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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诺森契诃夫短篇小说选[俄]契诃夫9787541164019四川文艺出版社
  • 正版
    • 作者: [俄]契诃夫著 | [俄]契诃夫编 | [俄]契诃夫译 | [俄]契诃夫绘
    •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22-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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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俄]契诃夫著| [俄]契诃夫编| [俄]契诃夫译| [俄]契诃夫绘
    •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22-08-01
    • 页数:224
    • ISBN:9787541164019
    • 版权提供:四川文艺出版社
    • 作者:[俄]契诃夫
    • 著:[俄]契诃夫
    • 装帧:暂无
    • 印次:暂无
    • 定价:39.80
    • ISBN:9787541164019
    •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 开本:暂无
    • 印刷时间:暂无
    • 语种:暂无
    • 出版时间:2022-08-01
    • 页数:224
    • 外部编号:31509521
    • 版次:暂无
    • 成品尺寸:暂无

    \"章 套中人
    第二章 变色龙
    第三章 在别墅
    第四章 维罗切卡
    第五章 万卡
    第六章 挂在脖子上的安娜
    第七章 两个瓦洛佳
    第八章 未婚妻
    第九章 约内奇
    第十章 欣喜
    十章 哀伤\"

    "作者简介
    [俄]契诃夫(1860—1904)
    全名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俄国1纪末期蕞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20世纪世界现代戏剧的奠基人之一,“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之一。其作品短小精悍、语言朴实自然、内容丰富深刻,通过对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细致刻画,挖掘人,表达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对丑恶现实的厌恶。代表作品有小说《套中人》《变色龙》《苦恼》《万卡》《第六病室》等,剧本《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姊妹》《樱桃园》等。

    译者简介
    薛玮
    于南京大学,现任高校教师。已出版译作《人的枷锁》《父母艺术力》等。"

    \"章套中人打猎的人们回来晚了,只好在米罗诺西茨科村头普罗科菲老爹的仓房里过夜。他们一共就两个人,兽医伊万·伊凡诺维奇和城里的中学教员伯金。伊万·伊凡诺维奇的姓是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这个复姓有点古怪,跟他很不相称[  俄罗斯人的复姓产生于17—18世纪,当时复姓仍然是贵族阶层的一种特权,是权贵阶层的象征,而伊万·伊凡诺维奇只是个普通的兽医。
    ],所以这一片的人通常就叫他伊万·伊凡诺维奇。他住在市镇附近的一个种畜场上,出来打猎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而中学教员伯金每年都会到P姓伯爵家度过夏天,所以对这一带已经相当熟悉了。
    他们并没有着急睡觉。伊万·伊凡诺维奇留着长胡子,是个瘦高老头,他坐在门外,在月光下吸着烟斗。伯金躺在仓房里的干草堆上,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两人天南海北地闲聊着。他们提到普罗科菲老爹的太太玛娃,说这女人身体挺健壮,脑袋也不蠢,可这辈子从没出过村子,没到过城镇,更没见过铁路,过去这十年,就天天围着炉灶忙里忙外,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到街上溜达。
