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精选集(精装)(以“童话诗人”著称,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朦胧派的代表,与北岛、舒婷等开启了新中国诗歌...

★顾城是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朦胧诗”主要代表人物，和北岛、舒婷等人推动了当代新诗的革新。他用直觉和印象式的语句来咏唱童话般的少年生活，在梦幻、童稚之中透露着淡淡的忧伤，被称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中国*的“童话诗人”
★《一代人》中的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成为中国新诗的经典名句。他留下大量诗、文、书法、绘画等作品，作品译成英、法、德、西班牙、瑞典等十多种文字

★顾城胞姐顾乡精心编选，经典名篇尽收，展示诗人完整的创作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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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文学经典”精装书系，华文20世纪名家荟萃，读者和专家共同评选，名作汇聚，学者作序，宜读宜品宜藏。
本书由顾城的姐姐顾乡亲自编选，收入顾城的《一代人》《远和近》《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等朦胧诗、旧体诗和寓言故事诗的优秀代表诗歌。顾城被称为以一颗童心看世界的“童话诗人”，他开创了中国现代主义的诗歌新时代，在诗歌中表现出一种纯正的浪漫抒情气质、不羁的反抗、沉默的挣扎以及对理想的践行。

顾城（1956—1993），被称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顾城17岁开始写作生涯，随后开始学画，21岁成为中国朦胧诗派的重要代表诗人，一生留下大量诗、文、书法、绘画等作品。顾城的诗歌通过创造性的想象，表现现实矛盾和理想世界的场景，着重开掘人的心灵深处，追求“纯净的美”。

目录
童话诗人：顾城 吴思敬

朦胧诗选
杨树/寒秋/星月的来由/我的幻想/留念/美/新的家/太阳照耀着/大雁/村野之夜/回想/友谊/无名的小花/我赞美世界/生命幻想曲/幻想与梦/牛车春秋/中枪弹的雁/我是黄昏的儿子/历史的内战/你和我/一代人/结束/摄/泊/新的耕耘/我好像……/青色的枯叶/月亮和我/指北针/雪后/沙滩/牺牲者·希望者/雪人/就义/我在复写住房申请/水泡的想象/花雕的自语/水乡/路/游戏/苹果/祭/蚯蚓/在夕光里/远和近/小巷/芦席/赠别/永别了，墓地/豆荚/感觉/睡莲/在陌生的街上/弧线/在淡淡的秋季/世界和我/大写的“我”/种植/羽化/昨天，像黑色的蛇/我的诗/规避/找寻/在梦海边/简历/不要说了，我不会屈服/留学/我们去寻找一盏灯/雪的微笑/我唱自己的歌/思想之树/新年/土地是弯曲的/早发的种子/初夏/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古代战争/我残废了/小花的信念/不要在那里踱步/叽叽喳喳的寂静/风偷去了我们的桨/我耕耘/还记得那条河吗/给我逝去的老祖母(一)/给我逝去的老祖母(二)/现代的桥/也许，我不该写信/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草原上的远行者/十二岁的广场/不是再见/案件/我会疲倦/噢，你就是那棵橘子树/生日/我要走啦/我的一个春天/等待黎明/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设计重逢/风的梦/港口写生/老人(一)/老人(二)/原来和后来/猿人之猎/大雁的梦/灰鹊/佛语/生命的愿望/童年的河滨/有时，我真想/节日/郊外/海中日蚀/我要编一只小船/分离/梦园/佃农/来临/分别的海/没有着色的意象/碧绿碧绿的小虫/溯水/从鸟瞰到水线/我曾是火中*小的花朵/我们喜欢葡萄/南国之秋(一)/南国之秋(二)/南国之秋(三)/东方的庭院/都市/土地/净土/穷，有个凉凉的鼻尖/倾听时间/熔接/暗示/早晨的花/都市留影/探监/很久以来/我承认/一个没有人的村子/在幽幽的水沟这边/海的图案/浅色的影子/“一切很好”/波浪推送着你/工作/许多时间，像烟/有墙的梦寐和醒/我仰望过这里的葡萄/分布/转折/有时/失误/迎新/高高低低/底片/颂歌世界（选10）/就在那个小村里/提示/方舟/懂事年龄/内画/来源/河口/调频/是树木游泳的力量/水银（选26）/名/目/届时/我们写东西/村子里鸟不多了/红酒/失事/家·家/停/上边有天/作业/小斗/麻衣相法/案/柳罐/愿/日晕/直塘/暖天/阳光下的人/铁矾/机关/法门/箭/衢/闇/墓床/明示/淡水湾/埕/矩/建设/树林里/卡娃卡娃/婆罗/海篮（选18）/七节虫/茶叶/素子钱/看见/麦田/小说/桥/扫瞄/集市/重名/海盗/打开窗子的声音/九月/回文几何/日历/青虹/一人/邓肯/城（选17）/中华门/东华门/剪贴/琉璃厂/紫竹院/首都剧场/昌平/六里桥/南池子/太平湖/故宫/白石桥/公主坟/虎坊桥/建国门/万泉寺/将台路/门里消息/有天/宜/你在等海水吗/岛/兔子

