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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版]** 蒋勋说宋词+蒋勋说唐诗 全套共2册 修订版 红楼梦于丹重温古诗词**文学之美现当代文学随笔**古诗词**书
  • 正版图书 品质保障
    • 作者: 无著
    • 出版社: 文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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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无著
    • 出版社:文津出版社
    • 开本:32开
    • ISBN:9783004670929
    • 版权提供:文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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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基本信息,请以下列介绍为准
    图书名称: 蒋勋说唐诗+宋词 全2册
    作者: 蒋勋著
    定价: 79.60
    ISBN号:

    9787508647562

    9787508647579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编辑推荐

     

    蒋勋说唐诗(修订版)

     

    唐代是“花季”,是诗的盛世,诞生了诸多伟大的诗人,如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李商隐等。在《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中,蒋勋先生讲述了自己心中*精彩的诗,*好的唐代诗人。从文学到美学,从张若虚到李商隐,充满诗意,充满禅机,娓娓道来。
    唐诗用*凝练的表达将汉语的美推向极致,字形、发音、呈现出的画面、给读者的留白,唐诗中很多意向就像自然生长出来一样。蒋勋先生解释说,唐诗经过整个冬季的蛰伏,用尽全力盛开,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个性不同、际遇不同的诗人用才华挣来的不朽。《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以《春江花月夜》开篇,讲述得那么美,使人恨不得刻在记忆里,而蒋勋先生却说:希望大家读过这首诗,一走出去就忘掉,把它忘得干干净净,有一天,你不要盼它,它就会回来。它会变成你生命的一个部分,躲在角落里,忽然告诉你“江天一色无纤尘”,也许在希腊,也许在高雄,你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刻等着你。
    蒋勋先生讲唐诗,既是在讲文学之美,也是在讲自己的生命情怀。珍视每一个个体的存在,珍视不同个性的美,珍视自由意志的价值,这些宝贵的经验,都是唐诗留给我们的财富。
    沉浸于唐诗的世界之中,就仿佛在青春时刻遇到知己,可以把酒言欢,可以肝胆相照,可以一同去追求生命中的理想。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盛世。才华超卓而风采各异的诗人纷纷登场,呈现出令人沉醉的生命意境。唐诗的迷人在于丰富,有发亮的激情,有缠绵的幽思,有昌盛时代的张扬,有繁华过后的怅惘,带着我们回到真实的世界,去感受美,去构筑私人的文学空间。
    《蒋勋说唐诗》《蒋勋说宋词》《蒋勋说文学(上)》《蒋勋说文学(下)》同为“中国文学之美系列”。美,是自然,是自由,是自己。文学是照进现实的一道光。 
    延伸阅读——蒋勋说青春红楼系列:《梦红楼》《微尘众:红楼梦小人物①》。

     

    蒋勋说宋词(修订版)


    在宋词中,你会觉得有一种饱满与安静,它酝酿了另外一颗新的种子,与花的骚动性的美非常不同。骚动是因为它正在开花,开花自然要吸引别人注意,而果实不见得有那么多吸引力,但自有一种圆满。宋词是一种简练,一种淡雅,一种不夸张的情绪。
    阅读《蒋勋说宋词》,你会发现宋词的颓废、平实和自然,发现现实的美,其实人生是一场美的沉思……
    “词”并非始于宋代,却与宋代的文化品质浑然天成。有浅吟低唱,有大江东去,有柔肠粉泪,有家国愁思,美有不同的面孔,却未必要分出高下。
    蒋勋先生讲宋词,也讲宋词的来路与根基。尝试以一朵花或一枚雪片的姿态体会宇宙自然,在柔性与烈性之间游刃有余,与宋词之美结一段善缘。这种美不仅存在于文字或音韵当中,也存在于古今共通的情感以及挥之不去的乡愁里。
    《蒋勋说唐诗》《蒋勋说宋词》《蒋勋说文学(上)》《蒋勋说文学(下)》同为“中国文学之美系列”。美,是自然,是自由,是自己。文学是照进现实的一道光。
    延伸阅读——蒋勋说青春红楼系列:《梦红楼》《微尘众:红楼梦小人物①》。


      内容简介

    蒋勋说唐诗(修订版)


    本书系在《蒋勋说唐诗》(2012年版)的基础上修订而成,属于“蒋勋说中国文学之美系列”。
    只要人还追求心灵的自由,便一定会热爱诗歌。蒋勋先生说:“当我们面对唐诗时,几乎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唐诗好迷人,里面的世界好动人。再追问一下,也许是因为刚好唐诗描写的世界是我们最缺乏的经验,在最不敢出走的时候去读出走的诗,在最没有孤独的可能的时候读孤独的诗,在最没有自负的条件时读自负的诗。”
    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春江花月夜》《将进酒》《登高》《长恨歌》《登乐游原》……无论是公认有大成就的诗人,还是曾无数次被选入各种集子的诗篇,在蒋勋先生这里,都一一展现出不同以往的美感。
    蒋勋先生以宽广的学养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在唐代浩如烟海的诗人、诗作中,撷取*代表性的诗人及其作品,将古典之美引入现代生活。深藏在文字中的诗意与挚情,经由蒋勋先生的讲述,也可以开放在每天经过的街心花园中,流淌在城市的月光里。
    在《蒋勋说唐诗(修订版)》中,蒋勋给我们讲解唐诗的灿烂与华美,带领我们体验生命中的真与善与美,这将是一次愉悦的心灵出走。唐朝为什么会带给我们感动?因为唐诗里有一种灿烂与华美,唐朝就像汉文化一个短暂的度假期,是一次露营,人不会永远露营,最后还是要回来安分地去遵循农业伦理。为什么我们特别喜欢唐朝?因为会觉得这一年回想起来,最美的那几天是去露营和度假的日子,唐朝就是一次短暂的出走。

    蒋勋说宋词(修订版)

     

    本书系在《蒋勋说宋词》(2012年版)的基础上修订而成。
    蒋勋先生按照五代、北宋、南宋的时间脉络,将李煜、冯延巳、范仲淹、晏殊、晏几道、欧阳修、柳永、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辛弃疾、姜夔等重要词人的佳作一一道来。
    在宋词当中,既有简练、淡雅、不夸张的情绪”,也不乏豪放、浓烈与激扬。美从无定规,却皆可成为个人生命的色彩。这是宋词带给我们的启发,以及慰藉。
    阅读宋词,就像在阅读生命本身,饱满与孤独、喜悦与感伤各具其美。记得花间晚照,记得金戈铁马,豁达面对得失起落,好好珍惜自己。
    蒋勋先生潜心于艺术与文化之美,“出之于小说、散文、艺术史、论述、绘画,苦心孤诣,重构民族美学与历史记忆,启蒙俗民生活中的感官审美享乐,献身为美的传道者,谦卑明亮,气象恢宏,给了我们欢喜感动与荣耀自豪”。台湾著名作家张晓风曾这样描述这位“美的布道者”——“(蒋勋)善于把低眉垂睫的美唤醒,让我们看见精灿灼人的明眸。善于把沉哑喑灭的美唤醒,让我们听到恍如莺啼翠柳的华丽歌声。”



