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又叫晓市，三 天开市，五 天收摊。卖的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淘换来的旧衣裳、坟里挖出来的宝贝、飞贼偷来的珍玩……我爱逛鬼市，北京城有两个鬼市 有名，一个在德胜门外，一个在哈德门外。德胜门外的叫北晓市，离我家近，我总去。六月份，天气逐渐暖和，鬼市也渐渐热闹了。不像冬天，开市正赶在鬼龇牙的时候，能去逛的都是老主顾。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上件风衣，奔德胜门外去了。
德胜门的城门楼子1921年就让政府给拆了，只剩一座箭楼。做买卖的打瓮城里就摆开摊子，摊上有的摆个马灯，有的摆着气死风的灯笼。绿豆大的光点，一直排到城外关厢。光点边人影晃动，谁也瞅不清谁，大家也不怎么吱声，偶尔听见有人问货的成色。
我挨着摊逛过去，也没想买什么，就是瞎逛。鬼市真是什么人都有，这儿一个老道摆摊儿，旁边挨着又有一个喇嘛卖法器。我蹲下身，借着豆大的亮光，寻摸点有意思的玩意儿。我拿起一面铜镜看了看，又蹿到喇嘛那边，看看他的十字金刚杵。我说：“你们两家摆一块儿也不打架？”老道没吱声，抱着肩膀坐在蒲团上。喇嘛手里握着一个白螺，笑着搭茬：“都是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怀，不为了卖钱。”我看他手里的白螺挺有意思，想拿过来看看。喇嘛摆摆手，说这是私人物品，不卖。他摊上还有一大堆密宗的法器、唐卡什么的，还有一些小白铁皮盒。喇嘛告诉我，这是新型的护肤品，叫凡士林。他还有别的药，感兴趣可以看看。
凡士林这东西在上海已经很流行了，北京才刚刚兴起。我之前去上海，还给戴戴带过几盒。喇嘛撺掇我给家里的女眷买两盒，好用。我摆了摆手，站起身，接着往前走。鬼市就这好处，买就买，不买就不买，不多废话。
我接着往前走，到了一个卖古玩的摊，是个卖青铜器的，我也凑过去看。他这摊位围的人不少，也都不怎么说话，有自己看上眼的，才跟小贩打招呼。其中一个大爷，端起一个青铜簋，借着微弱的灯光，想要仔细看看簋上的纹路。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旁边一个人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大爷把簋往马灯边上挪了挪，簋里出现了一个包袱。小贩也注意到了，显得很诧异，摆手说不是他的。
大爷四下看看，没人搭茬，自己也有点不知所措。簋就在他脚边， 他还是硬着头皮打开包袱皮。一颗人头从包袱皮里露出来，眼睑微张，脸皮已经开始腐烂，下巴已经没了，看起来像是被撅掉的。
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贩也吓了一跳。围着看的人嗡的一下散开了。
人头靠在青铜簋的边沿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玻璃罩里的火光。
不知谁喊了句“死人了”，鬼市哗的一下炸了锅，有些卖赃物的小贩卷铺盖就跑，剩下旁边几个买古玩的，壮着胆子凑过来看。我隐在人群里，听人们议论。有个商贩认出了人头，说是个打小鼓儿的，叫李小林。
一听是熟人，大家也不怎么害怕了，几个好事的看住了卖青铜簋的小贩，等着巡警来。
……没两天，鬼市死人的事就在街上传开了。
这之后我又去了趟鬼市，商贩都在传李小林的闲话，鬼市也不像以前那么清静了。好多人都说看到了李小林的鬼魂，在北沟沿的桥上来回游荡。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都说，这是因为他脑袋被切下来，跟身子分了家，没法转世投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