吉拉尼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右眼,看着大雨倾盆、狂风呼号的海面冷笑了声,慢条斯理道:“除了舱门,货舱应该还有个通风口。”
“可不!”一众海盗听完一愣,都一拍脑门,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有个通风管道!”
吉拉尼微转头,余光阴恻恻地瞥向了不远处的管道。
暴徒们回过神,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端起枪,压轻步子,缓慢地朝管道口靠近。
甲板上瞬间安静,只余雨声、风声和涛浪声。
文身男是吉拉尼集团的头马,自然打头阵走在最前边儿。他面容狰狞,站定后舔舔牙,低咒了句就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管道口,狞笑道:“先给你来顿好的。”
温舒唯脸色霎时惨白一片,捂住嘴,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文身男即将扣下扳机的眨眼间,一粒子弹穿云破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了出来。
准确无误击中文身海盗的腰腹。
壮汉始料未及,吃痛,“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暴徒们全都愣住了,来不及反应,又一个东西从管道内投掷出来,骨碌碌滚到了之前的瘦猴脚边。
瘦猴定睛看了眼,惊呼:“手榴弹!”
众人登时吓得往四处扑逃。
通风管道内,温舒唯又惊又慌不敢轻举妄动,忽然被一股大力扯过去给死死护到身下。
她全身都在发抖,微抬头,只看到男人目光凌厉,满是嗜血杀意。
黑而亮,亮得逼人。
“轰”一声巨响炸碎海面。
温舒唯被震得头晕眼花双耳嗡嗡,那人已瞬间从管道口举枪扫射纵身而出,身法干净利落,速度极快,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
事发突然,海盗们阵脚大乱,沈寂落地瞬间已经解决三名敌人。
温舒唯咬紧牙关飞快爬到管道口往外瞧,外头枪林弹雨正在恶战,甲板上一片狼藉,海盗们尸体横陈,有的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有的被步枪扫成筛子,血流成河,让雨水一冲,流进浪涛汹涌的大海。
那个人呢?
温舒唯又慌又乱害怕极了,目光扫视一圈,终于在一个集装箱后面看见了一道海蓝色的高大身影,身着中国海军迷彩作战服,全副武装,右胸口暗红一片,明显是血迹。
他中枪了?
温舒唯瞳孔收缩,抿唇咬咬牙,视线抬高。借着甲板上的光线,这才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真容。
他的肩很宽,背脊笔直挺拔如劲松。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侧颜轮廓线非常硬朗利落。短发漆黑,额头饱满,脸上沾着雨水和血污,但丝毫不影响五官的美感,眉与眼相融,再添一笔铁血狠戾,叫人胆战心惊。
夜色暴雨下,他持枪瞄准,眼神凌厉冷漠,狠戾入骨。
这张脸……
温舒唯难以置信,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忽地,集装箱那头扔出来一枚烟幕弹,顷刻间,通风管道口附近便升起大片白雾,烟雾袅绕,视野可见度瞬间降到最低。
与此同时,温舒唯听见一个声音用中文大喊:“出来!我掩护你!”
电光石火间,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猛地从管道口扑出去。
甲板上人声嘈杂,暴徒们用索马里语大骂着,无差别无目标地朝烟雾位置开枪,流弹几乎擦着温舒唯的脸颊飞过去。
“砰”一声闷响,温舒唯摔落在地,瞬间被暴雨淋得湿透。
手腕手肘全都擦破了皮,她咬唇,忍住疼,手脚并用地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腕子,没工夫等她磨蹭,直接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将她拎起来扔到自个儿身后护好。
一管子弹打完。
沈寂垂眸,动作飞快地换弹夹,上膛,脸色冷漠得可怕。他头都没回,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数到三。”
温舒唯没明白:“什么?”
“一。”
“砰砰!”