      目录


    蒋勋说唐诗(修订版)

    第一讲 大唐盛世
    诗像一粒珍珠
    唐代是诗的盛世
    新绣罗裙两面红,一面狮子一面龙
    菩提萨埵与水到渠成 
    文学的内容与形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诗人的孤独感
    游牧民族的华丽
    唐诗里的残酷
    侠的精神
    唐朝是一场精彩的戏
    第二讲 春江花月夜
    唐朝是汉文化一个短暂的度假期
    生命的独立性
    与道德无关的生命状态
    何处春江无月明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宇宙意识
    牵连和挂念予生命以意义
    愿逐月华流照君
    归宿
    交响曲的结尾
    交响诗乐章
    第三讲 王维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无人”
    山水中生命的状态
    《洛阳女儿行》:贵游文学的传统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相逢意气为君饮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第四讲 李白
    诗歌的传统与创新
    角色转换
    青梅竹马
    定格
    浪漫诗的极致
    盛放与孤独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最贵重的是生命的自我反省
    诗存在于生活中
    “诗仙”和“诗圣”
    柔情与阳刚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忧伤与豁达
    我本楚狂人
    美到极致的感伤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第五讲 杜甫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社会意识的觉醒
    记录时代的悲剧
    人世间不可解的忧愁
    离乱与还乡
    晚年自伤
    第六讲 白居易
    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文学中有对生命的丰富关怀
    《长恨歌》——本事
    《长恨歌》——梦寻
    《琵琶行》——音乐
    《琵琶行》——深情
    第七讲 李商隐
    唯美的回忆
    幻灭与眷恋的纠缠
    繁华的沉淀
    抽象与象征
    深知身在情长在
    更持红烛赏残花
    人间重晚晴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生命的荒凉本质
    寻找知己的孤独
    典型情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泪与啼
    晚唐的生命情调
    最深的情感

    蒋勋说宋词(修订版)

     

    第一讲 李煜
    唐诗何以变成宋词
    前半生的醉生梦死,后半生的亡国之痛
    富贵繁华都幻灭了
    命运的错置
    俗世文学自有其活泼与力量
    有如流行歌曲
    对繁华的追忆
    唐诗的规矩被打破
    人间没个安排处
    无奈夜长人不寐
    《浪淘沙》:李后主在美学上的极品
    第二讲 从五代词到宋词
    诗和词之间的界限
    词长于抒情
    词是视觉性非常高的文学形式
    从风花雪月到《花间集》
    “自恋”的美学经验
    以一朵花或一枚雪片的姿态体会宇宙自然
    文人的从容
    包容之美
    深情存于万事万物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第三讲 范仲淹、晏殊、晏几道、欧阳修
    “分裂”的知识分子
    享受生活中的平凡和宁静
    超越感伤和喜悦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感伤与温暖并存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中国文学中的夜晚经验
    庭院深深深几许
    白发戴花君莫笑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富有而不轻浮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天赋与轻狂
    行人更在春山外
    率性令生命优美
    第四讲 柳永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慢词”自柳永开始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今宵酒醒何处
    第五讲 苏轼
    可豪迈,可深情,可喜气,可忧伤
    不思量,自难忘
    偷窥——中国文学少有的美学经验
    融合儒、释、道
    可以和历史对话的人,已经不在乎活在当下
    绵中裹铁
    文学重要的是活出自己
    第六讲 从北宋词到南宋词
    具备美学品质的朝代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音乐性与文学性
    文学的形式有时代性
    形式上的完美主义者
    阳刚与阴柔没有高低之分
    一旦讲求形式,也就是没落的开始
    向两极发展的美学品格
    第七讲 秦观、周邦彦
    优雅文化的发达
    桃源望断无寻处
    每个诗人都有自己最爱用的那几个字
    “大典故”
    耽溺之美
    再造美学空间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南朝盛事谁记?
    第八讲 李清照
    李清照与苏轼
    知己夫妻
    李清照有点儿“野”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懒懒的情绪是南宋词的重要特征
    多少事、欲说还休
    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宋代文人的生活空间
    第九讲 辛弃疾、姜夔
    辛弃疾与姜夔——南宋的两面
    “江南游子”
    辛弃疾的侠士空间
    却道天凉好个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村居老人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
    杯汝来前
    悲壮美学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只讲自己的心事



      作者简介

     

    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宝岛台湾。台湾文化大学历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现任《联合文学》社长。
    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著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近年专事两岸美学教育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而自己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精彩试读

    蒋勋说唐诗(修订版)


