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双眼并不看。它们张着,在眼睑的帷幕间,但它们是黑的。它们没有光。因此,这是初始时分,真正的初始时分。夜是如此黑暗、黏稠,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没有一颗星星,甚至没有一只萤火虫,仿佛是在城堡内的一个小房间里,混凝土墙壁、混凝土天花板、混凝土地面和混凝土门帘。他的的确确是在他自己的脑袋里,而没有知觉的眼睛就像是盲人苍白的眼睛,看不到光的点与线。不再谈论耳朵、皮肤、鼻孔以及任何其他的东西,比如囟门或者松果眼,因为熄灭的眼睛熄灭了身体中的一切。里面有思绪、忽然的心跳、四肢的颤动、嘴唇后面跳动的词语。但这一切仿佛是盲人过马路时小心的试探。
眼睛前面的一切是如此黑暗,如此黑暗。没有颜色,没有光亮,没有线条、形象。世界一动不动。在一动不动的双眼前面,他安然坐着,双腿固定,脑袋直立,双臂放在石椅的扶手上,脊椎骨又硬又直,腹部并不呼吸,因为这是一个高大的巨人,仿若一座漆黑的山,不可动摇。
抑或,他自己就是这个坐在山上的巨人,沉重的双腿放在山谷里,双手放在高高的山脊上,脖子和脊背挺直,脑袋伸入云间那无法呼吸的虚空。当然,他一动不动。他只看见天地间永恒的黑暗,而严寒用冰霜覆住他的脸,水滴沿着额头、脸颊、鼻子流下来,从腋窝里流下来,流过肚子上的青苔,向着低处流去,缓慢地流动,渐渐侵蚀一切。
脑袋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恰如入睡前,恰如向后倒下前的几秒钟,晕倒前的几秒钟,仿佛是黑色的水在浴缸一样的容器里慢慢升高,而你在其中越来越小。甚至连光在那一刻都是黑色的,它从炭黑色的星球一团团喷薄而出,在空中舒展开可笑的漂浮的薄膜,不透明的光,毁灭、驱逐,像一个个手持 的罗马斗士落到你脸上,一个,又一个,又一个,落个不停,在脸的周围凝聚一团团轮廓压抑的云朵。
无事可为。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双目的力量已经消失,远远地消失在眼眶的后面,在精神旋涡的中心,它机械地颤动着,就像蝌蚪的心脏,为了自我保护,一种习惯性的行为。可恶的液体已经吞噬了一切。它黑若墨水,在金属碗底,我们对它只有模糊的回忆。想要发脾气。但是它比月光、比人的思想、比一切有生命的活动的东西都要强大。它吞噬了飞鸟,燃尽了昆虫,甚至是江河的游鱼。
如何看见?如何?用尽力气,直到 望,为了穿越黑暗。因为也许还有一些光在地平线的另一边,在太阳消失的地方。眼睛只有借助太阳才能发光。现在它们是死去的星球,在没有光的空间里孤零零地航行,被抛弃。从未像如此这样渴求太阳。彩虹色中心巨大的圆形行星消失在锋利的边 :尖刀竖起锋利的刀片,切割、截断、摧毁。不幸啊!蜥蜴变得极其冰凉,它们停留在一条地道的边缘,它们的爪子已经疲软无力。每天都是同样的事物,模糊的影子沿着缝隙滑行,朝各个方向伸出它的犄角,前行,从东向西, 迅疾,比云朵、海浪、火车或者飞机还要迅疾,比雨的帷幕还要迅疾。
不,他对此并不熟悉。他有那么多逃跑的方法,在那一刻之前都是如此。他望着所有的烈火,狂热地。他寻找发光、舞动、散发热量的一切。巨大的煤油灯,它们在黑夜中燃烧的火焰比库帕斯克里斯蒂石油井的灯火还要明亮。
但是现在, 这一切都熄灭了。黑色的液体在身体内部,它希望再也没有光。这种液体不喜欢人类以及他们的灯盏。
眼睛再也看不见空间。它们回到眼眶内部,它们望向脑袋的中心,血一般的颜色,乌黑的颜色,它不知生命为何物。眼睛试图看清心脏。沿着动脉不断升起的搏动发射出睡眠波。眼睛无法再吞噬。它们被吞噬了。
静止 静止 静止 静止 静止 静止 静止在离开地球表面时,阳光把目光一起带走。它拖走一片光,慢慢地,慢慢地,与它一起离开,有弹性的气体,其中各种颤动彼此相连,向着各种纤维发散,将它们拉长,将眼睛与身体喜爱的一切都带走,带到西边低处,在河流的另一边,在森林与群山的另一边,在大海的另一边,在一切的另一边。
太阳就这么消失,带走了光与热,带走了他的目光——看见这一切的人开始恐惧。他端坐在屋子旁边,慢慢变成了一座塑像。寒冷、害怕、黑暗是真实的,世界上 真实的真实。他在等待。他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他被冰雪覆盖。
夜将持续好几个月,就从现在开始。太阳沿着地面的坡度慢慢滑行,向着与海底相通的深渊。它 终消失在水涡狭窄的通道里,而它圆形的火光变成了冻结的旋涡。于是,再也没有思想、语言、符号,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头颅上方的大脑被冰冻住了,手臂、腿脚、肚子却因为冰块可笑的灼热而发烧。
眼睛变得冰冷。它们凝固在泪水中,静止在眼睑中。当圆形星球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时,目光又回到了脑袋里,像蜗牛的眼睛一样蜷缩成一团。寒冷与黑暗轻轻地抚摸它们,只有一点微弱的气息,来自天空的深处,眼睛颤抖着缩了进去。
可是,恰恰是脑袋内部才 可怕。没有光的夜已经在身体深处诞生,夜在空空的腹部的某个地方慢慢地升起,投射出波浪一样的阴影。他被吞没了,毋庸置疑。抑或,他掉进了深深的洞底,头朝下,双脚像叶子一样飘在上面。他在滑行,同时他又是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