又一个海盗中枪从船上跌落。沈寂作战服的左胸口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但他开枪数数,眉毛都没动一下,没感觉似的。
温舒唯抹了把脸上的雨,皱眉追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二。”
温舒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三。”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沈寂二话不说,直接把边上还一头雾水的姑娘拽过来,拖到栏杆处。
暴雨肆虐,冲刷着整片亚丁湾,海面狂风呼啸海浪滔天,“奇安号”在风浪中颠簸如一叶浮萍。
温舒唯睫毛颤了颤,意识到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吓得血液倒流,再也忍不住,在暴雨中冲沈寂扯着嗓子喊:“会死的!我们会死在这里!不能……”
沈寂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信我。”
眼下的境况,跳海是唯一的生路,但这样凶险恶劣的天气,他又中了枪……
温舒唯脑子里一通天人交战,濒临崩溃,终于绝望地哭出来。
烟幕弹的浓烟开始消散,海盗朝这边步步紧逼。流弹四射,咆哮连天。
没时间了。
沈寂神色冷峻,不等温舒唯回话,一把扣住姑娘的腕子往怀里一扯,转身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哗啦”一声巨响,海面激起巨大浪花。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温舒唯整个被卷入海浪,视线中瞬间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
她只记得,在完全被海水吞噬之前,那人嗓音模糊遥远,在她耳畔说的最后一句话:“乖。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奇安号”货轮的甲板上。
“头儿,那两个中国人跳海了!”有人惊呼。
吉拉尼站在暴雨中看着恶浪滚滚的海面,脸上很平静。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去,往他琥珀色的独眼里映入森然白光,骇人恐怖。
中国人民解放军蛟龙突击队SJ。
吉拉尼想起印在那个中国军人臂章上的、象征中国海军最强特种部队的标志。那个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龙形图腾。
蛟龙。又是蛟龙。
片刻后,吉拉尼抬手摸了摸盖在黑色眼罩下的左眼,十指寸寸收拢紧握成拳,眼神骤然变得阴狠愤怒。
有个矮胖子扯着嗓子问:“头儿,人质都被救走了,这船上也没什么值钱的货,咱们现在怎么办?撤?”
听了这话,一个右手装了只尖锐铁钩的人一脚就给他踹了过去,骂道:“人质没了,不撤,等着中国军舰来给我们喂枪子儿?蠢货!”
“这回可赔大发了!”
“折了这么多伙计,这帮中国人欺人太甚!”
一语落地,暴徒堆登时炸开了锅。一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海盗恼怒不堪。
铁钩海盗越想越怒不可遏,看向吉拉尼,面目扭曲,咬牙切齿地说:“头儿,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嚷嚷着要中国人付出代价。
吉拉尼闻言,侧目,视线冷冷扫过一帮手下。
海盗们瞬间闭嘴,不吱声了。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闪电。
“急什么。”
他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弧度,轻笑了一声,半眯着眼,道:“中国人欠我们的,我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中国不是有句成语吗——
血债血偿。
“温舒唯。”
温舒唯整个人半梦半醒神思混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迷迷糊糊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低而稳,沉沉的,一声接一声,硬逼着她在冰冷刺骨的深海中保留最后一丝意识。
谁?
叫魂呢?
温舒唯用力皱眉,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这么欠扁,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只能放弃。强撑数分钟后,她终于体力不支,在那人怀中完全失去意识……
好像,得救了?
再次醒来时,温舒唯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这个念头。
她此刻身处一个明亮整洁的房间,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屋子的墙面和天花板都是纯白色,灯泡也是最寻常的白炽灯,家具摆设也非常简单:两张军用铁书桌,一个分成四格的立式军用大铁柜和两张一米二的铁床。
温舒唯就躺在靠窗一侧的铁床上。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是另一张床,铺着一样的军绿色床单,摆着一样的军绿色棉被,唯一不同的是,那张床的被子给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床头的铁栏上印着很浅的“八一”图案。
看上去单调,整齐划一,透出森严的纪律性。
她睁着眼有点茫然,扭头,看向旁边的窗户。
天已经亮了。寒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从世界东方升起的朝阳。一夜暴雨之后的海面风平浪静,仿佛昨夜的惊魂数小时只是一场梦。
温舒唯头还是晕的。她闭眼揉了揉额角,还来不及仔细回忆昨晚的事,“咔嗒”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温舒唯吓一跳,猛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可算是醒了。”
出乎温舒唯意料,进屋的是一个身着海洋蓝迷彩作训服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中年人的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戴“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字样臂章,领口两杠三星,方脸狮鼻,目光炯炯。
白大褂则二十六七岁,肤色白皙,面容清俊,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神色和善,看上去平易近人,斯斯文文。
温舒唯注意到青年白大褂的军装长裤和军靴,略一琢磨,判断出自己此刻应该在一艘海军舰艇上,眼前的两个人,是军舰上的某位首长和军医。
温舒唯看见两人,动动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躺着就行了,好好休息。”年轻军医走近两步,拿测温枪在温舒唯脑门儿上“嘀”了声,看眼数据,“37度8。”然后拿笔记在册子上。
中年人皱了下眉,表情严肃地问年轻军医:“情况怎么样?”