    唯美的回忆
    晚唐与南唐是文学史上两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有很特殊的重要性。
    在艺术里面,大概没有一种形式比诗更具备某一个时代的象征性。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们在读李白诗的时候,总是感到华丽、豪迈、开阔。“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种大气魄洋溢在李白的世界中。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白。但这几年,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在写给朋友的诗里面,李商隐与李后主的句子越来越多。我不知道这种领悟与年龄有没有关系,或者说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身处的时代其实并不是大唐。写“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样的句子,不止是个人的气度,也包含了一个时代的气度。我好像慢慢感觉到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有一点儿耽溺于唯美的时期。耽溺于唯美,就会感觉到李白其实没有意识到美。他看到“花间一壶酒”,然后跟月亮喝酒,他觉得一切东西都是自然的。经过安史之乱以后,大唐盛世、李白的故事已经变成了传奇,唐玄宗的故事变成了传奇,武则天的故事变成了传奇,杨贵妃的故事也变成了传奇。杜甫晚年有很多对繁华盛世的回忆;到了李商隐的时代,唐代的华丽更是只能追忆。
    活在繁华之中与对繁华的回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创作状态。回忆繁华,是觉得繁华曾经存在过,可是已经幻灭了。每个时代可能都有过极盛时期,比如我们在读白先勇的《台北人》的时候,大概会感觉到作者家族回忆的重要部分是上海,他看到当时台北的“五月花”,就会觉得哪里能够和上海的“百乐门”比。
    一九八八年我去了上海,很好奇地去看百乐门大舞厅,还有很有名的大世界,觉得怎么这么破陋。回忆当中很多东西的繁华已经无从比较,只是在主观上会把回忆里的繁华一直增加。我常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母亲总是跟我说西安的石榴多大多大,很多年后我第一次到西安时,吓了一跳,原来那里的石榴那么小。我相信繁华在回忆当中会越来越被夸张——这也完全可以理解,因为那是一个人生命里最好的部分。我对很多朋友说,我向你介绍的巴黎,绝对不是客观的,因为我二十五岁时在巴黎读书,我介绍的“巴黎”其实是我的二十五岁,而不是巴黎。我口中的巴黎大概没有什么是不美的,因为二十五岁的世界里很少会有不美好的东西。即使穷得不得了,都觉得那时的日子很漂亮。
    晚唐的靡丽诗歌,其实是对于大唐繁华盛世的回忆。
    幻灭与眷恋的纠缠
    我想先与大家分享李商隐的《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首诗只有二十个字,可是一下就能感觉到岁月已经走到了晚唐。诗人好像走到庙里抽了一支与他命运有关的签,签的第一句就是“向晚意不适”。“向晚”是快要入夜的时候,不仅是在讲客观的时间,也是在描述心情趋于没落的感受。晚唐的“晚”也不仅是说唐朝到了后期,也有一种心理上结束的感觉。个人的生命会结束,朝代会兴亡,所有的一切在时间的意义上都会有所谓的结束,意识到这件事时,人会产生一种幻灭感。当我们觉得生命非常美好时,恐怕很难意识到生命有一天会结束。如果意识到生命会结束,不管离这个结束还有多远,就会开始有幻灭感。因为觉得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在这个不确定的状态中,会特别想要追求刹那之间的感官快乐与美感。
    白天快要过完了,心里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有一种讲不出理由的闷,即“意不适”。晚唐的不快乐绝对不是大悲哀。李白的诗中有号啕痛哭,晚唐时只是感觉到闷闷的,有点淡淡的忧郁。在杜甫或李白的诗里都可以看到快乐与悲哀之间的巨大起伏;可是在李商隐的诗里,你永远看不到大声的呐喊或者呼叫,他就算要掉泪,也是暗暗地在一个角落里。“不适”用得非常有分寸,这种低迷的哀伤弥漫在晚唐时期,形成一种风气。
    这种讲不出的不舒服要如何解脱呢?“驱车登古原”,用现在的语言来讲,就是去散散心吧,疏解一下愁怀。乐游原是当时大家很喜欢去休闲娱乐的地方,这里用了“古”字,表示这个地方曾经繁华过。
    曾经繁华过,现在不再繁华,作者的心情由此转到“夕阳无限好”——在郊外的平原上,看到灿烂的夕阳,觉得很美。“无限”两个字用得极好,讲出了作者的向往,他希望这“好”是无限的,可是因为是“夕阳”,这愿望就难免荒谬。夕阳很灿烂,但终归是向晚的光线,接下来就是黑暗。诗人自己也明白,如此好的夕阳,“只是近黄昏”。二十个字当中,李商隐不讲自己的生命,而是描写了一个大时代的结束。
    这首诗太像关于命运的签。大概每一个人出生之前就有一首诗在那里等着,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或许也有一首诗在那里等着。晚唐的诗也可以用这二十个字概括。已是快入夜的时刻,再好的生命也在趋向于没落,它的华丽是虚幻的。从这首诗里面,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李商隐的美学组合了两种完全不相干的气质:极度华丽,又极度幻灭。通常被认为相反的美学特征,被李商隐融会在了一起。
    李商隐的很多哀伤的感觉都是源于个人生命的幻灭,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吧;感觉到一个大时代在慢慢没落,个人无力挽回,难免会觉得哀伤;同时对华丽与美又有很大的眷恋与耽溺,所以他的诗里面有很多对华丽的回忆,回忆本身一定包含了当下的寂寞、孤独与某一种没落。这有点儿类似于白先勇的小说,他的家世曾经非常显赫,在巨大的历史变故之后,他一直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那个回忆太华丽,或者说太繁盛了,当他看到自己身处的现实时,就会有很大的哀伤。他写的“台北人”,某种程度上是没落的贵族。同时生活在台北的另外一些人,可能正在努力白手起家,与白先勇的心情绝对不一样。晚唐的文学中有一部分就是盛世将要结束的最后挽歌,挽歌是可以非常华丽的。