    “这有什么稀奇的!”伯金说,“这世上生孤僻的人多着呢,他们就像寄居蟹或蜗牛那样,总喜欢缩到自己的壳里面。这也许是返祖现象,人类的祖先在还没进化成社会动物的时候,不就是独自住在洞穴里吗?也可能人的本就有那么一面——谁知道呢?我也不是科学家,这样的问题怎么说也轮不到我来回答。我的意思是,像玛娃这样的人并不少见。远的不说,两个月前,我们城里死了个人,叫别列科夫,是我同事,教希腊语的,你肯定听说过他。他跟别人很不一样:哪怕再好的天气,他都要套上橡胶套鞋,带上雨伞,穿上暖和的厚外套;他的伞装在套子里,怀表装在灰麂皮套子里,掏小折刀削铅笔时,小折刀也装在套子里;他那张脸也像是装在套子里,因为他总是竖起衣服领子把脸挡住;他戴着一副黑色眼镜,穿着法兰绒背心,耳朵里塞着棉球,乘马车时总要吩咐车夫支起车篷。总而言之,这个人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把自己包裹起来,给自己做个套子,让自己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的影响。现实生活刺痛他、恐吓他,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总是赞扬过去的一切,赞扬不存在的东西,或许是在为自己对现实的恐惧和憎恶做辩护吧。就连他所教的古典语言,也成了他的套鞋和雨伞,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场所。
    “‘喔,希腊语是多么浑厚悦耳啊!’他会如此感慨,脸上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他还会故意眯紧眼睛,伸出手指,念一句‘安特罗伯斯’[希腊语,意思是“人”。
    ],仿明自己说的是对的。
    “别列科夫想把自己的想法也藏在套子里。只有发布禁令的公告和报纸文章,他读起来才明白。对他而言,既然公告禁止男孩晚上九点钟后外出,既然报上有文章宣布不合法,那就够了,这已经明白、肯定了。但至于公告批准、允许干什么事,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表述得含含糊糊,没把事情说清楚。每当城里允许举办戏剧俱乐部,开设阅读室或茶室时,他就会摇头轻声说:‘当然了,这也对,也挺好,但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任何违反规矩、背离规则的行为,明明跟他毫不相干,却总会让他郁郁寡欢。要是有同事做礼拜迟到了,或者听说哪个学生又调皮捣蛋了,听说哪个女老师很晚了还被人看到跟军官在一起,他就焦躁,总是说:‘但愿别惹出什么乱子来。’在教师会议上,他一贯表现得小心翼翼、顾虑重重,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说男校、女校的年轻人行为多恶劣,影响多坏,教室里也闹哄哄的。他还说这些丑事千不传到当局那里,哎呀,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他还说应该把二年级的佩特洛夫、四年级的叶戈罗夫开除才好。对了,你知道的,他成天唉声叹气、忧心忡忡的,苍白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黑眼镜,脸尖得像只黄鼠狼,我们无可奈何,只能让步,扣了佩特洛夫和叶戈罗夫的操行分,关他们禁闭,还是赶走了事。他也会去教员家串门,到了人家家里就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像是在仔细检查什么。他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一句话也不说。他管这叫‘与同事处好关系’,很显然,对他来说,到别人家闷坐着是个苦差事,但他觉得这是同事之间应尽的义务,于是他照样登门拜访。我们这些教员都怕他,就连校长都怵他。你相信吗?我们教员都是读着屠格涅夫、谢德林的书长大的,是有文化的正派人,可这个家伙,这个到哪儿都穿着套鞋、带着雨伞的家伙,却愣是让全校教员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看了十五年!何止是一所学校,整个城镇都捏在他的手心里!太太小姐们周末不敢参加业余戏剧演出,生怕传到他耳朵里;只要他在跟前,神父也不好意思打牌吃荤。因为受了别列科夫这种人的影响,过去十到十五年的时间里,城里人都变得战战兢兢,前怕狼后怕虎,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结交朋友,不敢读书,不敢周济穷人,也不敢教人读书写字……”伊万·伊凡诺维奇清了清嗓子,想张口说点什么,却先点好烟斗,望了望月亮,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啊,有文化的正派人,读的都是谢德林、屠格涅夫和巴克莱等人的著作,可也只能屈服,忍气吞声……事情就是这样。”“别列科夫跟我住在同一幢房子里,”伯金继续说道,“同一层楼,门对门,经常碰到,所以他在家时做些什么我很清楚,就那几件事:换睡袍,戴睡帽,拉紧窗帘,拴好门,一边念叨着这个不准做,那个不可以,一边感叹:‘哎,可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斋戒吃素对他的健康不利,在此期间他又不能吃荤,因为怕人说他不守规矩,于是他只好吃牛油煎鱼 ——这当然不是素菜,可斋戒也没不准吃。他没雇女佣,怕有人把他往坏处想,但雇了个厨子,已经六十岁了,叫阿凡塔西,这个老头脑袋不怎么灵光,还喜欢喝酒,当过勤务兵,马马虎虎能烧上几个菜。这个阿凡塔西经常抱着胳膊站在门口,长叹一口气说:‘现如今这样的人多得很!’“别列科夫的卧室小得跟个箱子一样,床四周还围着帘子。睡觉时,他总用被子蒙住头,又热又闷,门关得紧紧的,任凭外面的风拍打着,炉灶嗡嗡作响,风低啸着穿过厨房——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裹在被子里的他仍然心慌、不安,生怕有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怕阿凡塔西要杀了他,怕家里进贼,因此他整夜做噩梦。早上,我和他一起去学校的时候,就看见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很显然,对他这样格孤僻的人而言,人来人往的学校让他从头到脚感到恐惧和厌恶,跟我走在一起也让他不胜烦恼。