“还在低烧,待会儿得把药给吃了。”军医答道。
“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温舒唯在边上有些无措,过了好几秒才试探着开口,询问的语气,道:“请问你们是……”
“我叫罗俊,是舰上的军医。”年轻军医语调温和,回道,“这位是刘建国舰长。”
温舒唯点点头,冲两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刘舰长,罗医生。”
罗俊又了解了下温舒唯的过敏史,随后摇摇头,半带感叹半带揶揄地说:“昨晚那狂风暴雨,居然能把你囫囵个儿从亚丁湾带回来,我打心眼儿里服。不过姑娘,咱沈队是什么牛鬼蛇神,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主,你真敢跟着他跳?”
话音落地,温舒唯眸光忽地一闪,抿抿唇,心却沉下去。
沈。
听见这个姓氏,她心底猜测已证实大半。
那头,刘建国一听见某个名字就脑仁儿疼,皱眉顿了顿,这才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温舒唯,道:“一切都过去了。”随后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又郑重的语气,“温舒唯同志,请你放心,你和‘奇安号’的其他船员都已经安全了,我们会护送你们平安回国。”
想起之前的事,温舒唯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心有余悸取代了内心因某些旧人旧事而兴起的波澜。她眼眶不禁有些泛红,诚挚道:“谢谢。”
刘建国笑:“应该的。”
温舒唯静默片刻,动了动唇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刘建国看出几分端倪,关切地问:“还有什么事?”
“之前救我的那位……”温舒唯稍迟疑,支吾着,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怎么样了?”
“你说沈队?”罗俊随口接话,“好着呢。”
温舒唯有点奇怪,她明明记得跳海之前那人已经受伤,难道眼花看错了?
罗俊一副“家常便饭常规操作”的语气:“就右胸中了一枪。”
罗俊又说:“穿了防弹背心嘛,子弹缓冲之后入肉不深。”
你这做医生的心态还真是好啊。
温舒唯被呛了呛,静默好几秒才终于出声,下定极大决心般,道:“麻烦带我去看一下他吧。”
舰艇上军官战士们的宿舍区和医务室没隔多远。温舒唯在罗俊的带领下往前走,一路上遇见了不少战士,有军官也有士兵,不分男女,都穿着中国海军统一的海洋蓝迷彩作训服。个个身形挺拔,器宇轩昂。
不多时,两人在一扇房门前站定。
“喏,到了,就这儿。”罗俊扭头朝温舒唯笑着说。
温舒唯点头,向这位热心的军医同志投去感激的目光,笑容诚恳:“谢谢罗医生。”
温舒唯人长得漂亮,笑起来时更显娇俏。罗俊被这笑容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了声,抬手敲门。
“哐哐哐!”
温舒唯站在屋外,几乎是有点忐忑地瞧着紧闭的房门,鼓着腮帮子吹了口气,等里头的回音。
然而罗俊这头哐了半天,里头毫无反应。
温舒唯眼睛里浮起一丝狐疑。
罗俊也狐疑,拍门拍得更大声。
“哐哐哐!”
随后,一个声音就隔着门板传出来了。嗓音挺好听,先是低咒了句脏话,夹杂着很浓的倦意和鼻音,又低又哑又不耐烦:“谁啊?”
罗俊有点尴尬地看向温舒唯,试图挽回面子,摸了摸鼻子,解释:“沈队之前执行任务,整整二十九个钟头没有合过眼,昨天又捞着你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还受了伤……应该在补觉。起床气起床气。”并附带一个“唉,你懂的”的眼神。
温舒唯也摸了摸鼻子,点点头:“嗯,非常理解。”
然后罗俊清了清嗓子,扯着嗓门儿冲门板里吼:“寂哥,之前被你救回来的那姑娘关心你的伤,专程来看看你!”
