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书》
第3卷 31(节选)
艾格妮丝在新年之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去世前她仍然尖叫着要绮芙琳过来。
“她就在这里,”艾莉薇丝攥着女儿的手说,“凯瑟琳女士在这儿。”
“她不在,”艾格妮丝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已经嘶哑,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倔强,“让她过来!”
“我会的。”艾莉薇丝答应着,然后抬头看了看绮芙琳,神色中隐隐有些困惑。“去找洛奇神父来吧。”她说道。
“怎么了?”绮芙琳问道。前一天晚上神父为艾格妮丝举行了临终圣礼,艾格妮丝朝神父挥着胳膊踢着腿,好像使性子一样,而且从那时起女孩就拒绝让洛奇神父靠近。“是您生病了吗,夫人?”绮芙琳又问。
艾莉薇丝看着绮芙琳摇了摇头。“我丈夫回来时,我该怎么跟他说?”说着,她将艾格妮丝的手放在女孩的身侧,这时绮芙琳才意识到,艾格妮丝已经死了。
绮芙琳清洗了艾格妮丝小小的身体,小女孩身上几乎布满了紫蓝色的瘀痕,手上艾莉薇丝握住的地方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看起来像是被殴打过一样。“事实的确是这样,”绮芙琳心想,“她遭到了病痛的殴打和折磨,最终被,她死于对无辜者的屠杀。”
艾格妮丝的外套和内衣全毁了,上面沾满了血液和呕吐物,变得硬邦邦的。女孩每天穿的亚麻布衬裙早就被撕扯成了布条,绮芙琳只好用自己的白色斗篷将艾格妮丝的身体包裹起来,洛奇神父和管家一起埋葬了她。
艾莉薇丝没有出席葬礼。“我必须和萝丝蔓德待在一起。”当绮芙琳提醒她葬礼的时间到了时,她这样说道。艾莉薇丝不需要为萝丝蔓德做什么,这个女孩依旧像中了咒语一样静静地躺着。绮芙琳觉得一定是发烧损伤了她的脑部。“并且格温随时可能会回来。”艾莉薇丝说。
天很冷,洛奇神父和管家将艾格妮丝放入坟墓时,呼出了大团大团的白气。他们呼出的白气某种程度上激怒了绮芙琳。“艾格妮丝根本没有任何重量,”她痛苦地想,“你们一只手就抱得动她。”
遍地坟墓的景象也让绮芙琳感到愤怒。教堂墓地早已经满了,洛奇圣化过的草地也快填满了。埃梅里夫人的坟墓几乎挤到了通往墓园大的通道上,而管家家的婴儿连单独的坟墓都没有,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婴儿没有受过洗,但洛奇神父还是把他埋在了他母亲的脚下。
就算这样,墓地还是被填得满满。“管家的小儿子要葬在哪里,”绮芙琳生气地想,“还有文书呢?你打算把他们葬在哪里?”黑死病理应只杀死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欧洲人,而不是全部,但在这个村落,似乎统计数据并没有什么用。
“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阿。”洛奇神父说道,然后管家就开始将冻土铲到那小小的一团包裹上。
“您是对的,丹沃斯先生,”绮芙琳伤感地想,“白色只会被弄脏。您全都说对了。您叫我不要来,说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您说的话全应验了,您一定等不及要对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但恐怕您没机会对我说这句话了,因为我不知道传送点的位置,而唯一的知情人可能已经死了。”
绮芙琳没有等管家用一铲铲土把艾格妮丝埋好,也没有等洛奇神父对上帝说完那朋友间闲聊似的祷告,就开始穿过草地往回走。现在的她对所有人都感到愤怒:因为管家站在那里渴望用他的铲子挖掘更多的墓,因为艾莉薇丝没有来参加葬礼,因为格温没有回来。“没有人会来的,”她想,“没有人。”
“凯瑟琳。”洛奇喊道。
她转过身去,神父半跑着来到她身边,他呼出的白气就像环绕在他周围的一片云。
“怎么了?”绮芙琳严厉地问道。
洛奇神父庄严地看着她,说:“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为什么不能?”绮芙琳突然爆发了出来,“这里已经有高达85%的人感染上了鼠疫,而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文书快要死了,萝丝蔓德快要死了,你们全都被暴露在细菌中,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希望?”