    “‘上课时班上闹哄哄的,’他经常这么抱怨,似乎在为自己的无精打采找借口,‘真叫人受不了。’“想不到吧,就是这位希腊语老师,这位套中人,差点结婚了!”伊凡·伊万诺维奇飞快地朝仓房瞥了一眼,说道:“你在开玩笑!”“没错,是挺出人意料的,他差点结婚了。学校新来了一位教历史地理的教员,叫米尔哈尔·萨维奇·科瓦连科,乌克兰人。他来时不是一个人,还有他的姐姐瓦林卡。科瓦连科年纪很轻,高个子,皮肤黑黑的,手很大,一看模样就知道他的嗓音很低沉,果真没错,他的声音听起来‘隆隆隆’的,像人在木桶里说话一样。不过,他姐姐年纪可不小了,大概得有三十岁,身材匀称,个子高挑,眉毛乌黑,脸蛋红扑扑的——事实上,她是大家的开心果,爱说爱笑,活泼得很,总是欢快地哼唱着小俄罗斯的歌谣,动不动就发出清脆的笑声。我跟科瓦连科姐弟俩相识是在命名日那天校长举办的晚会上。老师们出席晚会也是例行公事,大家都死气沉沉,乏味得很,这时瓦林卡出现了,宛如海浪中缓缓高升的爱神阿洛狄忒——她两手叉着腰,满面春风,翩翩起舞……她动情地唱起了《风儿吹》,接着又唱了一首,一首接着一首,让所有人为之心醉——所有人,就连别列科夫也动了心。他坐到她身旁攀谈起来,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她温柔大方,和蔼可亲,让我不禁联想到了优雅的古希腊人。’“别列科夫的这番讨好对瓦林卡很是受用,她诚恳又热情地告诉别列科夫,他们在加迪亚茨基有个农庄,她妈妈住在那儿,种出来的西瓜、梨子、‘卡巴克’又大又甜!乌克兰人管南瓜叫‘卡巴克’,管酒馆叫‘申克’。他们煮甜菜根汤时会放番茄和茄子。‘那汤可太美味了——好吃得要命!’“瓦林卡说个不停,我们就一直听着,突然大家不约而同地冒出个念头。‘把他们俩撮合撮合,岂不是一桩美事?’校长太太悄声跟我说。
    “不知为何,大家才记起来别列科夫还未结婚,心下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之前没人注意到这一点?这可是他的人生大事。他对女人的态度如何?他本来是打算怎么安排自己的人生大事的?我们之前对此漠不关心,也许是因为谁都没想到,一个无论晴天雨天都穿着套鞋,睡觉一定要拉帘子的人,居然会坠入爱河。
    “‘别列科夫四十好几了,瓦林卡也三十了。’校长太太边想边继续说道,‘我看她肯定愿意嫁给他。’“这里的人百无聊赖,尽做些没必要、没意义的事!该做的事倒是没人做。就拿这事儿来说吧,既然谁都没想到别列科夫也会结婚,那又为什么要给他做媒呢?校长太太、督学太太,学校里所有的太太们,仿突然之间发现了人生中新的目标,一下子都变得兴致勃勃,甚至连模样都变好看了。校长太太订了个剧院包厢,我们亲眼看到瓦林卡坐在她边上,手里拿着把扇子,笑容满面,挨着瓦林卡的是别列科夫,微微佝偻着腰,像是让人用钳子给钳到剧院来的。我在家举办晚会,那些女人非得让我邀上别列科夫和瓦林卡。总而言之,机器已经发动起来了。瓦林卡似乎不讨厌结婚。她跟科瓦连科住在一起并不愉快,成天吵个不停,互相数落,互相指责。我来跟你说说我看到的:高大结实的科瓦连科走在街上,一脸凶相,穿着绣花衬衣,一绺鬈发从帽子里耷拉到额头上,一手抱着一捆书,一手握着很多节疤的手杖,他姐姐跟在后面,手里也抱着书。
    “‘米尔哈尔,这本书你都没读过!’她高声嚷道,‘我对你说,我敢肯定,你压根儿都没读过!’“‘可我说了,我读过了!’科瓦连科咆哮道,手杖敲得人行道咚咚响。
    “‘哦,天啊,米尔哈尔!你干吗发这么大火!我们讨论的是原则问题。’“‘我说了我读过了!’科瓦连科嗓门更大了。
    “就算家里有人来做客,他们照样吵吵闹闹。这样的生活多让人厌烦啊,她一心渴望着能有个自己的家。而且,瓦林卡的年龄也摆在那儿,由不得她挑三拣四;不过是找个人结婚罢了,就算希腊语老师也能凑合。话说回来,大多数小姐只要能嫁出去就行,她们才不在乎嫁给谁呢!不管怎么说,瓦林卡对别列科夫确实青眼有加,准没错。
    “至于别列科夫呢,他也会去科瓦连科家,就跟去人家没两样——进了门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见他不吭声,瓦林卡就会给他唱《风儿吹》,用乌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或者突然清脆爽朗地咯咯大笑。
    “要知道,男女恋爱总把别人的意见当回事,婚姻大事更是如此。于是别列科夫身边的每个人——所有的同事和太太们——都告诉他,是时候娶个太太了,说他的人生只差结婚就圆满了。大伙儿都替他感到高兴,语重心长地劝诫他‘婚姻是终身大事’,反正都是老生常谈。而且,瓦林卡不仅人长得漂亮,招人喜欢,她父亲在市政厅工作,家里还有农庄,更重要的是,她是头一个对别列科夫表现出友好和温情的女人。别列科夫被说得晕头转向,也觉得自己该成家了。”“好吧,这下他总该不会出门还要穿套鞋、带雨伞了吧。”伊万·伊凡诺维奇说。