寓言故事诗选

失恋的赖草/善于发明的农人/台灯与路灯/水龟出游记/轻浮的泡沫/（致）蜗牛的悼词/大猪小传/自大的湖泊/家蝇的妙计/怪豆传业记/商人、马夫和洪水/果农的故事/水泡骑士/自负的猴子和同伴/异国的传说/巨门/光荣竞赛会/窗扇/迷误的战舰/磨刀石和拖把/小鸟伟大记/山林诡辩会/河滩/春天的寓言/无尽的快乐/惩罚/幸存的原理/无名“英雄”/“励精图治”的国王/塔塔尔/笨蝗的好意/一只船累了/蟑螂国国王当选记/一只北方的大狗/山猫和太平鸟/冰淇淋搬迁、变节记/老猫悲喜录/眯索国王和威信/一棵树的判断/火鸡之战/一种准备/螳螂的婚事/*后的鹰/车轮的学问/大熊/呱呱和《蝌蚪问答》/杰总统的武功/安全体系/实话/盲人渡海/咒语惊梦/布林的档案（选12）/布林的出生及出国/谁能想到/发现/布林遇见了强盗/布林报考催眠曲专业的作文/布林在保育院**会议上的发言/布林祈祷的原版录音/布林进行曲/布林不进行曲/O号议案/布林好像死了/布林的遗嘱/苹果螺/（无题）

旧体诗选

白云梦（十三首）/读史/寄妈妈/怀古诗哲十二章/秋望/夕时/地震/秋林/震旦歌/小楼信笔/清风歌/笑天/题百花深处/闲步/自叹/小巷/小院陋/石灰太白歌/上马石/不如律二则/闲笔五则/梦觉/长卧荆棘中/思路人/失梦（一）/官感/游玉潭/僧感/偈/多愁(二)/秦地/古意/青城漫笔/有无说/聊斋/汉堡临渡谢梁君/遥望/远望/“江上一棵树”/大集/娴歌/无题/风鸣荒丘/一·二/言外/远村/“日入薄暮染黄沙”/青山/“生也平常”/“渺渺大水”/“空山不为空”/“鸟与声俱去”

创作要目 顾乡
（本书目由顾乡选定）

伟大的诗人都不是现存功利的获取者，他们在生活中一败涂地，而他们的声音，他们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
——顾城
顾城以其孩子般的诗思和语体构造了一个诗的天国，这样的天国，正因为其高于世界，而又面向着人类，所以在实际上，又与我们的尘世存在着紧张。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何言宏
我觉得他（顾城）是那一代诗人中，**能写出生命感觉的，同时代的很多诗人都没有触及到那个层面。还有对这种感觉的一种内省，和某种程度上的疑虑和省察。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臧棣