    在西洋音乐史上,很多音乐家习惯在晚年为自己写安魂曲,比如大家很熟悉的莫扎特的《安魂曲》。他们写安魂曲的时候,那种心情就有一点像李商隐的诗,在一生的回忆之后,想把自己在历史中定位,可是因为死亡已经逼近,当然也非常感伤。在西方美学当中,将这一类文学叫作“décadence”,“décadence”翻译成中文就是“颓废”。一般的西洋文学批评,或者西洋美学,会专门论述颓废美学,或者颓废艺术。在十九世纪末的时候,波特莱尔的诗、魏尔伦的诗、兰波的诗,或者王尔德的文学创作,都被称为“颓废文学”或者“颓废美学”。还有一个术语叫作“世纪末文学”,当时的创作者感到十九世纪的极盛时期就要过去了,有一种感伤。“颓废”这两个字在汉字里的意思不好,我们说一个人很颓废,正面的意义很少。我们总觉得建筑物崩塌的样子是“颓”,“废”是被废掉了,可是“décadence”在法文当中是讲由极盛慢慢转到安静下来的状态,中间阶梯状的下降过程就叫作“décadence”,更像是很客观地叙述如日中天以后慢慢开始反省与沉思的状态。这个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在极盛时代,人不会反省。
    回忆也许让你觉得繁华已经过去,如果是反省的话,就会对繁华再思考。用季节来比喻更容易理解。比如夏天的时候,花木繁盛,我们去看花,觉得花很美。秋天,花凋零了,这个时候我们回忆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曾经是一片繁花,会有一点感伤,觉得原来花是会凋零的。这其中当然有感伤的成分,可是也有反省的成分,因为开始去触碰生命的本质问题。所以我们说李商隐的诗是进入秋天的感觉、黄昏的感觉,在时间上他也总是喜欢写秋,写黄昏。
    王国维说,人对于文学或者自己的生命,有三个不同阶段的领悟。他觉得人活着,吃饭,睡觉,谈恋爱,如果开始想到“我在吃饭,我在睡觉,我在谈恋爱”,开始有另外一个“我”在观察“我”的时候,是季节上入秋的状态。他曾经说人生的第一个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西风”就是秋风,“凋碧树”,风把绿色的树叶全部吹走了,所以树变成了枯树。一个人走到高楼上,“望尽天涯路”。树叶都被吹光了,变成枯枝,才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路,如果树叶很茂密,视线会被挡住。一个年轻小伙子在精力很旺盛的时候,反省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他正在热烈地追求生活。可是生活并不等同于生命,当他开始去领悟生命的时候,一定是碰到了令他感伤的事物。他开始发现生活并不是天长地久的繁盛,这个时候他会对生命有新的感悟。王国维描述的第一个境界就是把繁华拿掉,变成视觉上的“空”,我想这与李商隐在“驱车登古原”时所看到的灿烂晚霞是非常类似的。
    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生命经验,在某一个白日将尽的时刻,感觉到某一种说不出来的闷。它绝对不是大痛苦,只是一种很闷的感觉,如果到西子湾去看满天的晚霞,你看到的绝对不止是夕阳,更能看到自己内在生命的某种状态。
    当诗人看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有很大的眷恋,没有眷恋,不会说夕阳无限好,就是因为觉得生命这么美好,时代这么美好,才会惋惜“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诗写的是繁华与幻灭,舍不得是眷恋,舍得是幻灭,人生就是在这两者之间纠缠。如果全部舍了,大概就没有诗了;全部都眷恋也没有诗——只是眷恋,每天就去好好生活吧!从对繁华的眷恋,到感觉到幻灭,就开始舍得。我觉得李商隐就是在唯美的舍得与舍不得之间摇摆。
    繁华的沉淀
    很多人有一种误会,认为晚唐文学太追求对华丽的耽溺与对唯美的眷恋,有一种词汇上的堆砌。我一直觉得李商隐的诗并不完全如此,大家在读《暮秋独游曲江》的时候,可以很明显看到李商隐的诗非常贴近白话,他甚至不避讳使用重复的句子。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就是用了重叠的手法。他讲看到了荷叶,荷叶在春天生长,荷叶在秋天枯萎,这只是一个现象。这个现象本身并没有主观的爱恨在里面。可是诗人的个人主观性加了进来,所谓“春恨生”、“秋恨成”中“恨”的主体都是诗人自己,正因为诗人有自己的执着,没有办法将这些当作客观世界中的一个现象。
    诗人的多情是他自己加入的,荷叶生或者枯都与感情无关。诗人也许会回头来嘲笑自己情感太深,投射在荷叶的生与枯中,恨春天的来与秋天的去。客观的岁月的延续,加入了诗人主观的“恨”,所以他有点嘲弄地讲自己“深知身在情长在”,领悟到只要自己的肉体存在,大概情感也就永远存在,对于这种情感是没有办法完全舍得的。他对于美,对于自己所耽溺的这些事物,永远没有办法抛弃掉,“情”是与肉体同时存在的。
    所以,诗人开始“怅望江头江水声”。这其中有些怅惘,有些感伤,还有期待与眷恋。“江水声”是描述江水流过的声音,当然也是在讲时间。中国文化中从孔子开始用水比喻时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李商隐在这里也是用江水来指代时间,在无限的时间当中,难免多有感触。如果与李白、杜甫相比较,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在李商隐的晚唐世界当中,人开始沉静下来。我不觉得这种沉静全都是悲哀,还有一种繁华将尽时的沉淀感。大唐盛世就像是漫天都撒满了金银碎屑,非常华丽,现在这些都慢慢飘落下来,所以我觉得更准确的概括是“沉淀”。
    晚唐是大唐繁华的沉淀,在这种沉淀当中,还可以看到疏疏落落的繁华在降落。另一方面诗人开始比较安静地去面对繁华,繁华当然可能真的是虚幻,其实虚幻本身也可能很华丽。在李商隐的世界当中,他对于大唐世界的描绘充满了华丽的经验,可是这些华丽的经验仿佛就是一场梦,刹那之间就过去了。安史之乱后,唐代盛世的故事全部变成了流传在民间的传奇,街头的人在讲着当年虢国夫人游春的时候是何种繁华胜景,宫里面头发都白了的宫女,讲当年唐玄宗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杨贵妃年轻时候多美多美,“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描述的就是这种状态。李商隐写的繁华是过去了的繁华,他自己已然不在繁华中了。
    晚唐的诗歌很有趣,是繁华过了以后对繁华的追忆,等于生命同时看到荷叶生与荷叶枯,眷恋与舍得两种情感都有,这其实是扩大了的生命经验。如果生命只能够面对春夏,不能够面对秋冬,也是不成熟的生命。我们应该了解生命的本质与未来的走向,如果在眷恋荷花盛放的时候,拒绝荷花会枯萎这件事情,是不成熟的。在生命里最眷爱的人,有一天也会与我们分别。明白了这些,情感可以更深。从这个角度去看晚唐文学,能够看到这一时期的创作者对人生经验的扩大。盛唐时期像青少年,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生命背后还有很多无常在等着。李商隐是一位很惊人的艺术家,他竟然可以将生命的复杂体验书写到这种程度。
    抽象与象征