“上帝没有完全抛弃我们,”他说,“艾格妮丝在他的怀里很安全。”
“安全?”绮芙琳苦涩地想着,“在地底下,在冰冷的户外,在黑暗中。”她用双手捂住脸。
“她去了天堂,在那儿,瘟疫无法到达她的身边。而且上帝的爱与我们同在,”神父说,“没有什么能让我们与上帝的爱分开,无论死亡、生命、天使,还是存在着的任何东西……”
“无论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绮芙琳说。
“无论高度、深度、无论其他任何创造物。”洛奇说。他轻轻地把手放在绮芙琳的肩膀上,好像在为她敷圣油一样,说:“是上帝的爱派您来帮助我们的。”
绮芙琳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地握住了洛奇的手,说:“我们必须互相帮助。”
他们在那里站了足足有1 分钟,然后洛奇说:“我必须去敲钟了,这样艾格妮丝的灵魂才能通过钟声平安地抵达天堂。”
绮芙琳点了点头,放开神父的手,说:“我会照顾好萝丝蔓徳和其他人的。”说完,走进了院子。
艾莉薇丝刚才说她需要留在萝丝蔓德身边,但当绮芙琳回到庄园时,她却根本不在萝丝蔓徳附近,而是蜷缩在艾格妮丝的地铺上,紧紧裹着斗篷,盯看着口。“也许他的马被那些逃离瘟疫的人偷走了,”艾莉薇丝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走很久才能来。”
“艾格妮丝下葬了。”绮芙琳冷冷地说道,然后去查看了一下萝丝蔓德的情况。
萝丝蔓德醒了,当绮芙琳跪在她身边时,她庄严地抬头看向绮芙琳,并伸手去拉绮芙琳的手。
“哦,萝丝蔓德,”绮芙琳说,泪水刺痛着她的鼻子和眼睛,“宝贝,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好饿,”萝丝蔓德说,“我的父亲来了吗?”
“还没有,”绮芙琳回答,听萝丝蔓德的语气,她父亲似乎随时会出现,“我去给您拿点肉汤,您病的太重了,必须好好休息,等我一下。”
萝丝蔓徳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陷得那么深了,尽管眼睛下面还有深色的瘀痕。“艾格妮丝在哪儿?”她问道。
女孩的深色头发搭在脸上,纠结在一起,绮芙琳将她的头发抹到脑后抚平,回答:“她睡着了。”
“太好了,”萝丝蔓德说,“我可不想听到她大喊大叫,吵吵嚷嚷地玩,她太吵了。”
“我去给您拿肉汤,”绮芙琳说,她走到了艾莉薇丝身旁,热切地说:“艾莉薇丝夫人,我有个好消息,萝丝蔓徳醒了。”
艾莉薇丝用一只手肘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萝丝蔓徳,但神色冷淡,好像在想些别的什么事,接着又躺下了。
绮芙琳警觉地把手伸向艾莉薇丝的额头,她的额头有点热,但绮芙琳刚从外面回来,手仍然很冷,所以无法确定艾莉薇丝是否在发烧。“您病了吗?”绮芙琳问道。
“没有,”艾莉薇丝回答,但好像依然在想别的什么事,“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您可以告诉他萝丝蔓德好些了。”绮芙琳说道。这一次艾莉薇丝好像回过神来了一些,她站了起来,走到萝丝蔓德旁边俯身查看了一番,然后在女儿身边坐下。但是当绮芙琳端着肉汤从厨房回来的时候,艾莉薇丝又回到了艾格妮丝的地铺上,蜷缩在她那件毛皮绲边的斗篷下面。
萝丝蔓德睡着了,但这并不是以前那种令人恐惧的死亡般的睡眠,现在虽然她的皮肤仍然紧贴在她的颧骨上,但她脸上的气色好些了。
艾莉薇丝也睡着了,或者假装睡着了,反正都一样。绮芙琳去厨房里的时候,文书从自己的地铺上爬起来,往隔离护栏那边移动了一段距离。当绮芙琳试图把他拖回来的时候,他疯狂地击打她,于是绮芙琳不得不去找洛奇神父帮忙制服文书。
文书的右眼已经溃烂,鼠疫病菌从里到外蚕食着他,而他疯狂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主耶稣基督,”他用拉丁语吟唱道,“求主从冥府的刑罚和深渊中救出全部已故信友的灵魂。”
“说得好,”绮芙琳一边祈祷着,一边和文书抓挠的手搏斗,“现在就来拯救他吧。”