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远和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一代人》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成了几个微小的窟窿，他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星月的来由》
我的诗，象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
——《无名的小花》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象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
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童话诗人：顾城
吴思敬

在“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动乱中，社会像注射了吗啡，失去了自控；人们被驱赶着，纷沓的脚步腾起雪一样的烟尘；自然、纯净、美像过时的纸片一样被揉搓、践踏。然而人，这自然的骄子，有着固有的抗异的本性，有着对自然的依恋，对纯洁的向往，对美的追求，动乱一旦趋于平缓，人的心灵便开始复苏，寻找自己渴望过的和丢失了的一切。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了顾城和他的诗。
舒婷曾写过《童话诗人》一诗赠给顾城，其中有这样的话：“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兰的花。”而顾城对“童话诗人”这一雅号，似乎也颇为认同。他说：“我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的确，顾城从心理上看，始终是个没有长大而又喜欢作梦的孩子。他的诗，就是孩子的诗，孩子的梦。顾城曾这样描述过自己的梦：
万物，生命，人，都有自己的梦。
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
沙漠梦想着云的背影，花朵梦想着蝴蝶的轻吻，露滴在梦想海洋……
我也有我的梦，遥远而清晰。它不仅仅是一个世界，它是高于世界的天国。
它，就是美，*纯净的美。当我打开安徒生的童话，浅浅的脑海里就充满光辉。
在文学成了政治的婢女，美和纯净被践踏了多年之后，顾城的这些话，听来是新鲜的，又让
人有些吃惊，顾城难道要钻进象牙之塔？
离开了历史的坎坷进程，就很难理解顾城和他的梦——那纯净的美的天国。
顾城和他这一代人，有过金色的童年，在那明媚的日子里，他们心中生长过“希望的小树”。然而一场浩劫无情地打破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春天消失了，脚下是一片冰冷的土地，没有温暖，没有花草，充斥在周围的是迷信与欺骗，弹孔与鞭痕，掠夺与血污。这一切来得是那样突然，那样急速，那样不可思议，以致一时之间使他们眩晕，痛苦。然而他们没有倒下去，生活教育了他们。他们睁开被风沙刺痛的眼睛，捂住被戳伤的心灵的创口，在黑暗中挣扎，求索。他们逐渐明白了在正常情况下也许是穷极一生也难于理解的许多东西。
顾城曾和我们的民族一起，经受了十年浩劫的苦难，看到了现实中的丑，憎恶这种丑，他要创造美战胜丑。他要在苦难的土地上，捧出无名的花朵，用以证实美的存在；他希望自己的诗是一扇干净的窗子，人们通过它能够看见未来的蓝天。他寻找的纯净的美的天国，是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与讴歌，是对异化的污秽的现实的愤懑和抗争，是顾城以独特的方式来“变革民族精神”的尝试。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一代人》）