    与李白、杜甫相比,李商隐的诗叙事性更少。李白的《长干行》开篇就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有一个故事在发展。杜甫的诗叙事性也很强,《石壕吏》中“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也是叙事。李商隐的诗最大的特征是把故事全部抽离。荷叶在什么地方,当时是什么时间,他都不太界定,对事物是比较抽象的描述。可以说晚唐的诗摆脱了叙事诗的限制。
    李商隐的风格比较接近“象征”,象征主义是借用的西方美学的名称,特别是指十九世纪末期波特莱尔、魏尔伦、兰波、王尔德这些作家的创作风格。
    王尔德很有名的童话都是采用象征手法。他曾经写过,有一个大学生爱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要他送一些盛放的红玫瑰给自己,才答应和他跳舞。可是大学生的花园里一朵玫瑰也没有,他哭了起来。哭声被一只夜莺听到了,它感受到了这个青年男子内心的爱和落寞,决定为他完成这个心愿。于是,它把自己的心口贴在玫瑰树的刺上开始唱歌,鲜血灌注进树的“血管”,一夜之间,红玫瑰的花瓣次第开放。在这个故事中,王尔德用象征主义手法描述了如果用生命去付出,用心血去灌溉,绝美的奇迹就会发生,很像李商隐写的“身在情长在”。第二天,大学生在窗外看到了一朵盛放的红玫瑰,但他没有看到底下有一只夜莺的尸体。这就是所谓象征主义的文学,常常用寓言或者典故来书写个体的生命经验。
    我不鼓励大家去读那些有关李商隐诗句的注解,越注解离本意越远。有时候我对学生说,我很喜欢李商隐。他们问读哪一个版本的注解,我说读王尔德吧。我觉得王尔德是对李商隐最好的注解,一个在英国,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十九世纪,一个在九世纪,可是他们仿佛是同一个人,关注的内容是那么相似。他们分别用汉语和英语写作,不同的语言却有相同的意象,他们都喜欢写月光,喜欢写莺,喜欢写一些华丽与幻灭之间的交替。从这样一个角度,大家可以进到李商隐的诗歌世界,慢慢感觉到,我们自己的生命里大概曾经有过李白那样的感觉,曾经希望豪迈和辽阔;我们大概也有过杜甫那种对现世的悲哀,偶然走到街头,看到一个穷困的人,希望能写出《石壕吏》中的悲情;但我们的生命也有一个部分,很接近李商隐那种非常个人化的感受。李商隐的诗中有非常私情的部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面对自己的私情。
    更持红烛赏残花
    《花下醉》,一看题目就感觉到晚唐气象。
    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花”与“醉”是两个意象,花是繁华、华丽,醉是颓废、耽溺、感伤。“寻芳不觉醉流霞”,花有一点远,所以才要寻芳,当然这个花可能是自然界的花,也可能是某一个美丽的女子,或者自己生命里眷恋过的某一种情感。他不知不觉为流霞美酒所沉醉,另一方面,流霞也在极言花之炫美,令人倾心。这种经验不是文字的堆砌,是更精致的感觉的捕捉。“醉”与“霞”,本来是两个没有关系的字,但组合出来的意象非常丰富,好像鲜花变成了一个人酡红的脸庞。
    象征主义常常被形容成万花筒,里面的东西其实不多,可是转动的时候,产生的交错经验非常多。象征主义的美术、文学都是类似于万花筒的经验,我们用四个字来形容叫作“错综迷离”,不是直接可以注解的,必须用比喻的方法。注解李商隐最好的恐怕是王尔德,直接用王尔德去注解他,恐怕更容易懂。
    “倚树沉眠日已斜”,靠着树边沉眠,也很有晚唐的感觉,有点低沉,有点困倦,有点慵懒。我们会发现在盛唐时代,每一个诗人都精力旺盛,拼命想要跑来跑去。到晚唐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累了,想要睡觉。象征主义的诗似乎都和慵懒的情感有关,有一点对于万事万物都不那么带劲的感觉,不那么向外追逐。一个阶段之后,向外的追逐转成向内的安定,晚唐时期这样的转变非常明显。前面的人都在往外征服,忽然发现心都空掉了,向外征服的意义何在?所以开始回来讲自己。即使在盛唐时期,像王维这样最有反省意识的诗人写的也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现在却是“倚树沉眠日已斜”。
    我们看过的李商隐的这几首诗,整个背景经验全部是晚霞、夕阳。好像盛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朝日与月圆,晚唐时期的诗人看到的都是孤星与晚霞。这里面很明显写的是心事,而不是风景。
    后面的两句,是最常被引用的:“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如果你有一天举办一个很盛大的生日宴会,杯盘狼藉、宾客散尽的那一刹那,大概是最孤独的时刻。那一刹那之间,会有巨大的荒凉感。悉达多太子在二十九岁出家时,就是这个状态,忽然酒醒过来,看到旁边陪伴他的宫女、妻妾,有一种荒凉感。那是他第一次出走。生命里面的“客散酒醒”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不认为李商隐是在讲宴会的状态,我觉得“客散酒醒”是在讲大唐盛世的远去,李白走了,杜甫走了,王维走了,大时代的风云人物全部走完了,人们也从那种陶醉中醒过来了,其实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可以反省的时刻。
    最后一个句子,“更持红烛赏残花”,完全是晚唐的感觉:只剩一个人了,这么荒凉,这么孤独,把红色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拿着蜡烛再去看已经残败的花。红烛是华丽的,是暖色调,相对于残与花,又把繁华与幻灭放在一起,把华丽与感伤放在一起。李白的诗喜欢用“金”,李商隐的诗很喜欢用“红”,他的红总是和残、冷在一起出现。从象征诗派的意象来看,他用字非常精准。这其中是不是有一种眷恋?好像花都已经败落了,也知道大时代的繁华已经走完,可还是不甘心,还是无奈,还是愿意拿着蜡烛再去看一看最后的残花。
    大时代的没落经验已经呼之欲出,这是为什么我们一再提到诗的时代象征性是所有艺术形式当中最高的。诗歌比绘画、音乐、小说或散文的象征性都要高,因为很精简,就是很简单直接地把感觉说出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者“更持红烛赏残花”,表达的都是同一种感觉。我们很熟悉的晚唐诗还有“留得残荷听雨声”。夏天已经过完了,荷叶都已经残败了,照理讲应该把它收掉了,可是诗人跟园丁说:“不要把荷叶收掉,把残败的荷叶留在那边吧!”那个人就问:“荷叶都已经枯掉,这么难看,留着干什么?”诗人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下雨的时候雨打到枯掉的荷叶上,有一种美好的声音。这是非常明显的晚唐经验,即繁华盛世没有了,在一个有点萎靡、有点慵懒、有点困倦的时代里面,努力为自己找到一点生命的美好。

