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像近现代报刊词话汇编(1-5册)朱崇才

自序
《近現代報刊詞話彙编》凡例
詞學芻言
香海棠館詞話
古今詞品
慘離别樓詞話
飲瓊漿館詞話
從軍詞話
詞通
綰春樓詞話
閨秀詞話
蓮子詞話
舊時月色齋詞譚
滑稽詞話
梅魂菊影室詞話
倚琴樓詞話
學詞隨筆
鏡臺詞話
訶林獵豔
香豔詞話
竹雨綠窗詞話
適齋詞話
紅藕花館詞話
雙鳳閣詞話
藝文屑論詞
申報詞話
東園論詞
天問廬詞話
習静齋詞話
獨笑詞話
病倩詞話
冰簃詞話
……
附錄 引用書目
后記

朱崇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1990年师从唐圭璋先生攻读文学博士，从那时起开始从事词话研究，并取得丰硕的研究成果，不仅编纂出版了《词话丛编续编》，还著有《词话考》《词话学》《词话史》《词话理论研究》等。

詞學芻言 瘦鶴詞人《詞學芻言》，載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六年三月一七日第五四三號；《續錄詞學芻言》，載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六年三月二〇日第五四四號；《詞學芻言補餘》，載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年月二日第五五五號。前二者又載上海《字林滬報》一八八六年三月二二日、二四日。均署“瘦鶴詞人”。今據《益聞錄》迻錄，合三者爲一，分爲九則，參校以《字林滬報》。
詞學芻言目錄一詩餘爲古樂之遺二近日各家之作三詞之有律四依律塡詞五上去二聲六天籟自有妙悟
七歛才就範八連聲混韻突調九詞學與詩道迥異一詩餘爲古樂之遺詩餘一道，爲古樂之遺。樂府亡，然後有長短韻語。其源雖濫觴於六代，然創詞調、辨聲律，則實始於唐。如李白之〔菩薩蠻〕、〔憶秦娥〕，白樂天之〔憶江南〕是。而牌調之古者，莫如〔長相思〕一解。梁陳樂府中，每以此三字作起。自是而後，分調製腔，漸臻盛軌。至南北宋，尤爲大備。《花間》、《草堂》諸集，雖語句參差，而古拍遵循，燦然一代著作。至金元之朝，變詞爲曲，辨宫叶羽，惟古是循。有明開國之初，文獻堪徵，薪傳未墜。若文成之丰格，青邱之體裁，落落大家，自成一格。嗣後，風流漸替，詞學一衰。如王太倉所創之〔怨朱絃〕、〔小諾皋〕，楊新都所創之〔落燈風〕、〔欵殘紅〕等調，雖一時稱爲傑構，而律理未細，後人每有不足之思。國朝龍興，首命詞臣更定樂章，刻羽訂商，成《欽定詞譜》四十卷，而詞學爲之一振。其時，尤西堂、成容若、顧梁汾、萬紅友輩，相繼而興，式靡振浮，力矯弊失，實爲詞學興臣。自後去古愈遙，步趨愈下。至今日，則盲絃啞笛，充塞詞壇。
二近日各家之作試觀近日各家酬詠之作，竟無一人能知律理而遵譜照塡者。雖四海之內，不少名家，但隱爪藏鱗，不屑與時人爭勝，致後生淺學，自命詞家。其所成之作，但觀皮毛，頗有藴藉風流之致，及一按律譜，則每一解中，輒有數字或數十字之差，更有句而不句，讀而不讀，甚而多少字數，此體之調，與別體攙雜而填者在。强作解人之輩，每以“詩人之詞”與“詞人之詞”兩語，文過飾非。信如是言，曷不舍棄舊詞之名，而隨意自成腔調，何必謂之拍譜，謂之倚聲，沾沾於平上去入之中，爲其難，不爲其易耶。