    “想得倒美!那不可能。虽然他在桌上摆了瓦林卡的照片,老来找我谈论瓦林卡,谈论未来的家庭生活,也说结婚是人生大事;虽然他也常去科瓦连科家串门,但他的生活方式丝毫没有改变。恰恰相反,结婚这个决定似乎让他变得更郁郁寡欢了——他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往套子里躲得更深了。
    “‘我是喜欢瓦拉瓦拉·萨维什娜[  瓦林卡的正式名字。
    ],’他说道,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笑,‘我也知道每个人都得成家,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换了谁都得考虑考虑。’“‘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对他说,‘结就是了。’“‘不,婚姻是件庄重的事,首先得先权衡清楚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免得日后惹出什么麻烦。这事让我困扰,闹得我整夜都睡不着觉。实话实说吧,我心里是畏惧的:瓦林卡和她弟弟的思维方式有点古怪,看问题也很古怪,你也知道,她的子还很急躁。真要稀里糊涂地结了婚,恐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也不跟瓦林卡求婚,就一直这么拖着,这让校长太太以及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大为光火。他一边来回权衡着婚姻的义务和责任,一边又几乎每天都和瓦林卡一起散步——也许他觉得他必须这么做——还常来找我谈论家庭生活。要不是后来闹出点儿荒唐事,他十有八九会向瓦林卡求婚,会迈入愚蠢无用的婚姻,正如成千上万的人一样,选择婚姻是迫于寂寞、无聊和空虚。讲到这儿,我不得不提一句,瓦林卡的弟弟科瓦连科,自打认识别列科夫的那一刻起,就对他厌恶,无法容忍。
    “‘我实在不明白,’他耸着肩膀对我们说,‘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忍受那样一个怪胎,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哎呀!你们在这儿怎么能住得下去!空气污浊,能把人给活活憋死!你们还好意思冠冕堂皇地称自己为老师?我看跟跑腿打杂的官吏没什么区别。学校早就不再是学校,而成了充斥着繁文缛节、标榜忠诚的机构,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跟局一样。不,朋友们,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回我的农庄去,我情愿在那里抓抓螃蟹,教那里的孩子读书认字。到时候你们就守着你们的犹大继续待在这儿吧——叫他见鬼去吧!’“有时,科瓦连科放声大笑,笑到流出眼泪,开始是低沉地笑,后来是尖厉地笑,他挥着手问我:‘他干吗到我这儿坐着?他到底想干吗?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的!’“他甚至还给别列科夫起了个绰号叫‘毒蜘蛛’。自然,当着他的面,大家都心照不宣,从不提他姐姐要嫁给‘毒蜘蛛’这事儿。有一次,校长太太旁敲侧击地跟科瓦连科说,他姐姐要是能找个像别列科夫那样踏实可靠、受人尊敬的绅士结婚,将来就有了依靠。他蹙着眉头嘟哝道:‘这不关我的事,她愿意嫁给毒蛇也随她去,我可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你猜后来怎么着?有个家伙搞恶作剧,画了张漫画,画里面别列科夫卷着裤脚,穿着套鞋,打着伞在走路,瓦林卡挽着他的胳膊,下面的题词是‘坠入爱河的安特罗伯斯’。那神态画得真是惟妙惟肖。这位老兄想必忙活了不止一夜,因为全体男校、女校、职业学院的老师,还有人员,居然人手一张。别列科夫也收到了一份。这幅画真叫他苦不堪言。
    “后来我们一道走去学校,那天刚好是五月一号,星期天,全体师生约好到学校门口集合,然后步行去郊外的树林远足,他脸色铁青,比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上的乌云还要阴沉。
    “‘天底下竟有这样缺德、坏心眼的家伙!’他颤抖着嘴唇说。
    “我真有点可怜他。我们走着,突然——你猜怎么着?科瓦连科轻快地骑着自行车赶了上来,后面跟着瓦林卡,也骑着车,她两颊通红,看着很累,但满面春风,高兴得很。
    “‘我们先走啦!’她喊道,‘天气多好啊!好得要命!’“接着,两人就骑远了。别列科夫本来铁青的脸褪成了惨白,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他猛地站住,盯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说看!’他问,‘难道是我眼睛看错了?中学教员骑自行车成何体统?女人骑自行车成何体统?’“‘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答道,‘他们想骑就让他们骑好了。’“‘这怎么行呢?’他喊道,看到我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很吃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又惊又气,不愿意再往前走,转头便回家了。