绮芙琳又翻了一遍埃梅里夫人的医疗包,想找些能够止痛的东西。包里面没有粉,绮芙琳不知道1000 年的英格兰是否种植过罂粟,但她发现了一些纸一样的橙色碎片,看起来有点像罂粟花瓣。绮芙琳把这些碎片浸泡在热水中,但没办法给文书喂下去,他的嘴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洞,牙齿和舌头上
糊满了干结的血块。
“他不该受到这种折磨,”绮芙琳想,“即便是他把瘟疫带到了这里,但没有人应该受到这种折磨。“求您了。”绮芙琳祈祷道,而她自己也不确定求的是什么。
然而无论她求的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回应,文书开始往外吐带着血的黑色胆汁。雪下了两天,而艾莉薇丝的情况越来越糟。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感染了鼠疫,身上没有出现肿块,也没有咳嗽或呕吐。绮芙琳想知道女主人是病了,还是因为悲伤或内疚。“我该怎么对他说呢?”艾莉薇丝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把我们送到这里,就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
绮芙琳摸了摸艾莉薇丝的额头,有些热,心想:“她们会感染上的,虽然纪尧姆勋爵将家人送到这里是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但她们迟早都会感染上,一个接着一个。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但她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躲避鼠疫的唯一办法就是逃离,但他们已经逃到这里来了,而这并没有让她们逃过一劫。现在更没有办法逃走,萝丝蔓德和艾莉薇丝都病着。
“不过萝丝蔓徳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绮芙琳心想,“而艾莉薇丝没有感染鼠疫,她只是在发烧。也许纪尧姆家有另一片领地可以去,最好是在北方。
鼠疫还没有传染到约克郡,绮芙琳会注意让他们远离道路上的其他人,不让她们暴露在病毒中。
她问萝丝蔓德他们在约克郡是否有庄园。“没有,”萝丝蔓德说着,坐了起来靠在一个长凳上,“我们在多塞特郡有庄园。”但那没有用,鼠疫已经传到那儿去了。萝丝蔓德虽然情况好了些,但身体仍然太弱,坐不了几分钟,更没法骑马。“如果我们有马的话。”绮芙琳想。
“我父亲在萨里郡也有居所,”萝丝蔓德说,“艾格妮丝出生时,我们就住在那里。”她看着绮芙琳,问:”艾格妮丝是不是死了?”
“是的。”绮芙琳说。
萝丝蔓德点了点头,好像并不感到惊讶,说:“我听到了她的尖叫声。”
绮芙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也死了?”
绮芙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乎肯定地说,纪尧姆勋爵已经死了,格温也是,他出发去巴斯已经0 天了。艾莉薇丝仍然发着烧,今天早上她说:“暴风雪结束了,他现在会来的。”但即使她自己似乎也不相信。
“他可能来了,”绮芙琳说,“也许是大雪耽误了行程。”
管家带着铲子走进来,站在隔离护栏旁。他每天都来看他的儿子,平时他只是站在那儿,越过翻转的桌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儿子;但今天他只是瞥了儿子一眼,然后转过来靠在他的铲子上,盯着绮芙琳和萝丝蔓德。管家的帽子和肩膀盖满了雪,铲子的铲面被雪弄湿了,显然他在挖另一个坟墓。绮芙琳想:“为谁挖的呢?”
“有人去世了吗?”绮芙琳问。
“没有,”他说道,但眼睛却试探性地看向萝丝蔓徳。
绮芙琳站了起来,说:“您需要什么吗?”
管家茫然地看着绮芙琳,好像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然后又看向萝丝蔓德,回答:“没有。”然后拿起铲子出去了。
“他是要去挖艾格妮丝的坟墓吗?”萝丝蔓德看着管家的背景说道。
“不是,”绮芙琳轻声回答,“她已经被埋在教堂墓地里了。”
“是要去挖我的坟墓吗?”