三詞之有律夫詞之有律，猶者之有正的，匠氏之有準繩規矩，範圍不可少越。若但取順便，自詡才華，欺一己則可，欺衆人則不可；欺一時則可，欺後世則不可。或曰，前人製調，亦不過信口吟成，祇以後人太拘，遂欲奉爲圭臬。不知周、柳、万俟輩所製之調，皆按五音；卽白石、夢窻集內，凡自度之腔，其音律亦極講究。雖眉山、耆卿之作，桀驁不羈，而有意參差，斷非不知詞律而妄爲之者。試觀周美成《清眞集》詞，方千里和作甚多，其中一字不違，四聲盡合。其後吳夢窻之和作，亦與相同。豈周則漫然作之，方、吳亦漫然和之耶；亦豈方、吳之不能製腔，而必確守前人成法耶。
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六年三月一七日第五四三號
四依律塡詞總之，依律塡詞，須求合節。從古名家傳世之詞，每有不合之處，然或屬故意，或係錯誤，或用另體。吾輩好學深思，當舍其短而取其長，幷綜觀歷代諸詞，廣采兼收，以折衷於至當。先擇一調，詳辨四聲，然後方能搆思下筆。其中如何塡聲，如何琢句，如何作讀，如何換頭，如何結尾，尤須詳辨清楚。且一調之中，有應用何聲，不可更易者，如〔江城梅花引〕結句，須用“上去平”；〔摸魚兒〕上半解之第七句，下半解之第八句，須用“平平去上”；〔霜葉飛〕上半解第五句第五句，疑當作“第六句”。，下半解第六句，須用“仄仄仄平平去上”仄仄仄平平去上，原作“仄仄平平去上”，據《字林滬報》、《詞譜》補。；〔瑞鶴仙〕及〔永遇樂〕之結句，字須用仄，第二字須用平，第三字須用去，第四字須用上；〔點絳脣〕上半解及下半解之第二第三句起首一字，須用去聲；〔清商怨〕上半解起句、結句，下半解起句、結句，押韻須用上聲，韻上一字須用去聲。不但此也，句有斷續，字有含蓄，卽如五言一句，有上二下三者，如無名氏〔九張機〕“無復奉君時”，李後主〔浪淘沙〕之“簾外雨潺潺”，趙令畤〔錦堂春〕之“腸斷欲棲鴉”，吕渭老〔一絡索〕之“暑氣昏池館”；七言句，有上三下四者，如史達祖〔綺羅香〕之“喜泥潤、燕歸南浦”，唐珏〔摸魚子〕之“奈回首、姑蘇臺畔”，陳允平〔唐多令〕之“算淒涼、未到梧桐”；七言有上二下五者，如李後主〔浪淘沙〕之“羅衾不耐五更寒”，李白〔憶秦娥〕之“秦娥夢斷秦樓月”；有上四下三者，如李甲〔八寳粧〕之“曲屏香煖凝沉炷”，秦觀〔臨江仙〕之“日高風定露華清”；有一字領首者，如石孝友〔燕歸梁〕之“記千金一笑”，吳文英〔霜葉飛〕之“早白髮緣愁萬縷”之類。以上諸説，不知者以爲穿鑿。然古人製腔，皆有至意，學者但多閲前賢之詞，便能領會。
五上去二聲至若四聲之中，上去二聲，相判天壤。入聲、上聲入聲上聲，《字林滬報》作“入聲”。，雖或可借作平聲，而去聲則斷難作平聲。去聲去聲，《字林滬報》作“蓋去聲”。激厲滯重，其聲久而且高。故名家製詞，轉折跌宕處，每用去聲。作者不得因調中可仄之處，而以三聲統塡。偶一差失，則起調、換頭、結尾結尾，《字林滬報》作“煞尾”。之處，必不能雅叶宫商，付之歌唱矣。
六天籟自有妙悟
欲知其故，須審音極細，辨律極嚴。臨塡時，將全調於口中熟吟，天籟當然自有妙悟。若僅恃天資頴敏，披華鑄字，選句摛辭，於宫羽之間，茫然無得，則何必傍人門户，倚調塡聲。不如漁樵農牧之倫，隨口吟哦，反無拘束也。總之，不能作詞，不妨作詩；不能作詩，不妨擱筆，掩醜藏拙，免得千秋之後，被人詈罵譏評。