    “第二天,他不安地搓着双手,身体不住地抽搐,看脸色他分明是病了。没上完课他就回去了,午饭也没吃,他头一回这样。傍晚时分,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径直去了科瓦连科家,尽管那天很暖和。瓦林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她弟弟。
    “‘请坐。’科瓦连科皱着眉头,冷冷地说。午饭后他打了个盹儿,那会儿刚醒,睡眼惺忪,脾气正坏着呢。
    “别列科夫先是闷坐了十分钟,然后才开口:‘我特地登门拜访,是因为心里有个疑问,让我、困惑不安。有个龌龊家伙画了一幅可笑的漫画,有意嘲讽我和另一位你我都亲近的女士。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你保,这事跟我毫无干系……我绝没有主动落人口实——恰恰相反,我各方面都表现得很正派。’“科瓦连科一声没吭,面带愠色地坐在那儿。别列科夫等了片刻,然后脸色凝重、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而你才刚开始工作,作为资历更深的同事,我认为我有义务给你提个醒。你也为人师表,骑自行车这样的消遣实在有碍观瞻。’“‘怎么了?’科瓦连科用低沉的声音反问道。
    “‘难道还需要我解释吗,米哈伊尔·萨维奇[  米尔哈尔的正式名字。
    ]——难道你还不明白?教员骑车,学生能学好吗?恐怕他们接下来就要用头走路了!既然公告没有正式批准这么做,你就不能这么做。昨天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看到你姐姐骑着车,我简直觉得天旋地转。作为女士,她居然骑自行车——真是太伤风败俗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来就是要给你个警告,米哈伊尔·萨维奇。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这样随便——哎,真是太随便了!你看你,经常穿着绣花衬衫在街上东游西荡,手里还拿着什么书,现在又骑起自行车来了。校长迟早会知道你和你姐姐骑车这事,肯定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到时候能有好果子吃吗?’“‘我和我姐姐骑车关别人什么事!’科瓦连科脸涨得通红,‘该死的,干吗要插手别人的私事!’别列科夫站起身来,脸色煞白。
    “‘你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讲话,那我也无可奈何。’他说,‘请你以后在我面前别这样轻慢上司,放尊重点。’“‘怎么,难道我说了当局什么坏话吗?’科瓦连科怒不可遏地瞧着他,‘麻烦你别来打扰我。我是个诚实正直的人,根本不想同你这样的先生讲话。我讨厌鬼鬼祟祟的家伙!’“别列科夫气得坐立不安,赶紧穿上外套,露出憎恶的表情。平生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粗鲁地跟他讲话。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他说着走到楼梯口,‘我还警告你,我们刚刚的谈话也许有人听见了,我只能把你谈话的重点原原本本地告诉校长,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招来什么麻烦。我必须这么做。’“‘告诉他?你不如写份报告好了!’“科瓦连科从背后一把揪住别列科夫的领子,只轻轻推了一把,别列科夫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套鞋撞得楼梯砰砰作响。楼梯又高又陡,可他一点也没伤着,他站起身,摸了摸鼻子,看眼镜摔碎了没有。就在他滚下去的一刹那,瓦林卡和另外两位太太刚好走进来,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们目瞪口呆,别列科夫简直窘迫到了极点。我看他宁愿摔断脖子、摔断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嗐,这下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还会传到校长和督学耳朵里——唉,到时候又会冒出怎样一幅漫画,闹到校方没准会叫我辞职……’“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瓦林卡这才认出是别列科夫,她看他一脸狼狈,大衣和套鞋皱巴巴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整幢楼的人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哈哈哈!’“清脆响亮的笑声在楼道里回响,也断送了一切:断送了两人的婚事和别列科夫的生命。瓦林卡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他回到家的件事,就是收走了桌子上瓦林卡的照片,然后躺倒在床上,再也没起来过。