“不是的!”绮芙琳惊骇地说道,“不!您不会死的,现在正在恢复健康。您之前确实病得很重,但已经撑过了最糟糕的部分。现在您必须好好休息,试着睡上一觉吧,这样才能好起来。”
萝丝蔓德乖乖地躺下,闭上了眼睛,但才刚过1 分钟,她又再次睁开了眼睛。“如果我的父亲去世了,将由王室来处理我的婚事,”她说,“您觉得布洛特爵士还活着吗?”“我希望没有。”绮芙琳心想。这么说,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直都在担心自己的婚姻吗?可怜的小姑娘。布洛特爵士死了可能是这场鼠疫带来
的唯一一件好事。如果他死了的话。“您现在不要去担心他,您必须好好休息,
这样才能恢复体力。”
“国王有时会尊重之前定下的婚约,”萝丝蔓德说,她消瘦的双手在毯子上扯着,“如果双方都同意的话。”
“你不必被迫同意任何事情,”绮芙琳心想,“他肯定死了,主教特使把他们都害死了。”
“如果有异议,国王会让我嫁给他选中的人,”萝丝蔓德说,“布洛特爵士至少是我认识的人。”
不,绮芙琳想,但她知道布洛特爵士可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萝丝蔓德害怕会遇到布洛特爵士更加恐怖的丈夫人选,那些像怪物和一般凶残的人,绮芙琳知道历史上从不缺少这种人。
萝丝蔓德很可能被强迫赐给一位国王的债权人,或是国王试图收买的贵族,某个棘手的黑太子的支持者,然后沦落到天知道什么样的悲惨境地。
比嫁给的老头,并且有个悍妇小姑子更糟糕的事情太多了。卡尼尔男爵把他的妻子用铁链锁了00 年,安茹伯爵活活烧死了自己的妻子。萝丝蔓德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来保护她,在她生病时照顾她。
“我要把她带走,”绮芙琳突然下定了决心,“把她带到布洛特找不到的地方,免受瘟疫之苦的地方。”
问题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地方。鼠疫已经席卷了巴斯和牛津,并向南和向东往伦敦蔓延,然后是肯特。它往北穿过中部地区到达约克郡,然后回头跨越海峡到达德国和低地国家。鼠疫甚至随着载有死人的船,漂洋过海传到了挪威。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格温在家吗?”萝丝蔓德问道,她的语气就像她母亲,也像她奶奶,“我可以让他骑马去考斯,并告诉布洛特爵士我会去他那里。”
“格温?”艾莉薇丝躺在她的地铺上问道,“他回来了吗?”
“不,”绮芙琳心想,“没有谁会来的,就连丹沃斯先生也不会。”
绮芙琳是否错过了返回日已经无关紧要了。没有人会来这儿,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在1000 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把她扔在这里。
一定是时间穿越网出了什么问题,丹沃斯先生一直在担心在没有进行参数检查的情况下将她送往目的地。“这次穿越传送的时间距离太远了,会出现不可预计的复杂情况。”他说。也许一种无法预料的复杂情况使定位数据错乱或丢失了,而他们正在1000 年寻找她。“我差不多错过了返回日00 年。”她想。
“格温?”艾莉薇丝又问了一遍,试着从她的地铺上爬起来。
但她无法做到,她的情况持续恶化,尽管她仍然没有感染鼠疫的迹象。当天开始下雪时,艾莉薇丝松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好了,在暴风雪结束之前他不会来了。”然后站起来坐到萝丝蔓德身边。但到了下午,艾莉薇丝不得不再次躺下,体温不断上升。
洛奇神父听了艾莉薇丝的忏悔,神父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所有还健康的人都疲惫不堪,如果坐下休息,会在几秒钟内睡着。来探视儿子的管家站在隔离护栏旁打起鼾来,绮芙琳也在照看火堆时睡着了,把手烫了一个大泡。
“我们不能像这样下去了,”她一边想,“一边看着洛奇神父在艾莉薇丝身上
画了个十字。他会因体力衰竭而死的,或者会染上鼠疫。”
“我必须把他们带走。”绮芙琳的念头更坚定了一些。鼠疫还没有蔓延到所有地方,有些村庄完全没有受到鼠疫影响,疫情绕过了波兰和波希米亚,还有苏格兰北部的某些地区。