七歛才就範若欲從事詩餘，自當確遵定律，旣就範圍之內，然後運才抒力，敷藻言情，由雕琢以致凝鍊，由凝鍊而致自然。如往昔名家，白石以高淡勝，稼軒以豪邁勝，河東以奇詭勝，美成以嫵媚勝，秦淮海之福德莊嚴，張三影之心思逋峭，其始無不歛才就範，方能自立門户，昭示來茲。非漫然而塡，可爲後人矜式也。方今學詞者，汗牛充棟，酬唱極多，而於韻律句讀之間，間有間有，《字林滬報》作“每有”。未能講究，因不恤人言，不辭唾罵，將井蛙一得之見，商質吟壇。此中見解或有未真，詞氣未免率直。文字爲天下公物，尚望諸大雅匡其不逮，曲諒苦衷，是則平生之深幸也夫。
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六年三月二○日第五四四號
八連聲混韻突調前作〈詞學芻言〉一篇，以鄙人一得之見，取古人倚聲塡譜之法，爲詞壇同志共證淵源，雖未免識見之偏頗、議論之苛刻，然欲成方圓之制，必在規矩之中；取法乎上，恐流乎下。固非此，不足以言詞學者。當今人才奮起，不少作家，而欲求其純粹以精，有大醇必無小疵，則十人之中，恐無一二。因不憚□于饒舌，爲吾輩耽吟之士更進一解焉。夫詩餘一道，唐時尚無曲譜，卽以所塡之詞，付之教坊，凡北院歌姬、梨園子弟，所演唱而成劇本者，皆有一定之腔，一定之律，故詞中稍有參差，則工尺難和，聲調不能振起。其尤宜戒者，曰連聲，曰混韻，曰突調。
何謂連聲。宫羽之間，毫釐不可勉强，須高下抑揚，互相間雜。倘一句中數字皆響，則聲調不能轉低；數字皆低，則聲調不能轉響。如〔如夢令〕之“池塘凉浸春星影”，非不凝鍊也，而“浸春星影”四字相連，則聲失之啞矣。〔桃源憶故人〕之“翠幙斜遮花架”，非不自然也，而“斜遮花架”四字相連，則聲失之高矣。他若〔醜奴兒〕之“東風凍損梅花夢”，〔霜天曉角〕霜天曉角，原作“霜天角曉”。之“長隄飛絮”，〔凉州令〕之“屋角夕陽紅瘦”，〔阮郞歸〕之“樓頭秋正愁”，皆以雙聲之字連用，非惟律理有乖，卽讀去，亦多不順。
何謂混韻。一調之中，有一定之韻。倘僅屬點句，而結句之字，與本調韻中相犯，則以僞亂眞，與本律大有窒碍。譬如〔高陽臺〕第四句，不應用韻，倘用“淚滴殘紅，銷魂人立東風”，“紅”字與“風”字相犯，則混而不分矣。〔鵲橋仙〕、第二句，不應用韻，倘用“傷春人病，欄杆懶凭，閒煞窻前花影”，“病”、“凭”二字，與“影”字相犯，亦混而不分矣。諸如此類，塡詞時，不可輕心，以防累及通體。
何謂突調。詞以柔婉爲主。四聲之中，總須酌置匀稱，不宜多用一音之字，亦不宜於一宫之字，妄用他宫之字。使“春波吹縐”一句，“吹”字改爲“綠”字，則突矣。“蘭舟同上鴛鴦浦”一句，上字改爲“赴”字，則突矣。欲知其故，總須婉唱曼吟，細審四聲音律，而後選字定句，聯句成詞。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斷非躁心粗氣之人所能辦者。余昔拈〔浣溪紗〕調與秦小汀聯句，有“蘼蕪綠到板橋頭”句，小汀謂，鍊一“綠”字，不見痕跡；然以“綠”字改爲“青”字，則聲調不突，尤爲天衣無縫矣。余拍手叫服，稱之爲“一字師”。
九詞學與詩道迥異誠以詞學一道，與詩道迥異。老杜吟詩，尚且有律，豈塡詞而反可無律耶。方今詞壇充斥，喜尚四聲而講究宫商，罕逢眞識。若任其滔滔不返，摸索暗中，於大公無我之懷，未免問心滋疚。因不憚再三之瀆，妄貢狂愚。世有罪者乎，我將擱筆而焚君苗之硯矣。
上海《益聞錄》一八八年月八日第五五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