诗的价值并不是以诗行的多寡来衡量的。这仅有两行的小诗，是顾城代表作，也是在十年浩劫中失去了美好的青春的一代人的命运、遭际以及不断求索的精神的写照。“黑夜”是那个特定时代的象征。在另一首诗中，顾城把那个时代比成黑色的蛇：“昨天／像黑色的蛇……／它在许多人的心上／缓缓爬过／留下了青苔／涂去了血色”。这些地方的“黑”字都下得极妙，不仅准确地概括了那个特定时代的特征，尤为真切地传达了失落了青春的一代人对那个时代的主观感受。作为小诗的中心意象的“黑色的眼睛”，更是内蕴丰富、极有光彩。“
黑色的眼睛”，是在暗示这代人身上流着民族的血液，有着民族的感情，他们既承受着我们这个民族的深重的苦难，又有着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奋斗精神。“黑色的眼睛”又是在黑夜中闪耀着光芒的眼睛，求索的眼睛。在浩劫中，一切变化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急速、那样荒诞和不可思议。初见世面的一代青年尤其感到强烈的痛楚和眩晕。然而他们没有倒下去。他们睁开已习惯于黑夜的眼睛，捂住被戳伤的心灵的创口，踉跄地但是坚定地走着，穿过污浊，穿过黑暗，去寻找光明。他们终于从梦呓般的昨天走向今天，用习惯于在黑暗中求索的眼睛，重新认识历史，认识社会，也认识他们自己。这就是一代人走过的路。《一代人》是诗写的历史。历史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代人。
在漫漫长夜中，忍住心灵的伤痛，不断探索，不断追求，寻找着美和光明，这就是顾城早期
诗歌的主旋律。
顾城是属于中国，属于那个特定的时代的。他和那一代青年有着共同的苦闷、思考、抗争、追求：“因为一个过长的梦／我变成了蛹／在古木的皱纹间／度过严冬”（《羽化》）这不是那个时代人的异化现象的真实写照吗？“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小巷》）这不是漫漫长夜中的探索吗？“阴沉的天空在犹豫：/是雪花？还是雨滴？/混浊的河流在疾走，/是追求？还是逃避？”（《初春》）这不是幻梦初醒后对人生的严肃思索吗？顾城就这样歌唱着从梦呓般的昨天走向了今天。无可讳言，顾城的某些诗篇中有着一种孤独感，笼罩着一层忧郁的薄雾。他在《泡影》一诗中，写了两个小水泡：它们是自由的，可以从梦海深处升起，可以到处漂浮，尽管泯灭了，却给诗人留下了一丝幻觉的回味。这首诗表现了对即将失去的爱情的悲哀和无可奈何。当然它又不是一般的爱情诗，而有着更为深广的内涵，展现了在浩劫中一代青年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金色的童年时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历史性灾难面前像水泡一样消散了。《泡影》是属于顾城的“低音区”的作品，在这类作品中可以看出顾城和他的同代人的某些思想局限，他们毕竟太年青了，还缺乏风浪的摔打，缺乏对历史动力的深沉思考。不过，《泡影》等诗感情虽不高昂，却也真实地揭示了他们在浩劫中内心世界的一角，让我们看到了在这场浩劫中善良的理想如何被粉碎，纯洁的心灵如何被戳伤，人们不禁要思考：是谁给青年人的心灵这样的戕残？又该怎样疗治这心灵上的伤痕？这样的沟通心灵的作用，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低音区”的作品反映了浩劫的灾难在诗人心灵深处的漫长的投影。但顾城身上同样有那一代人对光明的向往和寻求。随着进入新时期后社会的变化，顾城的歌声也在变化：“鞘壳绽裂了/翅翼在震颤中延伸/蜷缩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应当放松/飞吧，飞吧/春天多么透明/我要整个宇宙/而不是星星点点的蓝空”（《羽化》）“我将像太阳般/不断从莫测的海渊中升起/用七种颜色的声音/告诉世界/告诉重新排列的字母和森林/东方——不再属于传说。”（《大写的“我”》）这里展示了旺盛的生命的热力和顽强的对光明的寻求，应视作是历经浩劫的一代青年，那复杂矛盾的思想感情中*上面的不屈的进展的层次。