里头的人这回没出声。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在第七秒的时候,房门“唰”的一声被拉开。
温舒唯被这响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愣了。
一个男人站在房门口,黑短发,凉拖鞋,身形修长高大,身上穿一件军用白背心,下着一条全军统一的深蓝色作训短裤;臂肌胸肌紧实,左肩直肩胛骨位置横着两道刀伤,不知多少个年头了,伤口早已落痂;双腿修长笔直,小腿肚鼓囊囊的,浑身肌肉线条紧而实,修而劲,不显突兀夸张,充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温舒唯几乎是有点震惊地眨了眨眼。注意到有白色纱布从他胸口处缠绕过去,在侧面系了个结,便猜测此处包扎的应该就是他右胸的枪伤。
此时,这位暴躁大爷闭着眼,拧着眉,一手扶门把,一手慢吞吞地揉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浑然一副刚被人吵醒不爽的样子。过了好几秒他才把手放下来,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去瞧杵在自个儿跟前的姑娘。
眉目冷淡,漫不经心,正气凛然,又匪气冲天。
温舒唯一时无语。
万万没想到,暌违多年,她和沈寂历经生死大劫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位大爷会是这么一副尊容。背心裤衩拖板鞋,糙得惊天地,泣鬼神。
空气都要凝固了。
边上的罗俊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笑呵呵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们蛟龙特种突击队的队长,沈寂。这位是最后一名获救的‘奇安号’人质,温小姐。”
沈寂没看罗俊,也没出声,浅棕色的眼瞳直勾勾盯着这姑娘。片刻,动动唇,发出三个音,声量不大,调子平平带着丝玩味:“温舒唯。”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唇齿间亲昵地碾磨这个名字。
姑娘一六五左右的个子,不算矮,在他面前却显得格外娇小纤细。她很白,素面朝天,双颊透着一种莹润健康的浅粉色,鼻头小巧,眼眸乌黑,尖尖的下巴微翘成一个可爱的小兜兜,看着柔婉动人,娇媚楚楚。
温舒唯看着沈寂,没有说话。
罗俊一愣,一拍脑门儿,这才后知后觉:“敢情你俩都认识了啊。”
沈寂高大身躯斜靠着门框,瞥了一眼罗俊,问他:“你还不去开会?”
“啊?”罗俊被沈大爷这话给问蒙了,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开什么会?我咋不知道?”
温舒唯:“?”
沈寂瞅着罗俊,眼底蕴着冷淡。
半秒后。
“哦对,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罗俊顿悟,赶紧一拍大腿做出恍然大悟的懊悔表情,“多亏寂哥你提醒我,走了走了,你俩先聊着,我开会去了啊!”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军医小哥就这样迈着欢快愉悦的步伐,奔向了并不存在的会场。
走廊上只剩下温舒唯和沈寂两个人,静极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对立无言,着实尴尬。
几秒钟后,温舒唯清了清嗓子,悄悄呼了口气,终于打破沉默。她自认为非常镇定地说:“我来跟你说声谢谢和抱歉。”
沈寂盯着这姑娘,挑了挑眉。
“谢谢你救了我。”温舒唯说着,抬手指了指他的右胸位置,“……抱歉,害你受伤。”
她说完,沈寂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几秒后,他自顾自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摸了根塞嘴里,然后右手胳膊随便那么一扬,朝温舒唯扔过去个东西。
温舒唯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住了,定睛一看。
是个打火机。
绿色的,透明塑料材质。小卖部里一块钱一个,最普通的那种。
温舒唯:“?”
就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面漫不经心地丢来一句话,拖腔带调道:“过来给我点根烟,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您还真大度啊?
温舒唯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嘴角,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刚接过的打火机,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话,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对面的背心拖鞋糙大爷。
糙大爷咬着烟,靠着门,也不催促,就那么表情寡淡,居高临下地瞅她,浅棕色的眸子里情绪不明。
天高海阔,晨风轻柔。
走廊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僵立。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对话声由远及近。温舒唯下意识扭过头,见是两个身穿迷彩服的年轻军官,一个肤色黝黑,一个身形瘦高,应该是刚从办公区那边出来,准备回宿舍。
两人笑着说着话,一转眸,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沈寂——他们亲爱的、净身高直逼一米九、占据绝对海拔优势的沈大队长。
“寂哥!”两人嗓音洪亮,乐呵呵地打招呼。
沈寂看两人一眼,随口问:“休息呢?”
“我们回来取个东西,交后勤那边盖章。”两人答道。说完正要回自个儿屋,一侧身一低头,这才终于瞧见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海拔线上的温舒唯。
两个年轻军官明显一愣。
舰艇上男人占九成,糙汉子成堆,他们见着小姑娘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这么漂亮水灵的了,便都忍不住多看了温舒唯两眼。
姑娘二十几岁的年纪,穿一条衬衣连衣裙,长头发,大眼睛,手腕纤细,双颊粉润,肤色白生生的,让他们寂哥的高大体格一衬,显得格外娇小可爱,就跟个娃娃似的。
肤色黝黑的那位没忍住好奇,出声问:“寂哥,这姑娘是……”
沈寂语气懒洋洋的:“‘奇安号’的。”
“哦。”
温舒唯见自己“隐身”失败,只好也客客气气地笑笑,说:“你们好。”
“你好。”两人也冲她友好地点头。之后黝黑军官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跟沈寂说什么,可话没出口便让瘦高个儿给制止。
“你干吗,我……”
“话这么多,又不是啥要紧事,饭点儿的时候食堂再说。没见寂哥忙着呢吗,没眼色!”瘦高个儿压低声,半推半搡地把小黝黑给弄进了宿舍。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走廊上再次一片安静。
又过了两秒钟,温舒唯抿唇,捏打火机的纤细手指微紧,内心开始动摇——其实吧,点根烟,这要求似乎也算不上过分?
