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某次,我在西班牙听到一种观点,依此观点,塞万提斯和哥伦布是精神上的孪生兄弟。因为二者到死也未清楚地意识到其发现所具有的重要性。哥伦布以为他向西航行已到达了远东;而塞万提斯则认为自己仅是写了一本讽刺骑士小说的书。他们无一人想象到自己停靠在空间的新大陆——美洲——之上、虚构的新大陆——现代小说——之中。
一个天真的塞万提斯,这一 的观点也映射出另一种同样偏激的看法:《堂吉诃德》的作者是一个十足虚伪之人,他知道如何将反对教会与既定秩序的不懈攻击伪装在他笔下那奇思异想的乡绅的疯癫斗篷之下,同时又不断对罗马 及其制度公开表忠。
天真或是伪装?塞万提斯的意图是否从未 嘲讽骑士小说那逼仄的界限?或者《堂吉诃德》是使用伊索的语言写就的一部小说?没有一部伟大的小说是基于 计算的方程式写就的。小说家的预先设定会随着作品获得自主权并展开自身的飞翔而被慢慢擦除。塞万提斯、司汤达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均是此类确证。《堂吉诃德》中开放的嘲讽意图 像是自然流淌的嘲弄,仅仅是作者快速建起的多镜面游戏中的一面。这一切就发生在堂吉诃德 次出行后,当塞万提斯将书的始作俑者置于可疑中之时。无法想象的是塞万提斯在写完小说的前几章之后,竟发现小说的实质居然是对阅读的批评,对骑士史诗的嘲弄并不包含(抑或排除)在这本书的 的意图中,但是,允许其作为天真的开篇以引导小说的发展。
塞万提斯,毋庸置疑,属于他的时代。他是贪婪的读者,自学成才,在其生命的 阶段,当他对那个时代的现实有着 通透的觉悟之时,写下自己的代表作。他是落魄医生的儿子,幼年起就在自己的祖国西班牙迁徙,是西班牙伊拉斯谟主义者胡安·洛佩斯·德·奥约斯(Juan López de Hoyos)确证的弟子,是萨拉曼卡课堂不能确证的学生;是用悼亡诗引起费利佩二世宫廷注意的年轻作家,并从那里作为卡德纳尔·阿夸比瓦(Cardenal Acquaviva)随从人员出行罗马,这位卡德纳尔的侍从随后变身为勒班陀荣耀时刻的一名士兵,在与土耳其人的一场决定性战役中残废了一只手。他曾是在阿尔及利亚被摩尔人拘禁五年的囚徒,曾担任 舰队的军需官,因对安达卢西亚神职人员要求过高,被逐出教会;他也曾是能力欠佳的收税员,由于算术不好而锒铛入狱两次;他 是一部构思于牢房之中的小说那贫穷、落寞和年老的作者,仅靠那微薄的补贴,他几乎无力偿还累积的债务。但我要说,不容置疑,这个人对十六世纪末和十七世纪初欧洲的历史文化背景,尤其是对作为反 改革力量的西班牙的诸多现实有着清醒的意识。
塞万提斯:嘲弄多于天真;清醒胜于虚伪。但是,远胜于这样的定位(或许以上所有的定位都包含其中),他是《堂吉诃德》的作者:欧洲现代小说的开创者。不仅仅是传记和历史,《堂吉诃德》这部作品本身就是一种美学事实,它深刻地改变了与塞万提斯之前的文化、与他所处时代的文化,当然,也与其身后的文化相关联的阅读和写作传统。
这本文集的目的是反思《堂吉诃德》一书中主观地和客观地、有意识地和无意识地、天真地和嘲讽地、虚伪地和批判地提出的诸多直接和迂回的因素,以便 终为我们提供一个崭新的阅读世界的方式:从这本书的文本页面投射到外部世界的阅读之批评。但 重要的是,在小说中, 次,对叙事创作的批评包裹在了作品自身之中:文学创作中的创作批评。
II奥克塔维奥·帕斯在《弓与琴》中将小说定义为“一个与自身斗争的社会之史诗”。如果从源头追溯,“小说”一词所意味着的是“新颖性的载体”,那么,其中也不乏这一奇特性:小说是一部充满对立和批判的史诗。正如帕斯所指,在经典史诗中,超自然世界和人类世界两者能相互斗争,但这场斗争并不意味任何歧见。“无论是阿喀琉斯还是熙德都不会怀疑其世界的观念、信仰和制度……史诗英雄从来都不是反叛者,其英雄行为通常致力于恢复祖先的秩序,因为后者被神话的过错破坏。”在可信的史诗中,至少汇集三大特征:史诗的写作和阅读是预先的、单义的、明指的。三者可简化为一种含义:史诗与其所依存的现实秩序之间具有统一性。此外,这种统一性是对现实秩序——希腊城邦、罗马帝国或中世纪城市——的认同。史诗的形式和规则 重合:在《伊利亚特》《埃涅阿斯纪》以及《罗兰之歌》中,能指与所指之间未留任何可插足之地。
奥尔特加·伊·加塞特(Ortega y Gasset)曾言及,史诗的主题一成不变地先在:荷马相信事情发生了,就如其六韵步诗告诉我们的一般,听众对此也深信不疑。 甚者:荷马并不打算讲述任何新鲜事。他告知公众的,后者早已知晓,对此,荷马也已了然于胸。
以此,史诗将根本的突破、未知的起点、独创的期望、重写或是阅读的多样性排除于自身。史诗是一个不可上诉的法庭。
无一物能从佩内洛普身上将她忠贞的特性剥离,并将其变成乔伊斯激进的反史诗写作中放浪形骸的摩莉·布鲁姆。正如奥德修斯不能永远留在喀耳刻的怀抱中,被疯狂的爱(amour fou)挟持:有人等着他,他必须返回伊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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