     

    蒋勋说宋词(修订版)

    享受生活中的平凡和宁静
    在范仲淹之后,我们明显看到,大概到宋仁宗时期,北宋政治开始稳定下来,它的文化特质也在文学创作里表现得非常直接。我特别用晏殊、晏几道等人来做典型代表,下面会为大家介绍晏殊的四首词,以及晏几道和欧阳修的作品。我想以他们三人作为苏轼之前的引带,因为晏殊和欧阳修都算是在文学上对苏轼产生比较大影响的人物。
    我们先来看晏殊的《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大家可以特别注意“炉香静逐游丝转”这样的句子。我们前面曾经提到,宋代在开始有一个静下来的心情以后,会去静观一些在唐代不太容易被看到的事物。香炉里燃一点檀香末或者沉香末,然后香炉上面的孔会冒出细细的烟来,这就是“炉香”。“静逐”是说因为非常安静,也没有风吹,所以烟慢慢慢慢地绕,如一道游丝般在转。这个场面,这个过程,很可能是诗人坐在书房里面对着香炉观察到的。
    所以我们可以进一步印证,唐代的很多东西是在描述大的景象,或者生命中必须有目的性的事件;可是到宋代以后,因为政治的相对安定和经济上的繁荣,使得人们可以很安静地去看一些几乎是无谓的小事件。我现在用“无谓”这两个字,是说我们会发现“炉香静逐游丝转”这一句,好像是一个没有目的性的描述,它在整个人生的意义上,不代表任何东西。可是所有的无谓和无聊,在生命里面又占据了蛮重要的时间。我们的生命并不是每分每秒都具有重大意义,有些时候是属于静下来的时刻,以及休闲的时刻。
    从“小径红稀”开始,作者描述了一个人走在落花稀疏的小路上,在郊外游玩时看到绿色的树,再进一步用“高台树色阴阴见”去形容人在树底下看到的树荫所构成的光影层次。“翠叶藏莺”就是在翠绿色的叶子里面藏着春天的黄莺鸟。我们在台北故宫的一幅宋画里可以看到,一道珠帘,外面有燕子飞过来,这就是“珠帘隔燕”。过去的文人有时候在比较接近轩或者廊的地方读书,有很多鸟飞进飞出,他就用珠帘挡住,让光线没有那么明亮,同时也让禽鸟或者昆虫不容易进入这个空间。这种隔帘的经验变成了一种很特殊的生活空间里的美学形式:室内与室外的空间没有绝对的隔断,而是形成一种通透的感觉,人与自然之间可以有“隔”,可是这个“隔”又是可以连接的。
    到“炉香静逐游丝转”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作者在追求一个完全静下来的心境和画面。这样一个描写的特殊之处,也是它和五代词最大的不同在于,所谓的“愁”稍微少了一点点,虽然后面还是要讲到,可是不太像花间词有那么多哀伤和惆怅。它会描述生活中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那些过去在唐代不太会拿来作为创作题材的内容,会被刻意地描述。
    这首词以“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结尾。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有时候你午睡醒来,尤其是夏天午睡醒来,会有一种呆呆地看着院中斜阳的愿望。在那一刹那之间,你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坐在那儿,可好像还有另一个你在看着自己。所谓“一场愁梦酒醒时”,是说在喝酒睡着以后醒过来,不止是身体的苏醒,同时也是心灵上的苏醒。“斜阳却照深深院”一句,是感觉到斜阳在移动,时光在慢慢消逝。这种描述和《花间集》或者南唐词句里直接的感伤不太一样,它只是一种观察,比如说斜阳慢慢消失的感觉;而且作者不用很重的句子,只用“深深院”这样的表达——本来是照在他身上的阳光,此时在慢慢退后。
    北宋词最精彩的部分在于它对意象的掌握。这些意象经常是非常平淡的,里面没有大事件,不过就是愁、醒、梦这些小小的生活体验,加入一些自己身边最具体的景象,比如“炉香静逐游丝转”这样的东西。我很希望可以通过北宋的词,找到我们现今生活中可以描述类似“炉香静逐游丝转”这样经验的诗句。我们可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描绘自己生活里面最安静的空间和状态呢?如果不选择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大气魄,而是希望创作保有宋词的某一种安静,那我们今天生活的安静又在哪里?我不知道大家可不可以了解,我们一直在沿着“文学之美”这个话题谈下来,其实是希望找到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之美会在哪里。如果它不是盛唐时代的那种豪迈,那它是不是能够有宋词的那种安静,还是好像两个都没有?两个都没有并不是说不会有,而是可能还在摸索的过程当中。
    我们讲生活美学,是说由生活中升华出的一个特殊景象。在饭后把牛奶倒进咖啡,然后拿着小调羹去搅,这样的场景可能就是一个现代诗的画面,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句子。我的意思是说,牛奶与咖啡融合的场面,其实和“炉香静逐游丝转”是同样的东西。“炉香静逐游丝转”是非常小的一个事件,但是它可以入诗,那我们今天的诗句要从哪里去寻找入诗的生活细节呢?我想这个部分其实是我们在读晏殊词的时候要思考的。因为尽管晏殊做到了很大的官,而且影响了一代的文人,可是在他的词句当中,你会感觉到他没有像范仲淹的《渔家傲》那样很大气魄的东西,反而回到了平凡的生活本身。
    超越感伤和喜悦
    我为大家选出来的四首晏殊的词,可能都非常平淡,完全是一般人会有的生活细节,比如下面这首《撼庭秋》。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大概不过是讲一个失眠的经验吧,一个朋友离开以后,连让对方知道自己情感的机会都不多。“碧纱”也就是淡绿色的纱,垂下来,它和珠帘非常相似,都是宋代生活里为了不让鸟虫随便跑进来而设的。台北故宫的宋代文物展中,有一张画是描绘宋代文人生活的,可以看到他们怎样用屏风、帘、纱来处理生活空间。现代生活中分隔我们的空间的大概只有墙,可墙分隔出的其实是一个蛮僵硬的空间,而帘、屏、纱的“隔”则在生活空间里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关系。现在日本的居住空间里还常常用到屏、帘这些东西,可是在我们的生活空间里,大概除了墙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隔断可能了。
    纱和帘绝对是可以入诗的东西,因为它既是隔断,可是又通透。隔着帘和纱的光线是非常特殊的,“碧纱秋月”是说人在室内,可是透过绿色的纱帐,他可以看到外面秋夜的月亮,月光是通过纱和他发生关系的。“碧纱”和上一首词提到的“珠帘”其实都造成一种视觉上很特殊的迷离效果。“梧桐夜雨”是在讲夜晚的雨水打在梧桐叶上产生的声音效果。“碧纱秋月”是一种光线,“梧桐夜雨”是一种听觉,作者视觉的经验和听觉的经验组合成为词的美学记忆,然后落到“几回无寐”。一个夜晚常常失眠的孤独的人,才会看到“碧纱秋月”,听到“梧桐夜雨”。
    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问:他这个时候感伤吗?可是恐怕也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喜悦:在失眠的夜晚,你看到了户外的月光。生命里面的喜悦和感伤都在一起的时候,可能它会形成另外一个超越感伤和喜悦的心境,我觉得这种心境比较接近宋词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我们在读“心长焰短”四个字的时候,也许很容易就错过了。它好像只是在描写一个人看蜡烛的情景,而这个蜡烛不过是唐代曾被李商隐描述过的“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蜡烛。可是晏殊对蜡烛的感受是不同的。大家知道蜡烛当中有一条烛芯,烛芯还很长的时候,火焰已经越来越短,因为蜡烛快要烧完了。张爱玲说她最喜欢这四个字,她觉得“心长焰短”是一种生命状态,它不是在讲蜡烛,而是在讲一种极大的热情已经燃烧得要到最后了,你内在的激情还那么多,可物质能够提供给你燃烧的可能性已经那么少了。我想这也是宋词有趣的地方,好的创作者大概才能真正体会到“心长焰短”是这首词当中最重要的四个字,讲出了人生中某一种热情将要成为灰烬、将要结束的状况。“向人垂泪”当然是在延续唐诗中蜡炬流泪的意象。