在诗的灿烂夜空中，顾城是一颗闪烁着独特光芒的星。他对若干年来形成的新诗的僵化固定的模式和相沿成习的艺术惰性深为不满。他认为诗要美，首先必须独立，忘记形式才是*好的形式。他所寻求的纯净的美的天国，不仅是诗人变革民族精神的武器，同时也在我们的诗坛开拓了一小块净土，表现了鲜明的艺术独创性。
顾城寻求“纯净的美”，首先表现为他那孩子式的单纯。单纯是构成诗歌艺术美的一个极重要的因素。雨果在《莎士比亚的天才》一文中说：“在诗歌中，淡泊就是贫乏；而单纯则是伟大……太阳就是单纯的。”艾青认为：“单纯是诗人对于事象的态度的肯定，观察的正确，与在事象全体能取得统一的表现。它能引导读者对于诗得到饱满的感受和集中的理解。”单纯不是浅薄，不是简陋。一滴水是单纯的，然而在太阳的照射下，却可以放出晶莹夺目的光辉。
顾城具有孩子的单纯。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始终没有长大”的孩子，他真挚地怀念着自己的童年：“童年的心，是一片净土，没有枯枝，没有落叶，没有垃圾。只要有一阵淡淡的春风吹过，就会有无数希望的种子睁开眼睛，张开绿色的小手。它们并没有想到花朵和果实，只是生命的本能在催促它们生长，向上、向上，向着无限深远的蓝天……”他用孩子的眼光观察世界，用孩子的心理揣度世界，用孩子的语言表现世界。他的诗带有明显的孩子气。这孩子气一方面使他的声音有些稚嫩，另一方面使他的诗显得纯洁而真诚，他仿佛像《皇帝的新衣》中的那个小孩，毫无顾忌地说出了“皇帝光着屁股”这一现实。请听：
站住
是的，我不用走了。
路已到尽头，
虽然我的头发还很乌黑，
生命的白昼还没开始。
小榆树陌生地站着；
花白的草多么可亲；
土地呵，我的老祖母，
我将永远在这里听你的歌谣，
再不会顽皮，不会……
同伴们也许会来寻找，
她们找不到，我藏得很好，
对于那郊野上
积木般搭起的一切，
我都偷偷地感到惊奇。
风，别躲开，
这是节日，一个开始；
我毕竟生活了，快乐的，
又悄悄收下了，
这无边无际的礼物……
“就义”这一极富于悲剧性的题材，历来被表现为大义凛然，慷慨悲壮。然而这里却单纯从孩子的心理出之，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眼泪和悲伤，它给人的不是血污，而是面对枪口的善良、纯洁和天真。诗中之“我”不是什么英雄的人物，然而有什么比幼小的纯真的生命被摧残更残酷的呢？
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顾城的孩子式的单纯既是他鲜明的艺术个性的标志，同时也是他的局限，他的孩子的梦和诗，使他保持了一种纯真的天性，少受种种异化状态的污染，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表现世界的狭窄。何况，随着年龄的增长，顾城也不可能永远去做他的“孩子的梦”的。按正常情况，他早就应当从“孩子的梦”中走出来了。但是，*终他没有走出，而继续蜷缩在他的童话天国中去做他的孩子梦，这不仅影响到他后期创作缺乏新的突破，而且由于他固守的天国与现实世界的严重脱节，导致了他的人生悲剧。
顾城寻求“纯净的美”，又表现为他对感觉的重视和强调。
顾城认为诗“至少有两个必须具备的因素：一个是美的感觉；一个是精炼的语言。只有美好的感觉和精炼的语言相结合时，诗才可能出现。”（《学诗笔记（二）》）在他看来，诗的本质从内容方面说*根本的就是感觉了。
毫无疑问，敏锐的感觉是诗人极其宝贵的气质，它是诗人认识世界的钥匙，是伸向自然的触手。由于感觉太重要了，以至济慈在致柏莱的信中要说：不论是怎样，我但求过感觉的生活，而不是思想的生活。
顾城具有极为敏锐和纤细的感觉。他的成功之作都是基于独特的、真实的感觉的。他力避从概念出发，那种纯哲理的诗他也很少去写。他的诗往往是由于感官受到某种新奇而强烈的刺激，他以自己特有的敏感，捕捉下这刹那间的意象，然后经过思维和过滤，经过再体验，敷而成篇的。比如《摄》：

