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S君亲爱的S君——此时此刻,我正在写信,心里期盼着有 有个人能把它翻译成日语,并送到远在巴黎的你手里。我来日本已有四年,日常会话虽已无碍,但用日语写信依然十分痛苦。于我而言,这个 的文字仿佛蕴藏着东洋独特奥秘的美丽图案,又好像永远也无法探明的暗号一般。比如,当看到日本人轻松识别出“脚”和“腕”时,我就会不由得惊叹,他们真是天生的画家。
话说回来,S君,你也在巴黎生活过,或许你精通法语,足以看懂我正用母语写的这封信。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盼着有 它被翻译成日语。因为,不止你,我希望很多日本人都能读到它,并把它当作一篇手记——一个同你一样被上帝放逐的罪人赤裸裸告白自己罪行的手记。
话虽如此,但这封信 初以及 重要的读者当然是你。如果上帝允许罪人们手牵手的话,我 想率先伸出手并紧紧握住的,是如今身在巴黎的你的手。
“亲爱的”——我在信的开头如此写道。
开头就写“亲爱的”,这是法语写信的习惯,但我这么写,当然不是因为习惯这种无聊的东西。换言之,此时此刻,我在这个称呼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或许我 应该称你为“亲爱的朋友”。假如在全日本,甚至全世界有人配得上和你做“朋友”的话,那也只能是我吧。因为在你被捕两年之后,我终于像你一样,亲手制造了一起无法被上帝饶恕的恐怖事件。
亲爱的S君——两年前,报纸报道了你在巴黎——我生长的故乡,制造的那起事件,整个日本为之震动。事件的内容也令我浑身战栗,但我的惊愕明显与其他人性质不同。事实上,正如信的开头所说,我看不懂日语,那篇报道是由一位日本朋友读给我听的。但比起事件本身,我当时的反应似乎让他 为吃惊。
我死死地盯着那位朋友的脸,茶杯从手中跌落,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我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他,感觉眼珠都僵硬了。视野很快开始模糊,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朋友担心地注视着我,安慰我道:“被杀的……被吃掉的,不是法国人。”他以为我在难过,我是法国人,所以对这起日本留学生在我的祖国制造的事件感到难过。他误会了。其实,我不是难过。而且,我的反应与被害者是荷兰女性还是法国女性毫不相关。
我摇摇头,说了句“别担心”,接着捡起落在地板上的茶杯碎片。这时,从巴黎寄来的灰色地毯上,褐色的咖啡渍正朝四周蔓延。
突然,先前的震撼再次向我袭来,我驱赶似的送走了朋友,随即飞进了浴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可我还是牢牢地锁上门,将自己关在了浴室里。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一张早已熟悉、酷似凡?高自画像的脸。轮廓、眼睛和嘴巴都很端正,只有鼻子的形状,仿佛这位天才画家一生仅有的一次失败,又丑又歪。
我的容貌其实跟凡?高的自画像 不同,可我总能在自己脸上嗅到与他相同的狂人气息。而且,那一次,我在镜子中的脸上看到了S君——你的影子。我那时还不清楚你的长相,后来,通过报纸和杂志上的照片明白了你我无论轮廓还是气质都 不同,但这两年我依然能从自己的脸上感觉到你的存在。
镜子中,我看到自己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激荡的感情仿佛呕吐时的感觉,毫无来由地从胸腔喷涌而出,化作泪水流了出来。我太激动了,以至于搞不清那究竟是与你的共鸣,还是对你的排斥。过于强烈的爱恋,有时就如同憎恶。
不过,对你的感觉无论是共鸣,还是憎恨,从我得知你存在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只能称你为“亲爱的朋友”了。
浴室里洒满六月清晨的阳光,白色瓷砖反射的光影在我脸上来回跳动。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手在流血,不知何时开始,我手里一直紧紧握着茶杯的碎片。血滴在了地板砖上,仿佛梦幻中的小鸟留下的爪印。我终于感觉到了疼痛,可无论疼痛还是血色,都让我感觉到了S君——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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