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着的老蓝布上星星点点地撒着几朵白花,这就是蓝印花布。蓝印花布为什么在嘉兴流行?我想,是因为蓝印花布“很嘉兴”。
它像嘉兴的小镇,青石板下一湾清清的河水。
它像嘉兴人爱吃的马兰头炒春笋,清香、清爽。
它像嘉兴人住的老房子,粉墙黛瓦,幽静、悠远。
它像嘉兴人向往的书斋生活,浅白的线装书和青瓷的文玩。
它像嘉兴人的性格,既像靛蓝一般老于世故、沉稳安静,又像小白花一样脱颖而出、轻快潇洒。
嘉兴有一种“花”,随时可听见,却总是看不见;每个人都在说,却从不拿出来;一年四季都在开,却从来不凋谢。
这种“花”,就是蚕花。
在嘉兴的风俗中,蚕花无所不在。庄重的有迎蚕花、请蚕花,家常的有扯蚕花、戴蚕花、焐蚕花,热闹的有轧蚕花、点蚕花、唱蚕花。蚕花有菩萨,蚕花有生日,蚕花有灯,蚕花有蜡烛,蚕花有铜钿。见面打招呼说好话,是“今年蚕花廿四分”,甚至大姑娘的胸脯,也是“蚕花奶奶”。
其实,“蚕花”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准确的解释,但人人心中都知道,如果一定要说,那蚕花就代表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鲁迅先生在《北人与南人》中有一段话:“相书上有一条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并不是妄语。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能厚重。”
嘉兴自然说不上是南人北相,但是地处“吴根越角”,正是吴越两国的交界之处,可说是越人吴相,也可说是吴人越相。
事实上,嘉兴人的性格还真有这么点影子。既有钱江大潮一般的刚猛,又有小桥流水一般的优美,既有越人的慷慨激昂,又有吴人的悠然自得,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是“机灵与厚重”相兼。
鲁迅先生接着说:“昔人之所谓贵,不过是当时的成功。而现在,那就是做成有益的事业。”嘉兴人做成了那么多的事业,看来还真不是偶然啊。
两千多年前,范蠡带着西施,从嘉兴泛舟, 后归隐于苏州。
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寓言,喻示着苏州是 后的归隐之乐土,而嘉兴,是 初之起点。
试看苏州,拙政园、网师园、沧浪亭、退思园,无不是功成名就之后的诗意栖居处。
而嘉兴呢?茅盾、丰子恺、徐志摩、王国维、李善兰、张乐平、朱生豪、木心,无一不是在他们的青年时代,走出嘉兴,在上海、北京等大都市成就一番事业。嘉兴,以文化的乳汁哺育他们成长,让他们冲进滚滚红尘去达到人生的 。
嘉兴 伟大的一次出发,是在1921年,中国革命的航船从南湖起航。
嘉兴的海宁不是畜牧产区,却有全国 大的皮革市场。嘉兴的嘉善并无森林,却成为木业大县。嘉兴的桐乡不是羊毛产区,却建成了世界 大的羊毛衫集散中心。嘉兴的海盐没有钢铁厂,却有响 的紧固件产业,“铁海盐”名副其实。嘉兴的平湖棉花资源并不丰富,却是全国闻名的服装大县。
这种“两头在外”的做法,嘉兴的学者发明了一个高上大的称呼,叫“零资源经济”。不过我以为还不如“无中生有”来得响亮。“无中生有”,这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多深入人心。
历 奇葩的一场战争,就发生在嘉兴。这就是有名的“槜李之战”——并不是为了争吃一颗槜李而打仗,而是在槜李打仗。槜李,就是嘉兴的古称。
说奇葩,是因为越国胜得很奇葩。两军对垒,摆开阵势,越国“哗”推出一批死囚。死囚们拿着剑,“唰”就是一剑,不是砍向敌人,而是抹向自己的脖子。齐刷刷地 ,齐刷刷地倒下。这等奇观,见所未见。吴国士兵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越军趁势冲锋,大获全胜。
说奇葩,也是因为吴王被剑伤了脚趾——这倒也平常。不平常的是伤了脚趾的吴王阖闾,竟然在逃跑途中因此而死了。堂堂一国之君,死在一个脚趾上,也太窝囊了。
奇葩归奇葩,这场在嘉兴打的槜李之战,引发了两年后的夫椒之战,引发了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引发了伍子胥之死,引发了越国称霸。说句不吹牛的话,嘉兴的这一仗,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格局。
顺便说一句,嘉兴人沈嘉蔚画的《槜李之战》,收藏在嘉兴博物馆,有机会不妨去看一看。
到海宁看潮,内行的人会 “一潮三看”。这“三看”,说的是先在盐官镇东大缺口,一排丁字坝纵横江中,在潮水到来时看双龙相扑的“碰头潮”;随后追着潮水,在盐官观潮胜地公园看万马奔腾的“一线潮”; 后再追到老盐仓,观看惊涛裂岸的“回头潮”。
其实海宁潮岂止三看。明朝的历史学家、海宁人谈迁就说了,观海宁潮可得之景为“海色昼如空,夜如合,春如进,冬如归,夏秋如骄;日海平,雪海深,雨海悲,风海怒,月海乐”,各有各的妙处。
这就叫“钱塘郭里看潮人,直到白头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