阳光
在天上一闪，
又被乌云埋掩。
暴雨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在乌云滚滚的天空中，太阳瞬间的一闪，一般人可能觉得没什么而轻轻放过，敏感的诗人却一下子捕捉住这个意象，经过艺术的想像，把它与摄影的曝光联系起来，又从暴雨跳跃到冲洗灵魂的底片，一下子把那场“触及灵魂”的浩劫中，人们精神遭到的魔劫和心灵受到的洗礼表现出来了。小诗不长，但寓意深刻，锐敏的感觉在这里起了极重要的作用。有时候，顾城写的不是一般的感觉，而是一种错觉：
彩虹，
在喷泉中游动，
温柔地顾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团蛇影。
时钟，
在教堂里栖息，
沉静地嗑着时辰，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红花，
在银幕上绽开，
兴奋地迎接春风，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眨眼》）
彩虹、时钟、红花，这象征美好、安宁、光荣的事物，在眨眼之间却变成了蛇影、深井、血腥，这一切来得是那样突然，那样不可思议，以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诗人也困惑了。这里真实的感觉与错觉的迭加和交替出现，有如迅速跳动的电影蒙太奇，不仅反映了浩劫的动乱现实，尤其表现了动乱中人们紧张的精神状态。心理的真实与客观的真实达到了高度的统一。强调写自我的真实感觉，使顾城的诗就像一株倔强生长的小树，尽管没有纷披的枝叶，没有巨大的浓荫，尽管还有些弯弯曲曲，然而它在石缝中顽强地挺立着，独立地生长着。但我们也应看到，感觉固然极重要，但感觉并不等于诗，即使光从内容角度来说，也是如此，感觉是创造的开端，而不是创造的完结。它距诗人通过创造性的想像所构成的诗的艺术世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感觉只是诗的原始细胞，在灵感来临的时候，诗人的感觉积累会分化蕃衍起来，并汇同从前的信息贮存，经过鉴别、选择、舍弃，特别是经过“思接千载，心游万仞”的艺术想像，才能创造出充分表现诗人主观的、独特而新颖的诗的意境。尽管诗人在创作激情勃发时，那种基于新鲜感觉的意象喷泉似地涌现，以至让人感到只是感觉的倾泻，实际上，不管作者是否明确意识到，这中间也是蕴含着理性的光辉的。
上面所举的顾城的较成功之作，都是基于敏锐的感觉的，但又不只停留在感觉上，而是通过创造性的想像，表现了一些现实矛盾和理想世界的场景。但是也应看到，顾城的某些作品，还只是停留于感觉的捕捉，意象的闪动或一瞬间直觉或幻觉的渲泄，其中虽不乏新鲜的意象和诗意的萌动，但总的说来，基本上还只是感觉的记录。他的某些小诗只能说是毛坯和半成品，顾城自己也是把这类作品叫作“心理笔记”和“意象笔记”的。这种“笔记”中某些章句虽然发表了，但严格说来，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造。有的作品被人诟病，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顾城寻求“纯净的美”，还表现为他侧重向人的心灵深处开掘。
在现代社会，诗歌发展有个明显的趋势。即强调表现人的主观世界，强调主体的真实。包括顾城在内的青年诗人，已越来越重视描写内在生活的特殊感觉。这很自然，因为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达，人们的心灵世界也越来越丰实。而心灵活动不管多么迅速、复杂、多变、奇诡，但归根结蒂是现实生活在人的头脑中的反映，因此向心灵世界的开掘与表现客观世界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
顾城像个孩子似的热爱自然，向往自然，经常沉醉于自然，但是他不在诗中临摹自然。他的心灵不是自然的镜子。他写的往往不是真实的自然，而是他对自然的感知和理解。在他的笔下，自然被分解了，不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是可以由他任意选用的象征体和语言。他从自然中捕捉意象，而后把自己的主观感情辐射到意象上，让它成为表现主观情绪的客观对应物。请看，他写急湍的嘉陵江：“崩坍停止了，/江边高垒着巨人的头颅。/戴孝的帆船/缓缓走过/展开了暗黄的尸布。”（《结束》）他写嶙峋的石壁：“两块高大的石壁，/在倾斜中步步进逼。/是多么灼热的仇恨，／烧弯了铁黑的躯体。”（《石壁》）他写喧闹的山城：“这是一片未展平的土地，／还是一封过时的遗书？……／缎带上爬着车辆的葬虫，／皱折中积满岁月的尘污……”（《山城》）他所写的江水也好，石壁也好，山城也好，这些意象全是独特的，强烈的。对于习惯于传统的思维方式和接受方式的人，又是颇为古怪的。这些意象来自于自然，却不是自然的摹写，而是他主观情绪的凝结。历经过浩劫的人，当听到这场灾难已结束的时候，痛定思痛，在他的眼中，石壁成了被无限扩大了的人类矛盾的写照，山城成了这场浩劫后留下的过时的遗书，那江边的山石，江中的帆船，也无不带有一种沉重的色调。