更何况,对方昨晚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
温舒唯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把眼一闭,把心一横,紧接着就捏着打火机冷不丁往前迈出一大步,到了沈寂眼皮底下。
两人的距离猝不及防缩短。
沈寂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清新微甜。他微垂头,不动声色,从上往下瞧着她。
晨光从侧边打过来,将她整张脸笼罩进一片浅金色的光影,轮廓朦胧柔和,晶亮乌黑的眸从仰视的角度看他,一脸英勇就义豁出去的表情,看着滑稽好笑,有那么点儿孩子气,又有那么点儿勾人的况味。
这边,温舒唯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下定极大决心似的,噌地摁燃打火机。
姑娘颤颤巍巍的纤白右手,和一簇同样颤颤巍巍的小火苗,一并举到了沈寂唇畔。
沈寂不动,咬着的烟在空中晃了道半弧,盯着她,眼神不明,浅淡瞳色竟比往日要深几分,灿若星海,不可见底。
温舒唯抿了抿唇,心跳有一瞬的失序,定了下神,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知过了多久。
沈寂盯着她,一侧头,吹灭了火,又猛然弯腰朝她贴近。
强烈陌生的男性气息袭来,温舒唯睫毛颤动,心一慌,第一时间便无意识地往后退离半步。
沈寂挑眉,把她的慌乱失措和退避逃离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勾勾嘴角,自嘲似的嗤了声。然后他伸手从温舒唯手里拿回打火机,懒洋洋地直起身子。
“突然想起来,”他眉目敛着,漫不经心地说,“罗俊让我戒烟半个月。”
所以,刚才让她点烟纯粹是心血来潮逗她玩?
突然想起来个屁啊。
温舒唯默然。
不等她这边有什么回应,沈寂已扭过头自顾自踏着步子进屋了,没什么情绪地给她撂下句:“没其他事儿就回吧。”
温舒唯抬眸看向那人的背影再次开口,郑重道:“沈寂,谢谢你。”
沈寂闻言,脚下步子微顿了下。他慢吞吞地说:“职责所在,温小姐不必在意。”头都没回,冷淡平静。
惊魂一梦。从“奇安号”被海盗劫持,到蛟龙突击队紧急受命营救,再到所有人质成功撤离、登舰,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
这天吃完午饭,温舒唯见到了杰斯和詹妮弗等人。
刚经历一场生死浩劫,脱险后的众人都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叫杰斯的非裔大男孩满眼的红血丝,难掩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坐在椅子上,有些哽咽地用英语对温舒唯说:“Sue,我的朋友,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上帝保佑。”詹妮弗也红着眼眶过来抱了抱温舒唯,哭着说,“我以为我们都会死,那些海盗实在太可怕了……他们简直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凶神恶煞的……Sue,我真的以为我们都会死在那儿……”
温舒唯回抱詹妮弗,安抚地拍拍这个姑娘的肩:“都过去了。别害怕,都过去了。”
“多亏中国军队!”杰斯抹了把脸,“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现在肯定已经是几十具冰冷的尸体……感谢上帝,感谢中国海军。”
几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聊着天,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平复着情绪。
这时温舒唯猛地想起什么,皱起眉说:“糟了。”
詹妮弗狐疑:“怎么了?”