    “三天后,阿凡塔西来找我,说老爷病了,问我要不要去请医生。我去探望别列科夫,见他静静地躺在帘子里,蒙着被子,问他什么,他都只回答‘是’或‘不是’,一句别的话也没有。阿凡塔西围着他转来转去,愁眉苦脸,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浑身散发着酒气,闻着跟酒馆一样。
    “一个月后,别列科夫死了。我们都去为他送葬——男校、女校和职业学院的所有人。他躺在棺木里,面容看着和蔼可亲,甚至透着几分喜色,好像很高兴自己终于被装进了套子,再也不用出来了。是啊,他实现了他的理想!天空下着雨,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爷都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我们大家都穿着雨鞋,打着雨伞。瓦林卡也去了,棺木入土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发觉这个乌克兰女人不是在哭,就是在笑——总是处于情绪的两个。
    “但不得不承认,埋葬别列科夫这样的人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从公墓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哭丧着脸,没人愿意表现出心里那股子高兴劲儿——就像很久以前我们还是孩子时体验过的那种快乐,等大人不在家,我们就在花园里疯玩上一两个钟头,享受的自由。啊,自由啊,自由!只要能看到自由,哪怕有半点迹象,哪怕有一丝希望,它都能给灵魂插上翅膀,不是?“从公墓回来,大家心情都很愉快。但没到一个星期,生活又恢复往日的模样,晦暗、压抑、死气沉沉——这是一种既没有明令禁止,也没有充分得到允许的生活,一切都是老样子。虽然我们埋葬了别列科夫,但世上还有多少个别列科夫啊!而且将来又会有多少个那样的人啊!”“本来就是这样。”伊万·伊凡诺维奇抽着烟斗说。
    “将来又会有多少个那样的人啊!”伯金重复道。
    “又有多少人会成他那样啊!”伯金又说了一遍,然后走出仓房。他长得矮矮胖胖,头已经全秃了,乌黑的胡子一直垂到腰。两条狗跟了出来。
    “多么好的月色啊!”他仰望着天空感叹道。已经是午夜了。向右边望去,能远眺整个村庄,长长的街道延伸向远处,足足有四英里。周围静悄悄的,一切都陷入了沉沉的梦乡,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一丝声响,真让人难以相信,大自然竟能如此静谧。在明亮的月夜里,望着村子宽阔的街道,农舍、草垛和安睡的杨柳,心头会感到分外平静。静谧的村庄躺在夜色的怀抱中,那里没有烦恼、辛劳和悲伤,它温柔而美丽,带着些许惆怅,就连天上的繁星仿也在爱怜地俯视着它,似乎在这世上没有罪恶,只有良善;向左边望去,能远眺到村子尽头的田野,一望无垠,一直延伸到天际。广袤的田地沐浴在月光中,同样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一丝声响。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伊凡·伊万诺维奇又念叨了一遍,“住在拥挤不堪、空气污浊的城市里,写着无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游戏——这难道不是套子吗?在卑微庸俗、碌碌无为的男人们和愚蠢、懒惰的女人们中间蹉跎一生,每天听着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子吗?要是你乐意听,我不妨给你讲个很有启发意义的故事。”“算了吧,该睡觉了。”伯金说,“明天再讲吧。”两人回到仓房,在干草垛上躺了下来。他们盖上被子,刚要睡着,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嗒嗒……有人在仓房附近走动,走了一会儿站住了,片刻之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狗低沉地咆哮着。
    “是玛娃。”伯金说。脚步声慢慢消失了。
    “你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他们说谎。”伊万·伊凡诺维奇翻过身说,“若是不揭穿他们,他们就当你是傻子。他们羞辱你,你却只能忍气吞声,绝不敢正大光明地说自己站在诚实自由这一边,不仅如此,你还说谎、赔笑脸,说白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所,捞个一官半职。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好了,你扯得太远了,伊万·伊凡诺维奇。”伯金说,“快睡觉吧!”十分钟后,伯金睡着了。但伊万·伊凡诺维奇翻来覆去地叹着气,他干脆爬起身,走到仓房外,在门口坐下,点起了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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