    在我们前面介绍的晏殊的两首作品中,很明显,都没有大事件,没有大野心,都是在安静地描述生活周边的事物——无论红烛也好,燕子也好,秋月也好,夜雨也好,都是身边景象。在宗教方面,唐代的佛教追求菩萨的庄严与华丽,可是宋代的罗汉就变成了非常平民化的形象。比如济公,修行原本就是生活里的一部分,他不会刻意地把自己提高到佛或菩萨的伟大。你不会觉得罗汉伟大,而是觉得他亲切、可爱,仿佛有一种夜市中人的样子。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宋代的宗教、文学艺术都在往世俗生活走,当一切向外征服的野心都挥洒完毕,回来安分做人成为他们真正的追求。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下面我们看晏殊的一首《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首词的作者一直有争议,很多人认为是冯延巳写的,到现在都没有定论。尤其是下阕的“昨夜西风凋碧树”,很多人认为是冯正中的句子。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注意前面讲的珠帘、碧纱,现在讲到的罗幕,你能够从宋词中感受到宋代的生活空间非常有趣,不是一堵墙,而是一种转换空间。
    下阕是特别重要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选了三句宋词,来说明人生三个不同的境界,第一个境界就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从现实上来说,“昨夜西风凋碧树”就是昨天晚上因为一阵西风吹起,绿色的树叶纷纷掉落,繁密的遮掩不见了,所以“独上高楼”后可以“望尽天涯路”(当然也有“望断天涯路”的说法),可以看到很遥远的路。对于创作者来讲,这个句子只是一个画面,可是王国维将它引申为人生的第一个境界。活在繁华当中时,其实很难对生命有所领悟,对生命的领悟常常开始于繁华下落的那个时刻,就是我们曾经讲过的“颓废”。这个“颓废”不是世俗所讲的颓废,而是有很高的反省和自我沉淀的意义在里面。如果你一直在春天和夏天的话,你就没有机会去留恋春天和夏天,你留恋春天和夏天是因为春天和夏天要过去了。“昨夜西风凋碧树”,叶子落下了你才开始有感悟,才对生命有眷恋和珍惜。
    王国维认为人生的第二个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你必须痴情,必须像柳永讲的身体越来越瘦(“衣带渐宽”),却一点都不后悔。“为伊”是为一个人,为一个对象;“消得人憔悴”,这是痴情。第二个境界是一个痴迷、执迷的过程,这个过程大概是最长久的,也是最痛苦的。第一个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个境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时候非常难堪,非常尴尬,也非常分裂。有人过不了这一关,达不到第三个境界。
    王国维认为人生的第三个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几乎要放弃了,因为你“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怎么找都找不到,已经绝望到不找了,可是“蓦然回首”,他其实就在那里。要找的人或物一直在那儿却看不到,是因为我们太执着了,所以又回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它并没有变。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一直是我向许多朋友推荐的一部书,因为我觉得他虽然是在谈词,可是也借助词谈了生命中非常复杂的内容和非常丰富的过程。我希望大家在读像晏殊这一类词的时候,能够了解到它不仅是对客观景象的描述,更是对心境的处理。王国维的“三境说”还有一个意思:晏殊是北宋词最早的领悟,接下来必须要经过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到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三个境界之间并不存在谁比谁高明的问题,而是说第一个境界、第二个境界、第三个境界都必须是自我完成的,它只是对个人来讲,所以并没有比较。但是要想自我完成或达到第三个境界,感悟的开始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我选讲晏殊词的原因:他是北宋词感悟的起点。特别是他尽管荣华富贵一生,却可以用一种很平淡的方式写自己生命中现实的东西。
    “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收尾收得很通俗,是我们很熟悉的东西。我要写信给一个人,可是没有一尺的素——“素”就是没有染色的丝帛,要写信连信纸都没有。进一步的,这么远的路,这封信到底要怎么传达。晏殊的词里常常表达一种想要传达的情感,而这个情感却无从传达。无从传达和山长水阔并不见得有直接的关系,而是表现了一种落寞感,对于在人生里寻找知己感觉到茫然。光有荣华富贵而没有落寞之感其实是庸俗的,最精彩的贵族常常带有一种奇怪不可解的感伤和落寞。
    感伤与温暖并存
    下面这首《浣溪沙》是晏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我想也是大家最熟悉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一曲新词酒一杯”,作者一面填词,一面喝酒。“去年天气旧亭台”,想到去年同样的天气,也是在这个地方。大家有没有发现,前面一句和后面一句可以相连,也可以不相连,其实是各自独立的,我们一直在讲词句有独立性。“夕阳西下几时回”,看到太阳越来越往下沉落,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什么时候夕阳会再回来呢?三句之间没有绝对的关系,只有歌词会有这种非常奇特的意象的连接,通过声音的方式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下面出现的是北宋词开创时期最重要的句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感觉花凋落了——加入了个人的主观意念,花要掉落是你无法挽回的事情,是生命里哀愁和感伤的基础,可是,好像又为自己找回一个生命的希望,那就是“似曾相识燕归来”。那只回来的燕子,大概是去年春天认识过的。一方面是消失的感伤,一方面变成找回的喜悦,二者同时存在,感伤与温暖并存。
    我觉得这是北宋词里面最美的句子,而这样的句子当然不止是在讲花的凋零和燕子的归来,其实是在讲生命里两个不同的状态,缺少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完全。你在生命里也常常处于“无可奈何”和“似曾相识”之间,有许多的生命和你发生“无可奈何”的关系,大概是要结束了,缘分已尽;然而又有很多生命和你开始新的“似曾相识”的喜悦和快乐,所以它是生命的两个状态。