“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上的罪,怜悯我们。”洛奇神父说道。他的声音就像绮芙琳病得奄奄一息时一样让人感到安慰,但绮芙琳知道这没有用。
洛奇绝不会离开他的教区居民。关于黑死病的历史书中充斥着神父抛弃教众的故事,说他们拒绝主持葬礼,说他们把自己锁在教堂和修道院里,或是直接逃得远远的。在见到洛奇神父的所作所为后,绮芙琳现在怀疑这些历史记录是不是搞错了。
即使绮芙琳能想到办法把这里人全部带走,艾莉薇丝也不会愿意走。她甚至一边做着忏悔,一边转过身去看着口。她留在这里坚持等待格温,等待她的丈夫。现在雪已经停了,她确信他们现在会回来。
“洛奇神父看见格温了吗?”洛奇神父把圣餐送回教堂时,艾莉薇丝问绮芙琳。“他很快就会来的,毫无疑问,他一定首先去考斯警告他们鼠疫的事,从那儿过来只有半天的路程。”艾莉薇丝坚持让绮芙琳将她的地铺移到前。
绮芙琳正在重新布置隔离护栏,以便将艾莉薇丝的地铺拖到口去的时候,文书突然大喊了一声,抽搐起来。他的全身着,仿佛他受到了惊吓,脸上龇牙咧嘴,扭曲得变了形,溃烂的眼睛朝上翻去。
“不要这样折磨他!”绮芙琳喊道,然后试着用萝丝蔓德的汤碗里的汤匙撬开文书的牙齿,“难道他受的折磨还不够吗?”
文书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停下!”绮芙琳抽泣着喊道,“停下!”
文书的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绮芙琳赶紧把勺子塞进文书的上下牙之间,文书的嘴角淌出一小股黑色的黏液。
“他死了。”绮芙琳心想,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她看着文书,他的溃烂的眼睛半睁着,胡茬下的脸肿胀变黑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放在身体两侧。他躺在那里,看上去已经不成人形了。绮芙琳用粗糙的毯子盖住了文书的脸,担心萝丝蔓德可能会看到他。
“他死了吗?”萝丝蔓德坐起来好奇地问道。
“是的,”绮芙琳说,“谢天谢地。”说完,她站了起来,说:“我得去告诉洛奇神父。”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萝丝蔓德恳求道。
“您母亲就在这里,”绮芙琳说,“还有管家的儿子,我只去几分钟就回来。”
“我很害怕。”萝丝蔓德说道。
“我也是。”绮芙琳低头看着粗糙的毯子想。文书的确已经死了,但即使死亡也没有减轻他的痛苦,虽然他的脸看起来不成人形,但他的表情仍然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恐惧,那是来自的痛苦和恐惧。
“请不要离开我。”萝丝蔓徳说。
“我必须去告诉洛奇神父。”绮芙琳说,但还是在文书和萝丝蔓德之间坐了下来,等到女孩睡着之后才出去找洛奇神父。
神父既不在教堂墓园里,也不在厨房里。管家家里的母牛站在道里,从猪圈下面扯干草吃。绮芙琳走向草地时,它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管家在墓地里挖着坟墓,他站在坑里面,胸部已经跟雪地齐平了。“他已经知道了?”绮芙琳想,“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洛奇神父在哪儿?”她喊道。但管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那头母牛走到绮芙琳身边,对她低下了头。
“走开!”她对母牛说,然后跑向管家。
这个墓穴不在墓园里面,而是在墓园大外面的草地上。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墓穴跟它排成了一排。每个墓穴旁边的雪地上都堆了一堆像铁一样硬的泥土。
“您在做什么?”绮芙琳严厉地问道,“这些是谁的坟墓?”
管家把一铲泥土扔到土堆上,冰冻的土块像石头一样发出哗啦的响声。
“您为什么要挖三个坟墓?”她说道,“有人死了吗?”母牛用角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她晃了晃肩想把牛赶走。“有人死了吗?”