“我的行李……我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奇安号’上。”温舒唯的电脑里存着她的所有稿件和工作资料,相机里也都是vlog素材,如果遗失,对她来说将是非常巨大的损失。
“别担心。”杰斯说,“刘舰长已经派海军战士去‘奇安号’附近侦查了。如果海盗已经离开,他们会直接把我们的所有行李都带回来;如果那些海盗还在,他们会对那些海盗进行抓捕。”
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左右,战士们从“奇安号”上把所有船员的行李都搬回了舰艇。
经历过几番激烈的枪战和打斗,大家伙儿的行李或多或少都有丢失或损坏。温舒唯算是幸运的,除了一个装衣物的旅行袋不翼而飞外,电脑和相机都完好无损,里面的文件也一个没丢。
一大堆箱子袋子被堆在了舰艇甲板上,供“奇安号”众人认领。
温舒唯在人堆里跑来跑去东张西望,找到自己的电脑和相机后终于长舒一口气,正要抬头跟身旁的外国友人说什么,忽然余光一瞥,瞧见了道人影。
海鸟飞过,浪声依稀,即将西沉的太阳将整片海域染成了一种和煦的橙。
温舒唯在夕阳海风里抬头望,一眼竟没把那人认出来。
或许该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她这回没敢认。
沈寂那厮着实长得太招摇了。
他斜靠着军舰的栏杆,身着海洋蓝迷彩作战服,领上两杠一星,军装笔挺,不怒自威,眼神冷峻淡漠,听身旁战士说着什么。
这模样,和几个钟头前穿背心趿凉拖的糙爷们儿八竿子打不着边。
温舒唯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抱着自己的电脑和相机一本正经地观望了会儿,不由得心生感叹:能镇得住堂堂沈大佬那身凌厉邪痞劲儿的,估计也只有这身军装了。
谁能想到,当年所有人眼中乖戾跋扈、无恶不作的暴戾少年,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中,长成了一名光荣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啧。
世事真是无常。
温舒唯从没想过会再见到沈寂。
还是以这种主旋律电影情节式的相遇方式。简直了。
看着不远处穿一身挺拔军装的高个儿男人,温舒唯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竟呆呆的,有些出神。
忽地,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从背后响起,夸赞道:“你穿这裙子可真好看!”
温舒唯闻声,飞远的思绪连同三魂七魄一道归位,回过头,瞧见一位身形挺拔的年轻姑娘。姑娘的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戴着军帽,和军舰上的其他军人一样穿着中国海军男女统一的迷彩作战服,素面朝天,肤色微深,但笑容阳光,英姿飒爽,有种淳朴又自然的美。
温舒唯愣了下,有点茫然,但还是很礼貌地冲军装姑娘笑了笑:“谢谢。请问你是……”
“我叫程英。”姑娘介绍自己,“你刚被沈队带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我俩身高体型差不多,沈队就专程找我借了干净衣物让我帮你换上。”
“原来是这样。”温舒唯明白过来,连连道谢,“真是太麻烦你了。多谢。”
程英爽朗摆手:“谢什么。这裙子我不常穿,你不嫌弃就好。”
两人寒暄几句,随后便听见有人喊:“小程!科长叫你!”
“哎,来了!”程英拔高音量应了声,转过头来冲温舒唯笑,说,“那我先忙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到106宿舍来找我啊,甭客气。”
温舒唯笑着点头,“嗯”一声,朝程英挥挥手,目送她离去。
天色逐渐暗下来。
获救的“奇安号”船员们大多都领到了自己的行李,很快散去。温舒唯陪着詹妮弗找到她的黑色行李箱后准备一道离去,转身刹那,她无意识地回头往某个方向望了眼。
詹妮弗见状也跟着探首瞧,用英语问:“怎么了?在看什么?”
温舒唯没答话。
一个高高的人影侧对着她们,正在和几个同样着作战服的青年说事情,侧颜轮廓英俊又冷峻。
詹妮弗拍拍脑门儿:“这位军官我非常有印象。就是他折返回去救的你!”说着顿了下,忍不住小声嘀咕,“长得真好看,就是性格好像不太好相处。”
温舒唯把嘴一瘪,老太太似的“啧啧”两声,自言自语:“何止是‘不好相处’。”
詹妮弗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温舒唯笑,收回目光,“走,放了东西吃饭去。”
当天晚上,军舰驶离了亚丁湾,平平稳稳向我国亚城军港驶去。奇安集团的采购计划因特殊情况不得不终止,温舒唯和其他船员们一道待在了舰艇上,由中国海军护送回国。
晚饭后,詹妮弗和杰斯几人要开一个奇安集团内部的紧急会议,温舒唯这个集团外部人员乐得清闲,索性翻出还剩下的几包冷吃兔,打开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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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个大字:整容把脸整僵了吧。
温舒唯大口吃东西,滚动鼠标往下滑。
一朵小白花:转场这么单薄还好意思认证自己是旅游UP主啊?也是呵呵。
琪琪要努力呀:这转场还叫单薄?难道要给你换个东海龙宫出来?
大白兔的小梦想:唯唯加油!很喜欢你的视频!