    大家可以把“花落去”、“燕归来”同上面抽象性的“无可奈何”、“似曾相识”一起来看,完全是生命的升华的讨论。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从一个很平淡的对生活事件的描述慢慢扩大,变成真正触碰生命的东西。一直到今天,过了一千多年,每次读到这两句的时候我还是会被震撼,这种震撼会唤起我自己生命里很多的经验和状态。你会觉得自己永远活在“无可奈何”和“似曾相识”之间:有很多无奈,比如亲人的去世,朋友的告别,以及青春的消逝;同时又有“似曾相识”的新事物在涌现,因为它还是在循环。生命并没有因为前面的“无可奈何”而掉落到沮丧和绝望当中,“似曾相识”挽回了对生命里面的冀望的熟悉的感觉,我称它为一种“体温”。“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一种体温,使你感觉到你所接触的“新事物”和“新生命”不是第一次认识的。“无可奈何”是非循环性的,但“似曾相识”是循环性的,这个时候生命的意义、生命的循环性凸显出来。
    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到,晏殊积累了花间词以来的这种经验,把它提高到了最精彩的状态。这样的抽象好像在很多场景中都很合用,或者说可以用在很多不同的生命状态里,比如一个人在情感上受伤,或者遇到事业上的挫折,大概都可以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它变成了抽象性的解释,它的内涵就是要看到生命的起落和循环。潮来潮去、月圆月缺、花开花谢,全部是事物的两面性,这种两面性使作者在“小园香径独徘徊”的时候,产生了对生命的领悟。
    记得我跟大家讲过,我最大的野心是盖一座庙,然后把庙里所有的签都变成诗句。你因为担心会和女朋友分手而进到庙里,抽了一支签,结果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你会领悟到什么呢?我们会发现领悟到最后,只是你一个人在独自徘徊,因为没有人可以给你解这个诗句。大概只有自己在那个时刻里,在一个落满了花的园子当中,一个人思考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下面我们讲晏几道。大家会看到他基本上延续了晏殊的风格,但是比晏殊更婉转,更深情。我们知道宋代有所谓的“歌妓文化”,很多以唱曲为职业的歌女与文人士大夫的关系非常亲近。这种亲近使她们扮演了文学传达者的角色,文人的词要通过她们弹奏乐器、歌唱表达出来。另一方面,她们还扮演了给这些在朝为官的文人带来心理安慰的知己的角色,扮演了很特殊的、部分相当于情人的角色。这些歌妓年纪轻,容貌美,会歌舞,文化也比较高,可以和这些文人进行对话。
    下面这几首晏几道的词,很明显是在和女孩子对话。在晏殊的作品里对此好像还回避一些,可是到晏几道的时候,比如在下面这首《临江仙》里,你会感受到作者的直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多漂亮的两个句子,各位注意,这完全是典型的意象,没有任何对心情的描述,就是花在落,人站在花下,天上飘着微微的雨,一对燕子飞过去。运用意象的高手能够通过画面去传达心情,这里面到底在讲什么?可能是感伤,可能是落寞,可能是对生命的领悟,它变成了一个可以有无数种解读的句子。
    如果你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变成一支签放到庙里去,抽出这支签的人大概会想好久,然后庙里的住持也不会解答了。签一定要写到连住持都不会解答才精彩,这样它本身对生命的指引性其实是更高的。我们都在通过各种解释的方法试图了解生命的神秘性,不管是星座,还是手相,可是我们又始终对这种神秘性无法完全掌握。诗本身也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可解的时候是因为你把生命投射进去了,不可解可能是因为冥顽不灵,因为你始终不愿意去解读生命的本质现象。有人问,“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到底在讲什么?碰到这种情况,你要怎样去跟他解这两句词呢?文字很简单,不可能看不懂,那你不懂的是什么?不懂的是字句背后你自己生命的状况——不一定是不懂,而是有时候你拒绝懂。
    举个例子,假设你去对一个人说,我帮你用《易经》卜一个卦,然后你对他讲卦的内容,你会发现,他永远要听他想听的东西,他不想要的部分他是不听的。其实诗词也是这样的东西,所以在不同的生命状况里会对诗词有不同的领悟。所谓“诗无达诂”,每个人解读“落花人独立”和“微雨燕双飞”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诠释,所有的固定答案都是对诗的扼杀和伤害。应该给诗最大的释放空间,意象被丢出来以后,我们的生命经验会和它发生永远不停止的、不定型的互动关系,或者说对话关系。
    “记得小初见”,“小”是一个歌妓的名字,晏几道直接把自己所爱恋的女子的名字放进去了,有没有发现口语化和生活化?“初见”的感觉,是一个创作者对自己生命中情感萌芽的永远不停的回忆,有点儿像前面讲过的“记得绿罗裙”。生命中的记忆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记得,可以永远记得的事其实也不是很多,所以“记得小初见”反映出创作者对她是多么的珍惜、多么的眷恋。
    我说北宋词比五代词好一点点,是因为五代词就像我们讲过的,一直在镜子里看自己;可是到了北宋词的时候,有了一个眷恋的对象,会把自己的某一种眷恋和另外一个对象扩大出来,颓废感比五代要少一点点。“两重心字罗衣”又是一个意象,作者记得小身上穿的衣服是有心的图案的,很像“记得绿罗裙”。从唐诗的角度来看,这些细节是微不足道的,可它们在宋词里都变得非常重要。
    一个人的记忆对别人可能是没有价值的,你听到一个人讲自己某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因为它只对那个人有意义。“小”这个名字用得极好,我们不知道“小”是谁,可是对晏几道来讲,这个名字太重要了。如果没有这个名字出来,这首词不会这么动人,这个名字只对他有意义,所以他记得“两重心字罗衣”。“罗”是一种透明度高、经纬疏落的丝织品,有一点像纱,夏天穿起来非常凉快。唐代周昉的《簪花仕女图》上,仕女们穿的就是罗衣。“两重心字罗衣”,一方面是讲衣服,同时又在讲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双关语在这里出现了。
    “琵琶弦上说相思”,小是一个歌妓,可是歌声里全部在讲彼此之间的思念。“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记得那天晚上月亮那么亮,照着小的身形,如彩云般归去。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在北宋前期,晏殊和晏几道的词作的确将五代的无力感拿掉了一点,比较喜悦,对不对?我们读宋祁的《玉楼春》,再读晏殊和晏几道的东西,会感觉到后者有对生命中喜悦的描述。不管晏几道以后多么“去年春恨却来时”,当他记起那个晚上的小,他的生命就曾经是喜悦的,他也把那饱满的喜悦作为自己一生重要的记忆,当然这是非常私人化的。
    如果你觉得应该“文以载道”,文学要有一个更大的题目,那你可能不会喜欢这一类词,觉得它太个人化了,可是个人的东西并不见得好写。我们往往不能在自己的生命里去发展一些真性情的东西,有时候我们会很害怕,所以总是写一些很伟大的题目,而伟大的题目有时候会伤害私情,让你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内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我曾经和很多朋友讲过,在我们成长的年代,非常明显,写作文永远要谈大题目,什么“写给大陆同胞的一封信”之类的,永远没有机会讲自己感受最深的那些小事件。在那个年代,宋词其实蛮被忽略的,讲宋词至少要讲辛弃疾那种比较慷慨激昂的作品,不太能够阅读晏几道这类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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