管家把木铲插入铁一般坚硬的地面。“这是世界末日,小伙子。”说着,他用力地踩到木铲上。绮芙琳感到一阵恐惧,以为管家也神志不清了。接着她忽然意识到管家没有认出来穿着男孩衣服的自己。
“是我,凯瑟琳。”绮芙琳说道。
管家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他说,“那些没有死的人,也会死的。”他向前倾身,将全部重量压在木铲上。
母牛想要把头埋在绮芙琳的胳膊下面。
“走开!”她说着,冲牛的鼻子打了一下。母牛小心翼翼地绕过坟墓,往后退去。绮芙琳这才注意到墓穴的大小不一样。
第一个墓穴很大,旁边的那个比艾格妮丝的墓穴大不了多少。管家正站在里面挖的那个看起来也跟小的那个差不多。“我刚刚才告诉萝丝蔓德说管家没有要为她挖坟墓,”她想,“但其实他正在挖。”
“您没有权利这样做!”绮芙琳说道,“您的儿子和萝丝蔓徳正在恢复健康,而艾莉薇丝夫人只是太累了,她是过于悲伤而生的病,他们不会死的。”
管家抬头看着绮芙琳,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那天他站在隔离护栏旁目测萝丝蔓德的身形,以便为她挖坟墓时,也是这副模样。“洛奇神父说你是被派帮助我们的,但这是世界末日,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呢?”他再次站到了木铲上,说,“你会需要这些坟墓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
母牛小跑到坟墓的对面,它的脸与管家的脸正好对上。牛冲着管家的脸哞哞叫着,但管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它。
“您不能再挖更多的坟墓了,”绮芙琳说,“我禁止您这样做。”
管家继续挖着,好像也没有注意到绮芙琳一样。
“他们不会死的,”绮芙琳坚持说,“黑死病只杀死了当时人口的三分之一到一半,按比例算我们这死得已经够数了。”管家继续挖着。
艾莉薇丝在夜里死了。管家不得不把给萝丝蔓徳挖的墓穴加长,用来埋葬艾莉薇丝。当他们把艾莉薇丝安葬完毕,绮芙琳看到管家又开始为萝丝蔓德挖新的墓穴。
“我必须把他们带离这里。”她看着把铲子靠在肩上抱着手的管家想。“一填满艾莉薇丝的坟墓,管家就会立即开始挖掘萝丝蔓德的墓穴,我必须在所有人感染上鼠疫前把他们带走。”
因为他们待在这里迟早会感染上的,鼠疫正等待着他们,鼠疫杆菌布满了他们的衣服、铺盖,弥漫在他们呼吸的空气中,伺机而动。哪怕他们现在能够奇迹般地逃脱,但等春天一到,瘟疫会横扫整个牛津郡,任你是信使、村民还是主教特使,谁都逃不掉,他们不能待在这儿。
“可以去苏格兰,”绮芙琳一边想着,一边往庄园走去,“我可以把他们带到苏格兰北部去,鼠疫没有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管家的儿子可以骑驴,还可以为萝丝蔓德做一个担架,抬着她走。”
萝丝蔓德正坐在她的地铺上。“管家的儿子一直在喊您。”绮芙琳一进来,她就说道。
管家的儿子吐了一口血糊糊的黏液,他的地铺被呕吐物弄脏了。当绮芙琳清理污物的时候,他虚弱得抬不起头来。“即便萝丝蔓德可以骑马,但他不行,”绮芙琳绝望地想,“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晚上,绮芙琳想到了跟她一起穿越过来的马车。也许管家可以帮她把马车修好,而萝丝蔓德可以坐在那上面。绮芙琳用炉火上点燃了一盏灯芯草灯,悄悄走到马厩去看那辆马车。她一推开,洛奇神父的驴子就冲她大叫起来。当绮芙琳把冒烟的灯芯草灯举起来照亮的时候,那盏灯劈劈啪啪作响。
被打碎的几个箱子就像是护栏一样堆放在马车上。绮芙琳把那些箱子一搬开就发现这个主意行不通。这辆马车太大了,驴子根本拉不动。另外,马车轮子的车轴不见了。“一定是哪个心眼多的人拿去补了篱笆,或是当作柴火烧了,又或者是想用它驱除瘟疫。”绮芙琳想。
她出来时院子里漆黑一片,头顶的星星就和圣诞前夜一样耀眼而明亮。她想起那晚艾格妮丝趴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女孩那小小手腕上的铃铛和大钟都响着,鸣响了魔鬼的丧钟。“那时敲得太早了些,”绮芙琳心想,“恶魔还没死,它正在接管整个世界。”
她醒着躺了很久,试图想出另一个计划。如果雪不是太深,也许他们可以造出某种可以让驴子拖着的担架,或者也许可以把两个孩子都放在驴子背上,他们自己背着背包搬运行李。
……