唯一豆奶:做自己喜欢的事,风言风语不理就好。
用户2365478:啧啧,成天发些尴尬游记和美化到妈都不认识的自拍,让一群脑残粉惯得真以为自己是网红了似的。
翘尾巴狼:红字嘴巴这么毒,生活是有多苦?举报了。
温舒唯脸色如常,换了个坐姿,看评论下兔子,看得认认真真,吃得津津有味。
看完最后一张存图,最后一块冷吃兔也下肚。她满足地拿纸巾擦了擦嘴,扭头一瞧,见今晚海上倒是极难得的好天气,一轮圆月挂在头顶,周边繁星点点,海面上也缀入星月的光,叫人生出种爱丽丝误入仙境的错觉。
温舒唯观望了会儿,抱起电脑出门。
舰艇上的空间很大,虽都是军事管理区不可随便走动,但办公区与生活区是完全分隔开的。温舒唯哼着歌慢吞吞往外走,准备找个好地方拖把椅子坐下来,边欣赏海上月色边写稿子。
经过某处时,却忽闻一阵人声。
她抬起头,循声望过去,只见数米外是男子澡堂,几个年轻男人似乎刚洗完澡,正聚在一起晾晒刚洗好的衣物。
战士们身着全军统一男女同款的作训服,暗绿T恤深蓝短裤,唯独一人与众不同——那位仁兄穿的是他登场后已经第二次出镜的军用白背心,胸口缠纱布,臂肌紧实饱满,双腿修长有力,在人群里招摇打眼得很。
不是沈大爷是谁。
温舒唯鬼使神差就停下来了。她抱着电脑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
看来这位兄弟对白背心很情有独钟啊。
不过,胸口有伤还洗澡?
温舒唯脑子里莫名飘出来几个烫金大字:死猪不怕开水烫。
一群汉子说说笑笑。
沈寂察觉到什么,余光往某个方向淡淡瞥了眼又收回,懒洋洋地听小杜、何伟几个胡侃鬼吹。偶尔勾起嘴角笑一下,整个人懒散寡淡,又矛盾地透着股让人难以靠近的冷漠性感和匪气。
温舒唯那头观察一阵,发现这男人和高中时候比,貌似也没怎么变。
那骨相,那眉眼,往人堆里一扔,扎眼。
或许唯一的变化,便是十年军旅生涯的岁月沉淀,让他的目光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沉稳,像是一口有太多故事的古井。
就在温舒唯走神的当口,小杜、何伟几个战士已经晾完衣服,回自个儿宿舍了。
温舒唯注意到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回神,干咳两声挠了挠脑袋,也准备撤退。谁知她转过身子,连脑袋都还没跟上身子旋转,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响起来:
“怎么,看上瘾了?”
温舒唯正在往回转的身子突然卡住。
长这么帅不让看,你脸开过光?
周围安静了三秒钟。
都是认识的人,掉头就走好像有点儿太不礼貌。没辙了,温舒唯默了默,只好在在心里比画“阿门”,走过去跟沈寂打招呼。
她挤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挺巧啊沈队。”
沈寂扭头侧目,视线穿透夜色和海风,直勾勾地落在温舒唯身上。他的视线在温舒唯身上打量了几圈儿后才收回来,单手拿起脸盆,没什么情绪地说:“一姑娘家家,大晚上别到处瞎晃。”
温舒唯随口回过去,嘀咕般:“这里又没有坏人。”
话音刚落,沈寂身形微微顿了下,忽而转身朝她走过来,又在距离她半步远的位置站定,瞧着她。
温舒唯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只好仰着脖子,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同他对望。
头顶天空忽然有飞鸟掠过,翅膀扑打的声响与海风海浪交织在一起。
忽地,沈寂弯腰俯身朝她贴近过来。温舒唯感觉到有一股微凉的呼吸从她耳垂扫过去,带着清冽又撩人的烟草味。
与此同时,海风的味道,男人身上清爽阳刚的皂荚味,一股脑猛地蹿进她鼻子。
“坏人是没有,但是——”沈寂嗓音低沉而平静,说着顿住,目光意有所指往下一滑,扫过姑娘及膝睡裤下露出的两条腿,懒懒一挑眉,调子慢条斯理地拖长,“有男人。”
沈寂是个挺矛盾的人。说矛盾,倒不指其他,完全是他给人的印象和感觉。
他面无表情时冷漠沉郁不近人情,军装往身上一套,是牛鬼蛇神避之不及的浩然正气;奈何此人的骨相着实特别,风流冷硬又极具攻击性,脱了军服,整个人便犹如解开了某种封印符咒,桀骜不驯,张扬乖戾。
譬如此时。
他凑近了跟她说话,音量低低的,调子漫不经心,左边嘴角往上牵起一道很轻微的弧,似笑非笑。
看着着实不像好人。
温舒唯站在原地都忘了躲,有点呆呆地瞪着沈寂嘴角那道微弧。
他跟人说话时,嘴角会习惯性地往上勾那么一勾,像是挑衅,又像是嘲讽。这是沈寂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温舒唯略感惊讶。她在今天之前从不知道,时隔十年,自己脑子里为数不多的那些关于“沈寂”这个名字的记忆,竟如此清晰。
走神当口,他已经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海风带着丝丝寒气吹过来,温舒唯缩了缩脖子。下一瞬自己都不知道怎的,冲着那道高高的背影突然问了句:“你们单位在哪儿呀?”