上引几首诗，意象还是比较单一的，而在他的比较复杂的作品，比如《生命幻想曲》中，则突破了单一意象的局限，那多重意象在诗人的主观的支配下，经过重新组合，构成一个全新的诗的世界。当年诗人“随父下放”，被抛在寂寞的荒滩，固然不幸；然而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却又是他的“不幸之幸。”一个夏天，诗人到潍河去游泳，感到太阳十分巨大，诗人躺在沙滩上，“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产生一种和自然融合在一起的感觉。强烈的感觉触发了他的想像，他想像自己在广阔的宇宙间到处遨游：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太阳烘着地球，
像烤一块面包。
我行走着，
赤着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世界和我的交融，这就是《生命幻想曲》的主旋律。诗的基调是昂扬的、向上的，体现了一种顽强的追求精神，是诗人以童心观察自然、重构自然、对异化世界的一种抗争。这首诗与其说是借鉴了外国现代派的意象组合等技巧，毋宁说是更多受到以《离骚》为代表的中国的浪漫主义诗歌的熏陶。
八十年代初期，顾城写了些他称之为“心理笔记”的作品，如《凝视》、《疑惑》、《远和近》等，侧重表现了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心理探求。人对自然毫无戒心，但是对他人却有一种本能的怀疑和防范：“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远和近》）人与人之间，即使亲密的情人之间：“我不会问，／你也没有说。”（《凝视》）“你在路上，／我在路旁，／究竟有什么相像。”（《疑惑》）这种异化的心理状态是怎样造成的？归根结蒂是现实。在那“史无前例”的浩劫中，人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朋友、亲戚、父子、夫妻，转瞬间成了陌路之人。善良的与邪恶的、正直的与奸诈的、软弱的与精明的，各自按自己的逻辑焦虑着、猜测着、试探着、苦恼着，这种沉重的社会心理负担不会随着客观的社会现象的消失而立即消失，而将在人们心头投射下漫长的阴影。顾城把笔触伸向人的心灵深处，抓住生活中一闪而过的一种感受、一个意象、一种意念，加以开掘，表现了人心灵的震颤，这是一种可贵的尝试。顾城的这类作品多数停留在表现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上，给人一种冷漠孤寂之感。其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重的而又复杂的，即以浩劫的时代来说，并非人人都是惊弓之鸟，更不是人人都天良丧尽，假恶丑的灵魂在暴露，真善美的情操也在生长。如何从更广阔的角度表现人的心灵，从而提高我们整个民族的精神文明，是顾城当年未能充分意识到的。
诗人应该葆有一颗童心，用孩子的不受功利诱惑、不受世俗玷污的眼光观察世界，自然会有奇妙的发现。顾城在他的诗歌中营造一片童话世界，这无可非议，也正由于这点，使他从强手如云的诗坛中脱颖而出，形成了迥异众人的艺术个性。如果说早年的顾城是凭他的孩子的本色而营建童话世界的话，那么到他成了家、立了业之后还是有意地赖在“孩子世界”中不肯出来，那便是一种心理的病态了。在《英儿》的尾声中，顾城借一位朋友的口气，对自己下了这样的评论：“他的心态停留在某一点上，始终没有发育成熟。他像一个孤僻的孩子那样，不喜欢正常的事情，恐惧正常的生活。”顾城的这种心理固着症，使他越来越偏执，以至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界线，他不仅在诗歌中，而且还要在生活中营建一个童话世界，一个梦寐以求的天国花园，这自然会处处碰壁，也为他埋下了日后悲剧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