沈寂步子再次顿住。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二回半道被叫停。
背对后头的姑娘,夜色下,沈寂还是那副散漫冷淡的表情。单手端着脸盆站了一秒,而后伴随着一声“哐”,把盆子随便撂上了旁边的一个架子。
温舒唯看见脸盆里的洗发水瓶子倒在了香皂盒上。又看见沈寂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低下头,拿手圈住火点烟。
沈寂从烟雾里瞧温舒唯一眼,动动下巴:“想聊会儿?”
这话轻描淡写,听不出什么情绪。温舒唯顿了下,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点唐突,便又干巴巴地笑笑:“我就随口问问,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沈寂盯着温舒唯,一时没出声。
这姑娘穿着分体式的睡衣睡裤,外面披了件薄薄的米色外套,一阵风吹来,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两只手无意识地交叠对搓了下。
片刻,沈寂抽了口烟,冲她勾手,随口说:“过来。”
温舒唯不解,很茫然地“啊”了声。
“过来。”沈寂重复一遍,仍旧不夹杂任何情绪。
温舒唯只好抱着电脑过去,走近几步站定。
沈寂明显对她现在站的位置还是不满意,夹烟的那只手点了点自个儿右边的某处,说:“站这儿。”
温舒唯一头雾水地照做了。站到他右侧之后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风从北方来,她刚才站的地方是风口,周围没什么遮挡物,站过来之后,风便被沈寂的高大体格给挡完了。
这一发现令温舒唯有些感慨。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沈大佬不仅实现了从“问题不良俏少年”到“铁骨铮铮帅军官”的华丽蜕变,还变得乐于助人,实在让人感动。
“南城。”沈寂淡声答道。
“哦……”温舒唯回神,点点头。答完这句之后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又说,“我之前听你们学校的人说,你高中毕业之后提前批次被海工大录取了?”
“嗯。”
“哇,好厉害!”
“过奖。”
“在部队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还行。”
“我大学读的新闻专业,现在是记者。”
“我知道。”
一问一答,委实尴尬。
温舒唯觉得自己一定是吃错了药才会突发奇想来找这位大佬闲聊——她平时明明挺活泼健谈,此时却彻底败在了“沈·聊天终结者·寂”手下。
两人没扯上几句,温舒唯就彻底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了。又和沈寂乱七八糟东拉西扯了会儿后,她选择了以万能结束语来终结这段死亡尬聊。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温舒唯干巴巴地笑了笑,客气地说,“等什么时候你回云城了,我请你吃饭。”
沈寂垂着眸,掐了烟,轻描淡写地说:“我下个月休假。”
温舒唯:“?”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大佬这番金口玉言是想传达出什么深奥含义的时候,沈大爷又来了句:“181××××××××。”
温舒唯:“?”
沈寂侧目,视线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懒洋洋地挑了挑眉:“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我的电话号码,记着。”
温舒唯足足静默了两秒钟才点头:“好的,记下了。再见,晚安。”然后就抱着电脑,默默转身走了。
沈寂目送姑娘的纤细背影离去。
她抱着电脑走在夜幕里,一头黑色长发被海风吹得轻轻翻飞。忽然,姑娘脚下被什么给绊了下,纤细身板儿一阵摇晃,慌慌张张地扶住墙,站稳了。
似乎怕自己的窘态被看见,她又转动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似乎放下心,暗搓搓地拍了拍胸口。最后拐过一个弯儿,消失于他的视野。
傻里傻气,和以前一样笨。
沈寂自嘲似的嗤了声,咬着烟蒂吸完最后一口,掐了烟,扭扭脖子,端起脸盆,把洗脸帕往肩膀上一甩,没什么表情地回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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